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周歲時，阿惹辭掉了幫傭，把孩子背在背上，或是抱在懷裏，把家裏一樣一樣收拾過來，也比別人家利索許多。清流不會再問那些不著邊跡的話，他越來越沈默，找阿惹最多的時候就是問吃什麽，間或把一個錢袋交到她的手中。自從生下兒子，阿惹就自己睡在樓上，清流搬下來，就再沒回去過。

兒子的名字是阿惹爹起的，叫卓寶。卓寶胖胖的，見人就伸手要抱，臉上笑開了花，任誰都會喜歡。阿惹背著他，拎著水桶，走一路停一路，不時與有人搭訕。

“卓寶娘，這是去打水？”說話叫二嬸子，平日裏最愛嚼舌頭，村子裏的女人對她是又怕又恨，得罪不起，阿惹倒是不在乎，隨意應了一聲，低頭繼續趕路。

“哎呀，我說卓寶娘就是跟別人兒不一樣，我們都是江水洗臉，這肉皮就松松的，黃黃的。你說你這張臉，用那泉水洗的，咋就那麽白凈呢。”二嬸子的看不出眉眼高低，跟著阿惹一路聊。

“二嬸子喜歡，也去打泉水洗臉好了。”阿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洗有什麽用，你二叔還不是往那窖子裏鉆，那裏的狐貍精，一勾一個準兒。”二嬸子把腰扭了扭，旁邊看熱鬧的女人嘻嘻笑成一團。

“那二嬸子可要好好管教一下了。”阿惹聽得心煩，再不想搭話了，腳下生風。

“我管教不管教不搭緊，這都老夫老妻的了，可是清流和你可是新婚沒兩年，這男人不管不行啊。”二嬸子還有說，阿惹已經走遠了，也不知聽到沒有，二嬸子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往回走，那幾個女人忙湊上來打聽，嘀嘀咕咕不知在一起說些什麽。

阿惹只覺得後背發涼，想是卓寶幹了好事兒，一泡尿沖在她的背上。她也不急著把卓寶放下來察看，只顧逃，逃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頭。

清流回家時，身上還有香粉味，阿惹從他的身邊經過就聞到了。她還是垂著眼簾，一語不發。

“昨夜是他們架攏的，讓我請客，我不能不去。”清流想解釋什麽，斯斯艾艾的說道，有些羞怯。

“嗯。”阿惹剛把卓寶扔到樓上，他睡得正沈。她要趕在這個時間把飯菜做好，一會兒家人就都回來了，爐火熊熊，把她的臉映得紅彤彤的，眼睛裏也跳著兩團火。

“你現在，連我做什麽都不在乎了。”清流黯然道。

“哦。”阿惹無意識地應了一聲，其實她並沒有聽清清流在說什麽，還在算計著眼前的柴火夠不夠，要不要再出去抱一些進來。這時她突然覺得頭上一緊，整個人就被提了起來，接著重重摔在地上。阿惹頭暈眼花，等看清眼前面紅耳赤的清流，才意識到，今天有些不尋常，清流被激怒了。

“卓寶在睡覺。”阿惹慌亂間拉出兒子，想把清流安撫下來。

“正好。”清流說著跨向前一大步，橫在阿惹面前，阿惹慌亂間想往起爬，已經晚了。

這天不知有什麽不同，清溪回來的晚，清流爹還是跑到阿惹家喝得大醉才回來的。他進屋時看了看冰冷的竈，沒說什麽，嘆口氣，就進了自己的屋子。清流不要。

清流搬到樓上去住了，阿惹才發現，真正的苦難剛剛開始。

清流已經完全不是過去的清流了，他跟漁村裏的成年男人一樣，每天打魚，喝酒，打老婆。阿惹極力小心不惹到他，可總是被他挑到毛病，蒲扇般的巴掌就會落下來。開始阿惹還會掙紮，後來她就放棄了，只要他想打，她就直挺挺躺在地上，任他作踐。這時他就更加發瘋，把她的衣服撕成碎片，把她往死裏折騰。阿惹連顆淚都不掉，瞪著眼睛等他平息下來。

卓寶四歲的時候，已經能下水摸魚了，又黑又壯，活脫脫一個小清流，對他的來歷不用有絲毫懷疑。就在這一年，清溪談下了一樁婚事。沒有母親，小姑出嫁就是阿惹的活計。她腳不沾地的忙，忙得清流都找不到機會揍她。這日阿惹把卓寶交待給阿惹娘，帶著清溪去鎮上買些嫁妝。

漁村的女子不比農戶人家，閑的時候少，所以不大做女紅，一些物件都要買現成的。清溪已經長成大閨女的樣子，清清秀秀的，也算上等人物，只是在阿惹的身邊一比，就差了許多。說也奇怪，阿惹這些年是沒少吃苦頭，可在清流的拳頭下，她卻越長越美，如果說原來只是一只花苞，現在就是怒放，明知不久就是灰飛煙滅，所有生命的力量都聚於一次綻放中，她美艷不可方物。

這一路過來，竟有那潑皮跟在後面調笑，指指點點。瞧她們的打扮也知是沒有根基的漁女，欺負了又怎樣。阿惹再沒想到會如此尷尬，退也不是，進也不是，拉著清溪避進了一家鋪面。小鋪子不大，容了掌櫃的和一個夥計，再加上三倆客人，也就滿了，那潑皮們不敢進來，只在外面等。

“這塊布料做條百褶裙吧。”阿惹看夥計的眼神不安分有些著惱，現在人在矮檐下，只能隱忍，指棚上垂下來的一輻石榴紅料子給他找活兒幹。

那夥計可不惱，屁顛屁顛去搬梯子，殷勤得很。

“嫂子，這塊做帔霞可好？”清溪扯了一塊粉紫的紗料往身上比，阿惹用手打掉，清溪的眼光不行。

“小娘子生得好，穿與不穿，都好看。”潑皮等得不耐煩，又見掌櫃的不像是有脾氣的人，欺身進來，店鋪更加擁擠，那潑皮借機往阿惹身上蹭，手也不老實起來，在她的腰間捏了一把。阿惹可不是吃素的，登時就漲紅了臉，擡手一巴掌打下去，潑皮沒想到這肉皮細嫩的小娘子手勁這麽大，退幾步，兀自眼前冒金星。

“瞎了你的狗眼，再在我的身邊繞，一刀剁了你。”阿惹惡狠狠兇道。那潑皮可不吃這套，撲嗵向地上一躺。

“哎呀，殺人了！”潑皮叫得山響，門外忽啦湧來一群看熱鬧的，正好阿惹生成這樣不方便跟著瞧，現在有了機會，數幾雙眼睛恨不能把她的衣裙給扒了。阿惹再沒想到會中了潑皮的計，也慌了神，只管把清溪往身後藏，護住小姑子才好，怎麽說也是未出嫁的女兒，落口實到夫家不好交差。

“咳。怎麽轉身就鬧起來了？”裏面一直站著個男客人，本是背對著外面的，忽然轉身說道。只聽這聲音，阿惹的心就怦怦亂跳，說不出是委屈還是難過，淚水撲蔌蔌掉下一串。

“沒你的事兒，一邊去。”潑皮有幫兇，把那男客往外推。

“哎呀，可別傷了貴人，看好了，這可是咱們縣太爺的公子！”掌櫃的不得已站了出來。那幾個潑皮這才看清，眼前的男客人正是吳公子，早嚇得魂飛魄散，地上躺著的一軲轆就爬起來，幾個人轉眼就不見了，那外面看熱鬧的也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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