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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女鵝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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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頭回上陣殺敵,這其中刀光血影,有多麽兇險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每每千鈞一發之際,總能恰好遇到李玄寂趕到他身邊,順手救下他,如今想來,原來是菩薩庇佑,才有此僥幸。

或許,他不該去打斷謝雲嫣的祈福。

溫嘉眉察言觀色,適時地道:“娘和我本來就打算今天去探望姐姐,不如這樣,我們先替世子轉達平安之報,讓姐姐安心,待世子傷勢大好,再和我們一起去也不遲。”

李子默面帶沈吟之色,慢慢地坐了下來。

他思量了片刻,架不住身上的傷口又在作疼,也有些撐不住了,當下勉強道:“好吧,那就等兩天,我差不多好了再去看望嫣嫣,免得她見我受傷了,又要嘮叨。”

溫嘉眉蹙著眉頭,輕聲道:“世子快點回去休息,您這樣的情形,莫說姐姐,就是我看了,也是擔心不已,您可有傷到要緊的地方?大夫給您開了什麽藥?可曾說幾時能好?”

李子默不以為意,笑了笑:“些許小傷,不礙事。”

燕王府的隨從見說得差不多了,都勸著李子默回去。李子默既見不到謝雲嫣,也無意久留,便起身告辭了。

溫嘉眉跟在後面,用嬌嫩的聲音溫柔地道:“世子,您是千金之軀,不能大意,千萬要小心養傷,我明天去燕王府看您,給您帶些滋補燉湯,雖然燕王府很不缺這個,但於情於理,我還是要替姐姐照顧您,您可千萬別嫌棄我。”

李子默的腳步微頓:“溫姑娘有心了。”

初見面時,他也曾對溫嘉眉說過這句話,這個時候又說了一次,語氣和意味都大不相同了。

溫嘉眉強忍住心裏的雀躍之情,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我是姐姐的妹妹,自然就是世子的妹妹,做妹妹的敬重您、關心您,本是理所當然,您別怪我唐突就好。”

這女孩兒,明顯在討好他。李子默心裏哂然一笑,但他並不十分反感,反而有些受用。

他的嫣嫣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兒,沒人比得上,卻很有些小性子,日常愛念叨他,生氣起來還要捶他兩下,他已經習慣了,不自覺要在她面前低一個頭。

而溫嘉眉,她是公侯千金、世家貴女,今日這般,卻放下身段百般殷勤,令人發笑,卻也……令人愉悅。

反正嫣嫣這會兒不在,讓他擺擺燕王世子的架子,大約也沒什麽要緊的吧,李子默心虛地這麽想著,腳步有些飄了起來。

他故作平淡地道:“明日我要隨父王進宮領賞,你去了未必能見到我,且改日再說吧。”

溫嘉眉的聲音愈發輕柔了:“不礙事,如果世子不在,我就等您回來,總之,沒有什麽比世子的傷勢更要緊的事情,我眼下就專顧著這個了。”

李子默回頭看了溫嘉眉一眼,輕輕地笑了笑,很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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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同流水一般就過去了。

禪房深處,枯木掩瘦影,石階生苔痕,山中不知道歲月,山鳥來了又去,去年、今年、明年,似乎都是一樣的景致,經年不變。

竹林中,一石案兩蒲團,二人對坐。

圓晦沏了一杯茶,推到李玄寂面前:“喝茶。”

杯中茶水是淡淡的青色,一股清苦味道,那並不是茶,不過是用竹葉泡出來的水而已。

李玄寂非敬亭綠雪茶不飲,他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紋絲不動。

圓晦也不介意,他給自己沏了一杯,悠然自得地飲下,末了還評了一句:“今年的竹葉比去年的又苦了一些,竹子老了。”

他嘆了一口氣:“老衲也老了。”

圓晦確實老了,他瘦得不成形,臉上的皺紋堆積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太出他的神情,連一雙眼睛都混濁不清。

自從李玄寂記事起,圓晦就一直是這幅模樣,佝僂老朽,走起路來巍巍顫顫,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但過了十幾年了,當年儒雅睿智的先帝去了、英武驍勇的李敢去了,圓晦卻還活得好端端的,一點沒變。

圓晦曾為清貴世子家,詩賦風流,文章斐然,名動長安,不料卻在風華正茂之時遁入空門,從此與古佛青燈為伴,而後成一代大德高僧。若單看他樣貌,任誰也想象不出他年輕時俊逸才子之名。

圓晦慢吞吞地翻開手邊的一卷經書:“聽聞殿下此次東征高句麗,開疆拓土,令東川王俯首稱臣,固然是不世奇功,但屠戮高句麗軍民數十萬眾,卻是大業障,太皇甚感不安,命老衲為殿下講經,以消弭殿下惡念煞氣,殿下,這裏有大正藏第十三冊 地藏本願經,殿下願意聽老衲念一遍嗎?”

“師父隨意。”李玄寂淡淡地道。

圓晦撐開耷拉的眼皮子,看了李玄寂一眼:“咄,此經文頌揚大功德,凈除宿世業障,殿下當以敬畏之心頂禮膜拜,怎能出隨意之語?”

