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本來不相信宋樾的狡辯, 但旁邊那兩個人說的太堅定了，她竟然產生一絲動搖。

“學生會真的沒給你們發水？”她狐疑地重新看向宋樾。

學生怎麽會這麽摳？要麽這兩天太忙了，所以才忘了這回事？

宋樾兀自擰開礦泉水的蓋子，頭都沒擡：“真的。”

“你發誓。”

“我發誓。”

阿九眼睫垂了下, 目光從他擰瓶蓋的手指滑過, 黑白分明的眼珠輕輕轉了轉, 突然說：“那你發誓, 你要是騙人, 高中接下來兩年你都找不到女朋友。”

宋樾喝水的動作一頓。

阿九眨巴眼, 雙手搭在腰間, 笑瞇瞇地說：“你要是不敢發誓, 你就是騙我。”

而他要是敢發誓，高中兩年他都不會找女朋友，真是一箭雙雕, 一石二鳥！

阿九在心裏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讚。

宋樾慢慢擰上瓶蓋, 坐在椅子上輕轉半圈，擡手拍了下麥，對她剛才說的話置若罔聞。

旁邊看戲的兩個男生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哦喲, 宋樾不敢發誓, 肯定是因為他有喜歡的人。

如果宋樾有可能喜歡人，那麽，他的小青梅必定是不二人選。

除了他的小青梅，他不可能再喜歡別的人。

兩人紛紛壓抑著看八卦的興奮心情，假裝正常工作，耳朵高高豎起，生怕漏聽一個字。

阿九見宋樾故意避開這個話題, 心裏咯噔一聲，從他身側伸出個腦袋，蠢蠢欲動地瞧著他：“阿月，你發誓呀。”

離得有點近，連睫毛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樾垂下眼，故意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疑惑道：“剛剛是不是有人說話？年紀越來越大，聽力也不太行了。”

“……”

他算什麽年紀大？

阿九幹脆用手指捏住他耳朵，想在他耳邊再重覆一遍，沒等她出聲，宋樾擡手握住她手腕微微用力拽下，牢固地壓在一邊的桌子上。

與此同時他的頭向後稍仰，在她措手不及時與她面對著面，下頜微擡，黑色瞳孔向她的方向偏動，目光相撞。

幾乎是驟然放大的一張臉，只差一本厚詞典的距離就能鼻尖貼著鼻尖，呼吸清淺，耳邊垂落的一根奶茶色發絲被熱氣撩起，像荒原野火中掙紮求生的野草，起伏不定。

阿九下意識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眨眼，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手背被壓在桌面上，觸感有點涼，還有點硬，硌人。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不知是誰倒吸一口冷氣，僵硬的秒針被撥動，阿九的睫毛不自覺顫動。

門又被人推開。

“請問宋同學……”

話音戛然而止。

“對不起打擾了！”攥著兩瓶水的女生看清裏面的情況，立馬道歉、退出、關門。

阿九被關門聲驚醒，註意到這會兒的對視有些不同尋常，連忙往後退拉開一段距離，這次也不再糾纏發誓不發誓的事情了，表情甚至略顯慌亂。

她看了看擡手揉了下後頸的宋樾，他神情淡定，連目光都是平靜的。

“我發誓。”他看著她，看見她本來就熱得泛紅的臉變得越來越紅，黑眸閃著幾不可察的笑。

“……什麽？”她都忘了之前那回事。

宋樾朝她晃了晃那瓶剛拆封的礦泉水，慢騰騰地說：“我發誓，我確實騙你了。”

她說如果他發誓沒騙她，接下來兩年他就找不到女朋友，他卻發誓騙了她，就是間接否認“兩年內找不到女朋友”的說法。

阿九根本沒在聽，她滿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聲，劇烈的、隱秘的，只有她能聽見的心跳。

懊悔，就不該來這一趟，更不該去捏他耳朵企圖試探他，結果反倒是她先坐立不安險些暴露馬腳。

阿九胡亂地點點頭，慌裏慌張地後退到門口，語無倫次地說：“哦……哦我知道了。”

說完她假裝鎮定地拉開門，看似冷靜地走出門，實際上雙腳剛邁出門，整個人就像點燃的火箭，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恨不能長了四條腿再跑得快一點。

廣播室裏，有兩個仿佛被忽略的男生一本正經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處理工作，眼角餘光卻控制不住地朝宋樾那裏飄。

