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章 淚紅嫁 (13)

關燈
印象的好壞。

說明理由的時候,說得他好像費盡心思還是技不如人。這就極大的滿足了高湛的虛榮心。沒有人會喜歡別人故意讓著你,輸給你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連高湛都很難去討厭高長恭的原因。

高湛絕對不是簡單地為爭一個面子,他最主要是探測高長恭的內心。

很好。從高湛表露對王顧傾有濃厚興趣開始,一點沒感覺高長恭對他的態度有什麽變化,更別說敵意。

他還是以前的那個高長恭,一點沒變。

高湛早就認為,一個女人,絕不可能破壞他們叔侄之間的關系。他覺得高長恭更會是這麽認為的。

他惱就惱在他們兩個柔情蜜意的時候,眼裏就沒了別人的存在。

高湛一點都不介意和他同分享一個女人。只要高長恭一樣不介意。

“哈哈哈……”高湛忽然大聲笑開來,手指著高長恭,表情和心情一樣歡愉。“長恭,你總是那麽謙遜!匠心獨運。你這招借力打力,反正是讓我開眼界了。不算輸,不算輸!”高長恭已經讓他非常有面子,相互吹捧是少不了的。“來來來,我們繼續玩。玩得盡興!”

緊張的氣氛一下得到化解。

宴樂繼續。和士開還得繼續跳。

跳。跳。

……

脫下的衣服在地上綻開了千層花。和士開雙手環抱著胸。

“陛下,只著單衣了可不可以算了。”

在場女眷皆掩面轉身偷笑。

王顧傾用手遮著側臉,偷偷樂著對高長恭說:“我要不要也假裝一下?大家都轉身了,就我一個女人看著。多不好意思。”

高長恭低頭對上她的眼,眼底的寵溺一覽無餘。“好。衣服給你蒙臉。”

王顧傾大大的眼睛瑩瑩一亮。一下跟個鴕鳥似的一頭紮進高長恭寬闊結實的胸膛。

“行了,和愛卿。有那麽多女客在呢。不用脫了。把外面的衣服也穿上吧。”高湛的一雙眼睛,陰晴不定。隨手揮了一下,免去了和士開接下來的尷尬。

和士開如獲大赦,連忙俯身拜謝。

宴會進行到這裏,差不多就該散席了。

這時候被派遣出去的侍衛,卻匆匆趕來回報。他的表情很不一般。所有人都覺得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侍衛跪在地上,有些猶豫是不是要講他方才所見到的。再吞吐也沒用,該說的還是要說。“陛下。安德王並沒有在睡覺,但的確是有喝醉。他現在在……現在在拿囚徒試刀刃的利鈍。”

“啊……”在座人聽到這樣的回報,皆發出驚呼,面色凝重。

高湛聽到這樣的事情,身子微微向後傾,頭擡高,沈沈吐出一口氣,臉上的陰鷙大盛。“哼!”從胸腔內冷哼出聲來。“高延宗。是瘋了嗎!”

碰!酒杯重重砸落在桌子上。高孝琬身子倏地竄起。“這臭小子越來越不像樣了!一天不管著他,就到處惹是生非。”他向高湛很快地行了一禮。“陛下,我現在就趕回去,好好教訓他一番!”都沒等高湛說什麽,他怒氣沖沖地跨步就要沖出大殿。

“站住。”高湛從位子上站了起來,面若凝霜。“簡單的皮肉教訓還夠嗎?先帝打他的板子還少嗎?來人,傳朕口諭。安德王不安於德行,拿囚徒試刀。即刻帶人到府上查探,到底是誰唆使他這麽做的?凡與之親近的一幹人等,全部處死!重撻安德王!”高湛在說話,冷冷的聲音回蕩整個大殿,響聲顫動屋檐。頭微楊,幽深的眸子有陰狠的光一閃而過。

最後,被高湛派遣去的人,一共殺了高延宗身邊的九個親隨。高延宗看著這些人一個一個倒在地上。沒敢哭沒敢鬧。這回他是真的大徹大悟,痛定思痛了。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了。

他一連好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最後高孝瑜看著不忍心。把他接到府上,悉心照料,還帶心靈的疏通和教導。

以前高洋酒後好殺人,楊愔拿囚徒頂替,用來滿足他殺人的欲望。實屬迫不得已之舉。他是皇帝,北齊他最大,誰敢定他的罪,說他的不是。整個朝堂的官員總不能都被他殺了吧。

高延宗腦袋裏總有些思想兜轉不過來。他有樣學樣,導致身邊的人都受到牽連,無辜斷送了性命。他才幡然醒悟。那些親近他,和他有感情的人的命是命,囚徒的命也是命。

可是他還是想不通。高湛明明就想示意他這種行為不對,為什麽還要殺掉他身邊那麽多人?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到底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呢?