李玄寂冷靜地道:“太皇擔心我功高蓋主,讓師父講經,不過是提點我恪守本分,修心養性,至於經文是何內容,本無關要緊,師父何必拘泥。”

圓晦嘆了一口氣,“太皇一片苦心,是想要你們君臣相合、護國為民,殿下這幾年征討四方,弓戈不止,煞氣愈發重了,無怪乎太皇為殿下憂心忡忡。”

枝頭的一片竹葉落在李玄寂的衣襟上,他漫不經心的拂去了,“太皇多慮了,師父也多慮了,皇上是個仁君,對我始終愛護有加,我並無不臣之心。”

圓晦不再多說,宣了一聲佛號,開始講經:“今日所說之地藏菩薩,本願大功德、不思議,諸天佛陀所證……”

圓晦的聲音輕緩,他俗家時為淵博才子,出家後為佛法大師,講起經義來娓娓動聽,極力弘揚地藏菩薩舍身渡世人之善,若在平日,可令善男信女為之落淚。

但對李玄寂而言,大抵如同這竹林中的微風拂過,了無痕跡,不過是全了朱太皇和圓晦的心意而已。

李玄寂垂下了眼簾,竹葉婆娑的影子落在他的眉目間,掩去了他肅殺的氣息,此時一片平和。

圓晦講到一半,停了下來,無奈地道:“老衲講了半天,殿下聽了多少?”

李玄寂神色淡漠:“我悟性不足,不能領會個中奧義,師父下回再講吧,今日且歇歇。”

圓晦合上經卷,喟然道:“殿下這些年與老衲愈發疏遠了,猶記得上次見面是殿下為了把世子帶來給老衲看,一晃三年過去了,也不知下次見面又在幾時?”

李玄寂略微低了頭:“我一身殺孽,不為菩薩所喜,不敢近佛門,恐擾了師父清靜。”

圓晦搖頭,也不去說破,轉而換了一個話題:“世子近來可安好?老衲身在紅塵外,亦聞世子之英名,少年俊傑,人中龍鳳,燕王後繼有人也。”

“無知小兒,差強人意而已。” 李玄寂這麽回道。

圓晦在李玄寂面前說話從來沒有什麽顧忌:“殿下過於苛求了,如老王爺、如殿下這般驚世將才,世間能得幾個,物極必反、盛極而衰,殿下應當明白這個道理,如眼下這個世子,其實就是極好的。”

“師父言之有理,那孩子留在我身邊三年,幾次隨我出戰,至今健在人世,已經是難得,我沒有什麽不滿意的。”

李玄寂哂然一笑,不欲多說,站起身來,“師父既然已經講完了經,我就先告退了。”

圓晦指了指石案上早已經冷卻的竹葉茶:“殿下不喝口茶嗎?”

不,這等粗茶,不堪入口。李玄寂並不答話,拱了拱手,徑直離去。

這裏是法覺寺的後山,僧人們靜修之地,尋常香客不能入內,只有枝頭山鳥並林間小蟲與人為伴,偶有鳥蟲鳴叫之聲,更顯靜寂。

廟宇的屋檐瓦片是青灰色的,掩映在山林綠樹之間,有僧人敲著木魚在誦詠經文,隱約的梵唱聲隨著山風而來,依稀在塵世之外。

李玄寂順著廊道的石階拾步而下,拐過碑亭,又行數十丈,側旁是一座佛堂,藤蘿從檐角垂下,落在窗邊。

小鳥啼鳴,中間夾雜著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

“菩薩,今天供奉給您的是嚴楞經第一卷 ,其實呢,我覺得您既然是觀世音菩薩,應該給您供奉般若心經才是,但是,般若心經我這幾年反反覆覆已經抄了幾百遍了,想來您老人家也看得膩味了,不如換換口味。”

這聲音落入耳中,李玄寂不由腳步微頓,從窗外望了進去。

堂上正中立著阿摩提四臂觀音像,菩薩騎乘白獅,身放火光,持各種法器,寶相莊嚴,俯視下方禮佛者。

佛香裊裊,煙霧如流水、如細紗。

佛前跪拜的少女微微地仰著頭,李玄寂看見了她的側臉,和小時候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她的面容被煙紗所籠罩,如夢似幻,眉若遠山青黛,眼含秋波瀲灩,小巧的嘴唇是春光中的桃花顏色,無一處不精致,仿佛是名家妙筆勾勒出的美人像,供奉在佛前,便是佛見了,也要心生歡喜。

她的聲音亦如佛祖座下的嘉陵鳥,曼妙婉約:“還有呢,今天給菩薩供奉的米糕,是我自己做的,上面的佛印是用桃花汁子畫的,雖然味道可能比齋堂的師父們做的差了那麽一點點兒,但難得是我的一片心意,菩薩您不要嫌棄,這廟裏一點油水都沒有,我給菩薩供奉這些吃食,我也不容易,求菩薩能知道我的誠心,允我所求所願。”

李玄寂實在不能忍耐,冷冷地道:“此乃佛門清靜之地,你再這般喋喋不休,菩薩都若有靈,都要從這佛堂上逃走了。”

少女吃驚地轉過頭來,她的容貌生得極美,氣質靈動清雅,她看見了李玄寂,忽然微笑了起來,一剎那,就譬如佛前的優缽羅蓮花綻開了。

“玄寂叔叔。”她還是如同從前那般喚他,好似從未曾離去,一點不見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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