他在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耳根處的皮膚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紅。

兩個男生再次對視一眼：這是我們能見的嗎？

這天晚上，阿九的筆記本上又多出兩行字。

“有一點點……想親阿月。”

“真的只是一點點。”

廣播事件後，宋樾被學生會劃入黑名單，因為他一句話直接抹黑了整個學生會，雖然按照學生會一貫的虛偽作風，根本不缺這點抹黑。

宋樾對此不以為意，不過他覺得給學生會白幹活的這次不能說什麽也沒得到。

至少他發現，阿九會因為他的靠近而臉紅、慌亂。

這個發現讓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心情都極好，就連周不醒在游戲裏背刺他，他也沒有反背刺回去。

周不醒一度覺得他不對勁，甚至私下從網上咨詢醫生。

周不醒：“我朋友最近很不對勁，我懷疑他被人奪舍了，請問這要怎麽治療？”

醫生回覆：“咨詢精神科醫生。”

周不醒：“……”

周不醒當然沒有去咨詢精神科醫生，而是趁著放假抱著一大堆東西跑去宋樾家裝神弄鬼，用他的說法就是“驅鬼”。

“快從我兄弟身體裏離開！”周不醒朝宋樾頭上撒了把鹽。

宋樾給了他一個死亡眼神：“門在那邊，自己走。”

周不醒咳嗽一聲，把鹽罐子放下：“我就玩玩兒，你最近太不對勁了，是不是遇見什麽好事了？天降一百萬？”

宋樾躺在沙發上，重新拿起書慢條斯理地舉著翻看，語氣平淡道：“我缺那一百萬？”

周不醒：“……”靠！

周不醒嫉妒地看了眼他手裏的書：“你不缺一百萬，不如借我一百萬……你周末怎麽還在努力看書？你看的什麽書——我草，你怎麽看這種東西？”

他走到沙發那邊才看見書殼上的字，《霸道總裁的落跑XXX小嬌妻》。

宋樾餘光都沒給他一分，懶懶地說：“阿九昨晚落下的書。”

說著又翻了一頁，神情波瀾不驚，好似是在看什麽絕世名著。

謝青絮不讓阿九看這種書，所以她只能趁晚上跑來他這裏看會兒書，昨晚她走了之後就把書放沙發上了，宋樾實在無聊，便看了幾頁打發時間。

周不醒難以置信：“楚小九什麽品味？這種書一看就沒意思！”

半小時後。

躺在沙發上看書的變成了周不醒，他邊看邊罵：“這男主角是不是有病？PUA吧這是，女主角你趕緊把眼睛擦擦啊，男二不比男主香？”

“我草我受不了了，怎麽還帶流產的？這男主煞筆吧？！竟然親手弄死自己的孩子？”

“又流產了？？？”

“這都第幾次流產了？這他媽還能和好？？？”

周不醒一目十行看完半本書，整個人已經虛脫在沙發上了，他雙眼無神地說：“阿月，你以後要是變成這種總裁，別怪兄弟我第一個跟你絕交。”

沒人理他。

周不醒左看右看，發現宋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門了，獨留他一人待在沙發上破口大罵小說男主角。

周不醒問他去哪了。

-宋樾：書店。

-周不醒：？

-周不醒：你別告訴我你去買小嬌妻下冊了？

宋樾直接給他發了一張圖片，不止小嬌妻下冊，還有諸如《總裁夫人帶球跑》《冷王嬌妻》《霸道蠱王愛上我》《苗疆少年又搶走和親的九郡主啦》等。

-周不醒：……

周不醒一言難盡地盯著小嬌妻的上冊，心裏開始掙紮要不要繼續往下看，不看的話心裏癢癢，想知道後面女主角有沒有報覆回來，看的話又氣的腦殼疼。

猶豫半晌，他還是把書拎了回去，結果晚上越看越氣人，幹脆扔到一邊下次再看。

隔天去上課的時候他順手把小說裝書包裏，英語課上慣例摸魚，偷偷把書放在英語書下面看後續劇情。

然後書就被來突襲檢查的班主任給沒收了。

阿九有個習慣，買了書和本子總會端端正正在上面寫好自己的名字，不管是小說書還是漫畫書，她一定要寫上自己的名字。

被沒收的這本書也不例外。

於是，無辜的阿九就這麽被班主任喊去辦公室，一臉茫然地被教訓了十分鐘。

周不醒幾乎要縮成個鵪鶉，兩人都被罰了三千字檢討。

回來之後終於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阿九氣得腦袋冒煙，追著周不醒打，半路不知道絆到什麽東西險些摔倒，被宋樾撈了一把。

