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經年，師傅您老人家又年輕了。”二郎過去把門關好，大郎已經笑嘻嘻對著老婆婆見過禮了。我從未見大郎這般模樣，平日裏總是老氣橫秋的，現在倒像是頑皮孩童一般。

二郎和白丫也都見了禮，只有我傻站著，不知怎麽開口。

“她腦子摔壞了，想來師傅也知道了。”二郎還算有良心，給我解圍道。

“哼，她那腦子豈是能摔壞的，你們不懂罷了。”老婆婆狠狠在我面上盯了半晌，才嘆息道，端然坐下。

這時店小二送上酒來，菜也齊了。眾人想來都餓了，也不客氣，推杯換盞大吃起來。這酒果然是好喝，我喝了一盞覺得不過癮，又伸手取了酒壇子，借由子給諸人斟滿一圈，這才給自己倒上。

“阿堵現在實再的很，原來可不通這人情世故，天真爛漫，想喝就自己喝，還管別人？”老婆婆向我一指。我心中一動，阿堵？這是我的名字？

“她的腦子壞了，現在變成這樣，唉。”二郎欲言又止。

“我就知道，我離開不在你們就要壞事，怎麽就把好好的人弄成這樣子？”老婆婆突然把筷子向桌上一拍，這時桌上已經吃喝得差不多了，酒壇子也半空。她突然這般發作，我一楞，看向二郎，他似乎在隱忍，一直偷笑。

“笑，就知道笑，你們這些不孝子孫，不要也罷了！”老婆婆站起身，一腳踢飛椅子，大步走向門口，用力把門推開，外面的店小二閃了一下，差點跌倒。

“老夫人，哪裏不滿意？”店小二顯然聽到了裏面的動靜，明知故問。

“我生的兒子不滿意，你給我重生幾個？”老婆婆不客氣地扔下一句，店小二臊了一個大紅臉，沒敢接話，轉身的工夫老夫人健步如飛已經下樓出門了。

“娘，別走了，聽我解釋！”大郎起身就追。

“大哥，你這樣算什麽！”二郎想追大郎，店小二忙把他攔下，規矩是懂的，這一桌的價格不薄，現在二郎是唯一的男賓客了，自然要把賬結了。白丫劈手打下來，店小二避之不及，臉上著了一下，火辣辣的。

“哎呀，小哥，我不是打你的，我是打這個混賬男人。”白丫一邊道歉一邊揪住二郎的衣領不放，二人一路扭打下樓。二人都沒客氣，表面上看是在對打，可是每一下都招呼在勸架和看熱鬧的人身上，連帶著砸碗砸盤子，所過之處杯盤狼藉。

酒樓外圍了一群看熱鬧的，本就不怕事大，一直起哄叫好，不想二郎和白丫瞅著緊跟在後面的店小二的掌櫃的一個不溜神，鉆進人群就不見了，這默契我是自嘆不如。

我還站著感慨，就發現原來處境最不堪的是我，一桌子人都走了，酒菜錢沒付，我這是要留下頂罪啊，可是我出來時身上分紋沒有，難道要帶人回去取？

腦中電光一閃，我忽然明白了，這件事並不是我想的那麽簡單。以我們三人的財產，別說吃這一席，就是天天吃也夠吃上幾輩子的，經年不見師傅，這是要演一出戲給師傅考一下本事？如果這麽說，我這是落後了。

店小二和掌櫃的死盯著我不放，只是拘著我是女人，不敢動手。門口出不去被堵了，我返身上了三樓，回到桌邊坐好。店小二緊跟進來，清了一下喉嚨說道：“這酒菜錢連帶下面打翻的桌椅碗碟，是不是要清算一下了？”

“算？現在是什麽時候你要算賬？”我啪地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花紋硌得我手疼，我把眉頭一擰。