但他恍惚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安分守己是最好的。

☆、四十二 危機起

高湛沒能把王顧傾和高長恭的婚期兌現。因為相師把這一年的日子都翻來看了,沒選著什麽好日子。還需待明年再看看。這樣看來,明年也不見得會有什麽好日子。

時光如流水,一眨眼過去就是好幾月。

天上的雲層薄薄的,雲朵或卷或舒,倒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

王顧傾閑閑坐在涼亭的欄桿上。身邊坐著高長恭。生活再怎樣變化,都打不破他們之間的寧靜、閑適與安然。

南陳始終同北齊交好,兩國常互派使節,往來頻繁。然北有突厥,東北契丹、西部山胡、西北柔然,不斷侵擾邊境,北周更是對大北齊虎視眈眈。

高長恭稍稍收心,涉世入朝。朝堂之上,溫柔自持,從容不迫,喜怒不形於色。待關鍵時,總能解眾人所不能解之事,答眾人不能答之惑。

外有使節來,高長恭又因常年在外,曉通各方語言,尊重文化差異,和使節相處甚歡。還為群臣做翻譯,不至於使他們在旁聽得雲裏霧裏。

軍事上,蘭陵王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有驚人的記憶,但凡足跡踏過的地方,腦海繪出一副圖,悉知各方地形地勢。在哪兒開閘水淹,在哪兒埋伏石推。在崖上布下箭陣,在谷口列隊以待。敵退,後堵前推。敵心散,軍陣亂,絕殺。審時度勢,因勢利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蘭陵王的盛名逐漸在各國盛傳開來,令各方王者唏噓不已。北齊有此一人,何懼天下。

高湛對此非常高興,不斷為高長恭加官進爵。增邑賞賜。

皇權逐漸得到了穩固,權力不斷加強。在許多人都積極入世,北齊蒸蒸日上的時候,高湛卻懈怠了,整日沈迷於酒色,貪圖享樂。

和士開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多才多藝,對高湛惟命是從,投其所好。一舉成為高湛身邊的寵臣。

和士開輕浮,品行卑劣,並沒有太宏偉的志向,只要能抱著高湛的大腿,有權有錢,每日玩樂就好了。他有這種思想,也就常對高湛灌輸這種思想。

跟高湛說:“古來君王,都已經化為土灰。堯舜是賢君,粲紂是昏君,死後還不是一樣。陛下應該在少壯之年,縱情玩樂,一朝快活勝過千年。朝中的事,就讓他們去給你做,還怕他們辦不好嗎。何必自己勞神費心!”他說話做事總是很和時宜,深得高湛的心。至使高湛才開始就飄飄然,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時間在變,人心在變。萬事萬物都在變化發展著。

前途未知。

“長恭,聽聞李祖娥懷孕了……”王顧傾忽然說話,平靜的湖面上微起波瀾。

高長恭把人拉下來,讓她在他身邊端正坐好,微微笑問她,“怎麽想到問這事?”

王顧傾抿了抿嘴,低下頭搗弄衣角。“沒什麽。突然就想到了,問上一問。前些日子聽到府上的人說,高紹德在昭信宮殿前罵。罵他娘親不知羞恥,搞大了肚子,如今連孩兒的面也不見了。”

其實,李祖娥的肚子到現在已經很大了。她幾個月誠惶誠恐,不敢出門。若不是高紹德這麽一鬧,也不會傳開來,讓人們有那麽多談資。

高長恭的眼睛只是很輕地眨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輕柔地說:“嗯。那又如何?”他在很認真地聽她說話,眼神專註地看她,是一個最好的傾聽者。但這些與他們無關。

“長恭,你會不會也覺得李祖娥是個不守婦道的女子?”王顧傾覺得問錯了,高長恭怎麽會有感覺。忙改口。“大家是不是都認為李祖娥是個不守婦道的女子?”在別人看來,李祖娥多風光呀,當皇後的時候有人寵,就算是現在,後宮佳麗也沒一個比的過她。高湛寵幸她,又懷上了孩子,風光無限。從來就有人把女子比禍水,恨得咬牙切齒,不想想是誰把她們變成了禍水。

高長恭笑了一下,令人如沐春風。“我不知曉別人怎麽想。但我認為,李祖娥會這麽做,只是為保全她的兒子。”

“可她兒子還是不能理解她。這般詆毀她,傷她的心。”王顧傾嚅了嚅嘴唇,有些猶豫,有些慚愧。“其實那一日我親眼看到她被高湛抓回去。她是被迫的。不過那時候我只看見他們短暫的對峙,並不知道高湛叫她回去,是要她成為他的禁臠。”

“若你知曉,便要去救?”高長恭微側了一下臉,輪廓有著完美的弧度,平靜地問她。

王顧傾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會吧,這不在我的能力範圍。”

