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把我們打量了一下，有些疑惑，要是我們的衣服，那都是好的，料子都不是尋常人家能穿，可是太臟太破，越是貴重的料子越不經染，那就不能看了。

“看什麽看？我們的馬車翻了！”梅生公子沒好氣地訓道，店小二忙讓我們進去上座。

梅生公子巴巴一頓說，我都沒聽懂，就見滿桌的菜擺上來，我也不客氣，大吃大喝起來，跟著貴人就是好辦事，身上沒錢也一樣有吃有喝。

吃飽飯，梅生公子把腰挺直了，向店小二招了一下手。店小二知道這是要結賬了，論理這時應該有小費，這才是高潮戲，他滿臉的歡欣。

“大爺吃好了？您這一頓吃了紋銀三十五兩。”

“不多，可惜，爺沒錢。”梅生公子說得坦蕩，我本來喝到口中的茶，盡數噴了出來。

“爺您就拿小的開涮，您沒錢，能吃這些東西嗎？”店小二臉上笑得很僵硬。

“不吃就餓，你說爺吃不吃？”梅生公子打了一個嗝兒。

“那爺身上一定有值錢的東西，拿來押一下，回頭派人來贖就是了，小店一定好好保管，再不會讓爺失望的。”店小二的辦法就是多，這點我倒是相信梅生公子，他隨手一掏就是寶貝，沒想到他雙臂長伸，搭在兩邊的椅背上，又是搖頭道：“沒有，爺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就帶一件，剛還賞人了。”

“那爺是打算怎麽辦？”店小二都快哭了，一個盡向掌櫃的使眼色。掌櫃的總算看明白了，也跟過來瞧事態的發展。

“這事兒還真有點難辦，這麽的吧，我瞧著你們客人還不少，爺就厚著臉皮賣一次唱，多少收點錢，給你們賺個保低兒，也不至於血本無歸。”梅生公子說著站起身，挽了挽袖子，對楞在一邊的店小二說道：“怎麽還傻楞著，去打水，爺要凈面。”

店小二這次還真懵了，要說這位爺是開玩笑吧，一臉正經，要說是正經的話吧，這事兒一般人辦不出來。他偷眼看了看掌櫃的，掌櫃的無奈地一揮手，店小二只好屁顛屁顛跑去打來一銅盆水。

“看什麽啊，伺候著。”梅生公子斜了我一眼，我這才明白過來，合則他還嫌店小二手粗，只好不情願地站起身，過來攏著梅生公子的頭發，拉住領口，讓他捧著水把面凈了，又伸手從店小二那裏接過白面巾，在臉上沾了一下，把手細細一擦，再把面巾向盆裏一習慣。本來我是打算借他的水洗一下的，這樣一來是絕了我的路，這人真是性情古怪，趕情他用過的水都不許我用。

我還在賭氣，他已經氣定神閑走到了酒店的正中，拉了一把椅子，向上一坐，伸手招店小二過來。

“看什麽看啊，拿把琴過來。”

“回爺的話，我們店小，不預備那東西。”店小二黑著臉說道。

“琴都沒有，為難爺了。”梅生公子起身拉著椅子向橫裏一拖，人就滑到了一個桌子前，把桌前對飲的一人擠開，拿起他的筷子，把他桌上的酒杯裏的酒盡數一潑，把空酒杯擺好。

這動作一氣呵成，把客人都看呆了，想抗議時，梅生公子已經用筷子在酒杯上敲打起來。

他的力道與眾不同，本是吵雜的小店，突然就靜下來，只聽得清泉亂濺的滾珠兒般清脆，隨即就是大小珍珠亂跳，沒等眾人叫好，梅生公子突然長嘯一聲，高歌起來。

梅生公子的聲音清越，婉約又不嬌媚，有著男子的氣度，又不失一種溫柔。我聽的歌有限，都是家裏有事才去看的戲，第一次聽有人這樣唱歌的，一時人都呆了，再細品他的歌詞，心中更是悠然飄蕩，整個人都癡了。

這裏是小鎮，人很雜，市井人物，隱居高士都有，魚龍相混，梅生公子的一曲，竟是把所有人都給吸引住了，不止是酒店中人停著不進，酒店外也一層層圍了許多人。等梅生公子停下來，餘音已絕，眾人才回過神，齊聲叫好，拍著手亂哄，只要再聽一曲。

也有那好事的，知道原故，跑到掌櫃的處，把梅生公子的酒賬給結了。

“好了，今兒個本公子累了，想休息，哪家小店肯容身啊，不收費那種，還要包一餐晚飯。對了，還要酒，上等的。”梅生公子不急不徐開出條件，我剛要訕笑，就聽人群中擠出一人叫道：“小的願請公子移架，不是酒樓客棧，小的宅子也算幹凈，請公子委屈一夜，至於夜宵一並奉上。”

梅生公子歪頭一看，說話的人二十多歲的儒生，只是身高異於常人，比正常人高一塊，他的著裝很質樸，灰色的長袍，只是氣質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鶴立雞群一般，梅生公子對他一笑，算是應了。

“好了，掌櫃的，結清了賬，本公子就走人了。”梅生公子對著掌櫃的一笑，掌櫃的忙點頭呵腰送過來。

我跟在梅生公子後面，見他走在前面光彩照人，不用看也知我什麽樣，灰頭土臉的，心裏懊惱。

帶我們回家的公子姓布，他家的門面也如他的人一般，簡樸大方。等我們進了門，才發現，院中別有洞天。不說院中奇石布局精巧，院落環環相套，只是那屋檐下的精雕細琢，都非尋常的功力。

“想不到本公子沒看錯，布兄真非凡品啊。”梅生公子走了一半，傲氣就消得差不多了，說話很是客套。

“不瞞公子，這次我並不是為了招待您的。”布生一笑，梅生公子有些尷尬，停下腳步。

“那不知布兄是何故呢。”

“是為了接待這位小兄弟，陸家與布家也算是有淵源，到了布家的地盤，怎麽能過府不入。”布生指著我一笑，我雖然不知所謂，可虛榮心作怪，登時就揚眉吐氣了，把胸一挺，走到梅生公子的前面，對著布生嫣然一笑道：“多放布兄擡愛。先打點水，讓我洗漱一下吧，這臉臟透了。”

說完我不忘白了梅生公子一眼，看吧，在酒樓時，你連剩下的水都不想讓我用，現在你要借我的光才能洗臉，這是打臉吧？

布生指著前面的一座小樓笑道：“那裏準備好了，請吧。你們只管在那裏休息，想住多久住多久。”

“你不會去陸家報信吧？”我突然想起這次出行是逃跑的，他即說與陸家有故，會不會把我抓回去當鬼手。”

“你且放心吧，這是布家與你的因果，與陸家無涉。你安心住就是了，不會露出一字與陸家知道的。”布生對著我一笑，我的心裏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只覺得他面熟，可細細看去，這五官並未見過，這面熟是何處來的呢。

布生的長相與梅生公子皆然不同，梅生公子是精致細膩，簡直就是樣板，我想著潘安再世也不過是他的樣子。布生卻粗曠多於細致，他的五官輪廓過於分明，有些像外域人，鼻梁高挺，一雙眸子深遂如滿天繁星，細看還是藏藍色的。

“你要盯著一個男人看多久？”梅生公子一句話，我也醒過味來，收回目光時早就紅透了臉，這臉真是丟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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