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什麽好問的了，那邊老管家已經把事情辦好。”吳夫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嘆息，不知是對辦好這件事滿意，抑或是不滿意。

“辦好了？”阿惹一時心急，脫口而出，察覺唐突已經晚了，吳夫人看到她臉上的目光早沒了往日的溫存，倒像是在審視。

“辦好了。你還是要回去見一下父母的，把事情都安排好，就接你過來。”吳夫人是拗不過愛子，雖不喜，亦要強為之，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

出了吳夫人的門，老媽子連送都懶得送，在她的身後徑直把門關了。阿惹本來是想快點逃回去，這臉都要燒成炭了，可是腳下遲疑間，又生出了偷聽的心。

“夫人，別為這事憂心了，不過是一個妾，小爺也未必就當真，到手也不過如此罷了。到時再擇好人家的女兒進門，怕的什麽。”老媽子絮絮叨叨嘴裏說個不停，每一句都是一把劍，刺得阿惹遍體鱗傷。許是吳夫人有話說，吳公子不再來與阿惹私會。

又過了兩天，阿惹他們重新回到船上，這次要去的是阿惹的家鄉。走水陸並不遠，阿惹的心卻不是原來的阿惹了，這一段水陸，把她分成了兩個人。

阿惹下船時，吳夫人和吳公子都沒露面，只有老媽子陪著阿惹出來。養病時，吳夫人給阿惹做了幾身衣服，她選了一件最素凈的天青藍襖裙，另外幾件包在包袱裏，老媽子拎在手中。從一上岸，阿惹的身邊就聚集了一群人，他們過去都曾與阿惹相熟，也曾叔嬸姐妹的叫過，可現在都成了陌生人，只管遠遠的指指點點，並不靠前。

地上的沙又軟又糯，阿惹走習慣了平板地，這幾步路走得尷尬。

那邊阿惹的爹娘已經聽到消息，阿爹兀自矜持，阿娘已經飛奔著甩著一雙大腳跑出來。一路上本還聽得她的哭嚎：“我的阿惹回來了，我的阿惹，想死為娘了！哭瞎了我這雙眼……”

可劈頭見面時，阿惹娘倒楞呆呆的，連哭都忘了，回頭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遠處的阿惹爹，疑惑地打量了阿惹幾眼，看老媽子的眼光就像在問，這是我的女兒？你們送錯人了吧。

“阿娘。”阿惹的委屈就在這時迸出來的，她撲進阿娘的懷裏，一股熟悉的鹹腥味撲來，她回家了。

老媽子把手裏的包袱向阿惹娘的懷裏一塞，轉身就走，她的背景果絕的耐人尋味，阿惹看著就是一失神，忽然有些怕了。

上次吳夫人只說事情辦好了，後來吳公子也沒有機會來講後續，所以阿惹並不知這個辦好了，是好到什麽程度。終究是女孩子家，不好把婚事當面問出來，阿惹娘是個粗啦的婦人，心思不夠細膩，又見女兒突然換個人似的，不得親近，也不敢多說。把阿惹憋得難受，只是偷眼瞧著，她回來這兩日，總有漁村的人借機來家中借東西，打探她的消息，卻從不見清流家的人。阿惹越發不安起來。

吳家似乎是給了阿惹家一筆錢，阿惹爹的酒喝得越發的厲害，每日醉沈沈的，只是他不再與清流爹一起做伴，都是坐在自家飲酒，喝醉了倒頭就睡，有時撲棱坐起來，舉手對著對面空蕩蕩的屋子說：“來，老哥，幹了這個。”

沒人回應，他就再一頭紮下去，鼾聲如雷。

原來在漁村時，阿惹風頭太強，女孩子不是自慚形 ，就是不喜與她一起，也沒有什麽朋友。只是清流有個小五歲的妹子，叫清溪的，因與她關系不同，總是姐姐姐姐的叫著，有時在一處玩耍。