“現在，是什麽時候？”店小二不解地問。

“我這家中剛出大亂，你就來找我算賬，我，我……”我抽出羅帕，捂在臉上，抽抽嗒嗒哭起來。

“哎呀小娘子，快別哭，瞧著您也不是一般身份的人，要不要先把賬結了，再慢慢哭。”店小二被我哭得語氣軟下來。

我站起身，結結實實給他一個耳光，又跌回到椅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店小二求援地望向門口縮頭縮腦的掌櫃的，掌櫃的一臉愁苦，連門都不敢進。就在這時，他突然身子一拱，被頂進門來，他的身後出現一個高個子婦人，頭上歪歪盤著一個發髻，上面沒有釵環首飾，只在頭上帶了一朵大紅花。她的頭發濃密，黑鴉鴉的襯得花朵更是嬌艷，也顯得本來就滿是細碎皺紋的臉蒼老。她一出現，店小二脖子一縮，就躲在掌櫃的身後。

“滾！”女人喝道，掌櫃的和店小二，二話不說擠著沖出門去，女人飛起一腳把門用力摔上，這才轉身向我，一只手重重在我的肩頭一拍。我知道，遇到茬子了。

“姐姐。”我楚楚可憐地擡頭看向女人。

“喲，好水靈一個妹子，我見猶憐，那些沒良心的男人，怎麽狠心扔下你。”女人用腳拔開椅子，坐在我的身邊。

“他們……”女人這話像是試探，又像嘲諷，可不知觸動了我哪根神經，淚還真就下來了。

“妹子，這眼淚真好用，說來就來，要是我也像妹子一般這死鬼還能對我那般？”女人感嘆道。

“姐姐是這家店的柳細娘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現在還是柳細娘，他要再敢娶一個狐貍精回來，我就把自己變成老板的娘，讓他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女人向門外大聲吼道。

“姐姐，不是這樣的，你這樣嚇他，他就是有回頭的心，也怕了你。”我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拖她坐好。女人聽我這麽一說疑惑地望了我一眼。

“妹子這是什麽意思？”

“姐姐，我就實話跟你說吧，這一餐要吃霸王餐了，我是沒錢給你，可是我有辦法把你男人的心給你勾回來，你願意成交嗎？”我貼在女人身邊，在她的耳邊呵氣如蘭，女人呆了呆，又細看我半晌，一狠心點了點頭。

我和女人一起開門出來時，掌櫃的和店小二都躲在門口不遠處張望，也不敢多問。我們揚長而去，下樓出門，手挽著手，就像親昵無間的姐妹。可我懂得這挽著的是什麽，女人雖然答應與我交易，卻沒有一絲放松，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女人之間很容易交心，一條街還沒開始逛，我就知道了，她叫柳細娘，是送爽閣崔掌櫃的老婆，跟著他年頭不短了，雖然也是個女中霸王，也沒治得了他花心的毛病。這幾天送爽閣的生意越做越大，崔老板也越發張狂，最近還張羅要再收小妾進門呢。

這條街道很是繁華，走過幾間酒樓就是一排鋪面，什麽脂粉香花，衣料布莊，還有賣首飾的。

我先拉著她進了一家綢緞莊，女人的臉色灰黃，雖然擦了粉，可一動就掉渣兒，看著臉上更臟。我給她選了一身珠灰的料子做襖裙，又選了兩塊亮堂的布料做馬甲。

“首飾這東西我就不稀罕。”剛看著布莊掌櫃的報上衣料的價格，柳細娘的臉上抽搐幾下，心肝兒疼了。

“姐姐，我帶你出來不是選東西的。”我正色道，柳細娘聽我這麽一說，不由得臉上也莊重起來。

“你說吧，我聽著呢。”

“這間酒樓有這麽個送爽閣，想來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哪年不賺個盆滿缽溢，這錢呢，要麽男人拿出去禍害了，要麽就是以後你留給兒子。可是你想過沒有？人活一世，總不能太虧著自己吧，你這些年容易嗎？女人一共幾年好光景，或是不珍惜，過些年只把你灰藍的往你身上穿，你也得認。再說句不好聽的，你要是憋屈得走在前頭了呢，後面進門小妾的還能省著這錢給你兒子？只怕全都穿在身上，帶在頭上，抹在臉上了。你這般委屈著自己，又沒人謝你。”我一席話說得柳細娘連連點頭，拖著我就進了金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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