阿九半靠在他身上，正處於炸毛狀態。

周不醒理虧，果斷認錯：“我幫你寫那份檢討！”

“我們字體根本不一樣，班主任一眼就能看出來。”阿九幹脆坐在周不醒的座位上，旁邊就是看熱鬧的宋樾。

她有點委屈，白白被罰了三千字檢討，晚上回去要寫一晚上呢，還要想辦法謅內容，頭禿。

她蔫不拉幾的樣子看起來太可憐了，宋樾伸出一只食指戳了戳她臉頰。

阿九轉頭瞪他，握著他那根不老實的手指，他抽了抽，沒抽掉。

宋樾另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掌心托腮，笑看著她：“我倒是可以幫你寫，模仿字體而已。”

阿九覺得他笑得有點狡猾：“白幹活嗎？”

宋樾目光在她握住的食指上停留一瞬，擡眸反問：“我看起來像是會白幹活的人？”

周不醒已經拿起筆準備寫檢討了，聞言插了一嘴：“他只會給他未來女朋友白幹活。”

阿九眨了下眼，還沒說話，宋樾瞥了眼心虛的周不醒，周不醒面不改色補充：“還有他的小青梅。”

四舍五入就是小青梅等於宋樾未來女朋友。

阿九被這個詭異的想法打敗，註意到旁邊幾個同學戲謔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她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直接答應，訕訕松開他的手，含糊地說：“算了，我還是自己寫……”

宋樾沒有堅持，等她回去之後才掀了掀眼皮，輕描淡寫地瞥了眼埋頭苦幹的周不醒。

周不醒驀地打了個激靈，轉頭對上宋樾那雙幽黑的眼睛，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晚，周不醒把自己的微信頭像和游戲頭像換成檢討書，還被他爸媽發現了，又被家長教訓一頓，連夜再補充五千字檢討。

周不醒悲痛發誓，以後再也不看那些個奇奇怪怪的小說。

阿九花了大半個晚上才寫完檢討書，她長這麽大就沒寫過這麽長的檢討書，手腕很酸，卻還記得拿出專門記錄宋樾的筆記本，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寫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末了，做賊心虛似的悄悄加了句。

——阿月沒有否認青梅和未來女朋友的玩笑，四舍五入就是他承認啦！

她舉起筆記本，迎著燈光仔細看著這行字，好似能透過這些字看到某些夢想得到的東西，心跳驟然加快，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眼角眉梢彌漫著粉紅色的笑。

她放下筆記本，習慣性把黑筆夾進筆記本。

……

謝青絮一大早接到員工的微信，有點急事要去公司處理，早飯沒來得及做，離開之前叮囑阿九和宋樾路上買早餐。

阿九抱著宋樾的書包坐在自行車後座，吹著清晨的風，心情極好地哼著歌。

宋樾早上一向睡不醒，瞇了瞇眼，慢騰騰地說：“換首歌。”

阿九調子一轉，哼起了稻香，哼完還得意地說：“誰能拒絕一首免費的稻香呢？”

宋樾戳破道：“你又不是周傑倫。”

阿九不搭理他的嘲諷，兀自哼起其他免費的歌，有時候哼兩句，有時候哼一大段。

宋樾越聽越困。

阿九拎了拎滑下去的書包，摸摸兩側，東西還在，宋樾書包兩側的網兜裏一邊放了一瓶酸奶。

離上課時間還有些時間，兩人在路邊停下準備買飯團。

路上又遇到周不醒，周不醒闖了禍，這兩天老實得很，也沒再亂說話，瞧見他們下意識想到檢討書，便提了嘴：“楚小九，你檢討寫完了嗎？”

“寫完了。”阿九說，“阿月我要加辣！”

“知道了。”

宋樾半闔眸掃碼付錢，周身困意繾綣，聞言和賣早餐的老板說，嗓音低而懶：“兩個飯團，加辣，沙拉醬，不要海帶，再多加一份肉松。”

這是阿九的口味，也可以說是他的口味，她只要說一個字，他就能猜到她想說什麽。

周不醒也買了份早餐，靠著自行車啰嗦道：“我昨天晚上熬夜寫完了八千字檢討，早上忘了帶，半路又回去拿，浪費了不少時間。”