這日阿惹正把衣服洗了，拿到院子裏曬，阿惹娘見了，忙過來攔住，說道：“這料子不經染的，你可別掛這邊，薰也薰出顏色了。”阿惹擡頭看了看，房上棚上都曬著魚幹，吸口氣空氣中都是臭味。她只好把衣服放進木盆，抱著往山坡那邊去了。

山坡上面有個泉眼，是出淡水的，只是漁村的人不講究，隨意就用了江水，誰還跑那麽遠。山坡上樹木茂密，涼爽怡人，現在已經是晚秋，偏就是秋老虎作祟，悶得像暑服天。

阿惹走出一身汗，用泉水把衣服從新洗了，再掛到樹枝上，這才坐在樹下發呆。算起來回家也有十天了，這吳家會不會來人接她呢？再者說清流一次沒露面，是因為退婚的事恨上她了，還是出了什麽事？以她對清流性子的了解，只怕毀婚這事不容易。

“姐姐，你不要我哥哥了？”清溪突然鉆出來，阿惹又驚又喜。

“清溪，我好想你！”

“姐姐，我也想你啊，那日你出事後，我哥瘋了一般，潛到水裏就不肯上來，我也哭了好幾天呢。”清溪說著，委屈地挨到阿惹的身邊。阿惹想不到還有這麽一檔事，心裏一陣內疚，原來她在吳家吃香的喝辣的時候，就忘了這邊的親人是如何焦急的，也虧她這般忘恩負義。

“當日我眼睛受傷，也怕是再也不見天日了，所以沒有急著與你們聯系。”阿惹找的借口並不是空話，她也想過如果真失明了，就去出家的事。

“是吳家給姐姐治的眼睛？”清溪冰雪聰明。

“是，吳家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又身無長物，無以報恩，所以……”阿惹突然找到了新借口，連自己這裏都交待得過去了。

“所以姐姐就要給吳家做小妾？”話是如此，清溪這樣說出來，還是有些刺耳，阿惹臉一紅，沒應聲，算是默認了。這樣總比是有私情好聽得多。

“你哥哥……”阿惹鼓起勇氣問道。

“我哥哥還不知道呢。”清溪嘆了一口氣說。

“什麽？他不知道！”阿惹差點蹦起來，原本她還指望現在的風平浪靜是清流知道後懶得與她再計較的結果，如果說他還不知道，那軒然大波還沒有出現，她還要面對更殘酷的危機，吳家態度不明，如果清流再逼上來，那麽她怎麽自處？

“你出事後，哥哥就一直沒閑著，他不信你死了，說一定找到你的屍體才作數。所以就劃著小船走了，順著江一路找下去的。前些天有人說在鳳凰集看到他。”清溪說著，抹了一把眼淚。鳳凰集是已經到下游了，看來清流並未打聽到她的消息，這個男人如此癡情，更讓阿惹覺出自己的狠心來，她心亂如麻，也不管衣裙幹沒幹，隨手扯下來，拿起就往家裏去。

晚上阿惹只吃了幾口飯就放下碗，阿惹娘上市集新買了些布料，花花綠綠的，在自己的身上比劃半天，瞧阿惹臉上不太高興，以為她在吃味，忙殷勤地送過一塊蔥綠的緞子。

“你瞧阿娘給你選的，做條百褶裙吧，我瞧著阿安新穿了一件呢。”

“不用了，我衣裙不缺。”阿惹說完用手拔開，起身想上閣樓。

“不缺，啥也不缺了，喝吧！”身後的阿惹爹突然吼了一聲，把酒壇子重重砸在桌上，本來就破舊的木桌子，登時就歪下去，斷了一條腿。

“你喝就老實喝，這是幹嘛！打壞東西不要錢啊？把你燒的！”阿惹娘罵罵咧咧把席上的酒水收拾了，阿惹故意沒下來幫忙。

她知道，阿爹心裏有怨氣，可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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