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街道是印在我腦中的，找到布生的家並不難。媽媽下車後，看了看布生家的門面，有些失望，我得意地一笑，昂首走在前面。打開門就會給她驚喜的，我又不是沒經歷過。

我在門上砸了半天，裏面才有動靜，一個眼睛瞇著縫兒像是看不清東西的老者彎腰勾背從門縫裏向外瞧。

“我找布生，去通報，說阿堵來了。”我理直氣壯地說道。

“布生，是誰？這裏姓張，沒有姓布的。”老者一聽我找的人不對，馬上就不客氣了，咣的一下把門關上。

“看來是白來了。”媽媽的嘴角勾了勾，冷冷一笑，就要拖我上車。

“沒有白來，一定不會的。”我甩開她的手，撲到門上，砸的更用力了。這次老者來的比上次快，也許就沒離開門邊，實再忍不住了才來應門的。

“你這是私闖民宅，再擾民小老兒就去報官。”老者身量不高，氣場不小，吹胡子瞪眼地對著我吼道。

“我要見布生，他就在裏面，別騙我了！”我用力一推，老者力氣沒我大，被我硬生生頂開，趁著門縫大開，我鉆了進去，媽媽也急了，忙追進來，老者紮著手轟我們出去。

我進到院子裏，就轉過影壁，向後面跑去。可是轉過去只看一眼，就呆了，回頭看看門口，並沒有錯，是這個門，怎麽裏面全變了。布生的宅子門臉兒不起眼，可裏面卻很是宏大，亭臺樓閣修得氣派。現在院子裏什麽也沒有了，院墻圈著的就是一個尋常小院落，跟普通的大門倒是相符了。

“這房子怎麽變了？”我不甘心地問道。

“變什麽變？小老兒在這裏世代居住，幾輩人了，怎麽換？你若再亂闖，真要報官抓人了。”老者氣得胡子都飛起來了。媽媽是不欲惹事的，忙拖著我向外走。我被打擊了一下，心灰意冷，也無力掙紮，只能隨她上了車。

馬車跑得飛快，媽媽想得好，要趁著我現在氣勢弱，一氣呵成，把我收服了。我也明白了，這一去，只怕由不得我，兇多吉少。雖然剛跟她叫號說得好，可我也沒想死啊，我還想好好活著呢，不能任由她宰割。想到這裏，我突然一掀車簾，就要往外跳，馬車顛簸，我行動受阻，媽媽發現我有異動，早就出手阻止。我被她按到座位上，動彈不得。

這次怕我亂動，走的是後門，原來每家青樓都有兩個門，一個是臨河的，一個是臨街的。臨街的多是用來送東西果蔬的，都是下人走動。媽媽也管不得許多了，到了地方就大聲叫人幫忙，馬上有龜公和打手出來幫忙拖我進去。我雖然拼命掙紮，哪裏抵得過這麽多只手，街道上人來人往，也只做看熱鬧，無人出手。

我心底一陣絕望，就在這時，又看到了他，大和尚正從人群中擠過來。

“救我！”我只來得及喊一句，頭上就被蒙了個布袋。黑暗中，我失去了方向，再也無力掙脫了，只能由著他們拖我進去。

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帶上剛才的房間。怕我再亂動，他們把我結結實實綁在椅子上。

媽媽白跑了一趟，正在氣頭上，過來扯掉我頭上的布袋，照著我的臉，狠狠甩了兩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的耳朵翁翁作響，眼前一陣發黑。這時外面突然一陣亂，龜公跑進來，附在媽媽的耳邊說了點什麽，媽媽聽了一驚，扔下我跟著龜公跑出去。

我的耳鳴慢慢消失了，人也平靜下來，外面的動靜似乎更大了，還有桌椅被弄翻的聲音，一些碗碟掉到地上，碎了，夾雜著女人的尖叫。

留下來看守我的婦人八卦心重，走到門口叫住一個匆匆跑過去的女子。

“出什麽事了？亂成這樣？”

“不知哪來個大和尚，瘋了一般挨個屋子找人，誰也攔不住，一樓找遍了，馬上就要上二樓來。”那女子說完就跑掉了，婦人看看我，似乎明白了。

我也懂了，大和尚是來找我的，他要救我。

本來已經絕望了，我深吸一口氣，把氣凝丹田，不管他能不能殺過來，我不能放他走，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要搏一次。想到這裏，我用力把身下的椅子搖了一下，身邊的婦人本來就在分心，忽然見我動了，一失神來扶，不想反倒被我的椅子帶倒，我們一起摔在地上。

我的胳膊不能動，然後有半邊身子摔在她的身上，可還是很疼。我咬著牙，調整了一下角度，試圖蹬著腿向門口去，婦人發現我的企圖，急忙阻止。這時門口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眼中湧出淚來，一片模糊。

大和尚看到我，直接闖進屋中，婦人剛爬起來，還想動手，被大和尚發力一推，就倒退幾步又摔在地上。原來他的個子不是白長的，臂力驚人。他想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只是捆得太緊，一時打不開，樓下有人聲和腳步聲，看來有不少人過來。大和尚急了，拿起一只茶杯碎在地上，撿起碎瓷片，在我的繩子上用力割幾下，我得到了自由。他返身把桌子推到門口將門擠緊，拉著我走到窗前，一把拉下窗子，推著我爬上去。我這才看到，原來這邊的窗下是河，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游泳，他並不能我猶豫的機會，在我的背上一推，我已經直墜下去了。

撲嗵一聲，我落入河中，眼前一陣模糊，手腳亂刨起來，口中已經嗆了兩下。就在這時，我頭上一緊，是有人抓住了我的頭發，帶著我快速游向對岸。那邊是同樣的房子，大和尚也不給我喘息的時間，拉我上去就向前狂奔。我哪裏跟得上，他跑兩步，無奈只好回身一彎腰，把我扛在肩上。我剛嗆的水被他一頂，正好咳嗽出來，呼吸順暢很多，可人依然是暈乎乎的，又在他的背上大頭沖下，根本不辨方向，只由著他去罷了。

兩邊的人越來越少，大和尚扛著我出了揚州城，後面追趕的人也被丟下了。他的腳步越來越沈重，最後索性把我向草地上一扔，自己跌坐在旁邊。我從地上爬坐起來，狼狽不堪，再怎麽想不到，我此生有如此不堪的時候，還是在一個和尚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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