阿九本來想笑話他，結果笑音剛溢出，倏地頓住，嘴唇微微張開，表情有點呆滯。

宋樾偏頭看她。

阿九默了默，小聲：“我好像也忘了帶檢討書。”

她昨晚寫完檢討書之後把它放哪了來著？她突然想不起來了！

阿九翻遍書包也沒找到檢討書，絕望極了，看了眼時間還夠，連忙拉著宋樾往回趕，到家才發現她忘了帶鑰匙，謝青絮走得早，也沒留鑰匙。

真是壞事一起來，幸好宋樾家有備份鑰匙，阿九進門時，宋樾拎著她書包也跟了進去。

“昨天還有張新發試卷，今天要交，帶了嗎？”

“應該帶了吧？”

“再檢查檢查，不要到了學校才發現還有東西沒帶。”

阿九一邊翻書包，一邊推開臥室門，宋樾接過她手裏的書包走進去，說：“我幫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忘帶的，你去找找檢討書在哪。”

他把書包放到桌上，手指挨個掠過裏面的書本，而後，似是察覺到什麽，動作停下，不經意瞥見阿九動作很快地藏起來一個筆記本。

她像是受了驚，把筆記本藏到身後時還朝他看了兩眼，像是生怕被他發現什麽秘密。

宋樾本來沒打算深究的，被這動靜搞得也不得不擡起眼，目光從她不自然的臉上緩緩下移。

似是在探究她藏在身後的是個什麽東西。

阿九目光閃爍，心口怦怦跳，哪敢讓他看見這個筆記本？雖然拿出來他能看見的也只是一個普通筆記本的封皮，只要不翻開他就看不見裏面的內容，可她心虛，根本不敢讓他看見一分一毫。

宋樾可聰明了，經常窺斑見豹的，要是讓他瞧見一點蛛絲馬跡，搞不好他就順藤摸瓜發現全部的秘密。

阿九緊張得要死，咬緊牙齒，顎下白皙的頸凸出兩條清晰的骨線，她眼神飄忽，不敢看他。

宋樾定定看了她兩秒，好像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不緊不慢地收回目光繼續檢查她的書包，漫不經心說：“檢討書找到了沒？”

見他沒再看自己，阿九微微松口氣，捏著筆記本的手指很用力，有點疼，她搖搖頭：“還沒找到。”

但她已經想起來檢討書被放哪了，昨晚寫完日記她順手把筆和檢討書一塊兒夾進日記裏了，早上起來忘了拿。

但她不可能當著他的面翻開這個筆記本的，於是支支吾吾：“那個，要不然你先出去……”

說完，她自己先察覺到不妥，這太心虛了，簡直就是掩耳盜鈴，趕緊亡羊補牢：“沒什麽，你就在這吧。”

“……”

她覺得自己沒救了，抿緊嘴，一個字都不想說了，少說少錯，反正她只要把筆記本裏的檢討書抽出來就行了。

阿九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心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與其藏著，倒不如直接把筆記本拿出來，反倒沒那麽可疑。

應該沒那麽可疑，但願他對女孩子的筆記本沒興趣。

阿九佯裝不在意地把筆記本拿了出來，一邊從低垂的眼睫縫裏偷看宋樾的神情，一邊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檢討書從裏面抽了出來。

那是一個粉紫皮的日記本，還有顏色更深的花邊，大概是女孩子做手賬用的。

很有少女心的一個本子。

宋樾不動聲色地斂起目光。

阿九松了口氣，胡亂地把筆記本塞進書架裏，拿著檢討書故作鎮定地說：“檢討書找到了，我們可以走了。”

宋樾拉上書包拉鏈，嗯了聲。

阿九感覺氣氛有種說不上來的黏，她舔了下嘴角，裝作不在意地說：“我還缺什麽東西嗎？”

“不缺了。”宋樾掃了眼她手裏的檢討書，音調稍揚，“不過阿九，三千字的檢討書，你確定一張紙就能寫完？”

而且還是單面的信紙。

阿九楞了下，低頭，發現她昨晚寫完的三張單頁信紙只抽出來一張，動作僵硬地回頭看了眼已經被塞進書架上的筆記本。

“……”

所以，她還要當著他的面，再拿一次那個寫滿他名字的筆記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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