“但你依然為此事感到愧疚。”

“內疚肯定是會的。”王顧傾以手支下顎,作冥思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又為什麽突然要提起這件事情。好像就是有股沖動,向人傾訴的沖動。我想李祖娥過得一定很悲慘。作為一個女人,一位母親,她應該會很痛苦吧。相比較她而言,我就覺得我們雖然這樣,想成婚又結不成,但我感覺很幸福,也很感恩。”王顧傾說著自己想要說的話,眸心一點點泛起光亮,高長恭則在旁靜靜傾聽。

高長恭笑而不語。伸手把她攬進懷裏。

傻女人,你不會知道的。這裏,有多少女人遠比李祖娥更悲慘。又或許,李祖娥的悲慘才剛開始。

的確,你也無須知道。

因為有我。

這幾個月後,皇宮內出了一件大事。

李祖娥產下一女。照理說這是件喜事。可是李祖娥卻把剛生下的女兒活活掐死了。

高湛嘶吼著沖出去,令人即刻把高紹德抓來。她殺了他的女兒,他就要在她面前親手殺了她的兒子!這個瘋女人!

李祖娥掐自己女兒時候也不是沒有感覺。她介於道德與倫理之中,困苦不堪。每每看到身邊的女兒,她就覺得她不該出世,她感到自己汙穢不堪,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鄙棄的,憎恨的,嘲弄的。女兒就是她恥辱的烙印,將永生永世折磨她。所以她親手殺了她。

這時候李祖娥蹲在角落裏兩眼無神,嗚嗚哭泣。她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了。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令她更加厭惡自己,她覺得她已經不是她,她不認識自己。

可是當高湛把高紹德抓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有被震痛到,像驚雷直擊天靈蓋,然後順著脊椎垂直而下,那是一種要把她靈魂撕裂的感覺。她殺了自己的女兒,高湛要殺死自己的兒子。那她就什麽都沒有了,她將一無所有,將一無所有。

不,不可以……她嗚嗚地幹嚎,雙腳沒了力氣,一下倒在地上,手掌撐著地面,爬過去,爬到高湛的腳下……不要殺她兒子,他是無辜的。所有的罪責都由她一個人扛,要懲罰,就懲罰她吧!

不顧高紹德如何求饒,高湛將他的頭死死按在地上,用刀柄捶打。只要一下就頭破血流。

李祖娥,跪他,求他,拉扯著他的衣角……哭著說不出一句話,只剩下痛苦的哀嚎。

高湛想他曾經怎麽會迷戀這樣一個女人,蛇蠍心腸的女人!他重重一腳把她踢得老遠。她也知道心疼!也知道心疼啊?對自己的女兒就下得了手,對兒子就這般了?啊?

高湛暴跳如雷,毫不留情地將高紹德活活打死。

他覺得不夠,一點也不夠。他轉身兇狠怒視李祖娥,像一匹獠牙沾滿血腥,不被滿足的餓狼。

此時的李祖娥已經萬念俱灰,她楞楞看著自己已死去的兒子,什麽都不知道了。

高湛一把抓起李祖娥的長發,把她摔在地上。大庭廣眾之下扒光了她的衣服,狠狠鞭撻。打得她血肉模糊,直至昏死過去。

看著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高湛把鞭子狠狠甩出門外。命人把她裝進絹袋,丟進渠溝裏。

渠溝的水瞬間被染紅,如同那日血色的殘陽。

高湛日日夜夜酗酒,多日不理朝政。心性變得極其暴戾。誰來都勸不了。

他開始頻繁地召見王顧傾和高長恭。看王顧傾的目光變得□裸而無所顧忌。

危機一觸即發。

終於。在這一天,他以送王顧傾手鐲為名,叫她到他身邊去。

王顧傾緩緩地走上前去。他要親手為她戴。於是她伸出手。他第一次抓住了這只白皙纖巧的手,很緊很緊地捏住,就要抓痛她。他將雕花白玉手鐲戴進她的手腕,卻遲遲不肯放開手。王顧傾試探性地縮手,他卻捏得更緊。

“傾兒,過來給我瞧瞧。”高長恭適時出聲,聲音不大,但在偌大的宮殿裏顯得很突兀,回聲一陣陣。他的笑,如冬日水面上凝結的一層薄冰,微涼。

高湛這才松開了她。王顧傾落跑似的跑到高長恭身邊,將帶著手鐲的手伸出給他看。那手鐲套上她手的感覺,就像是當初和士開用厚厚的鐵索鎖住她的手腕。而方才高湛捏的地方,到現在還是隱隱發痛。

高長恭伸手,掌心不偏不倚就覆蓋在高湛剛剛抓過的那片地方。他的氣息很輕易地將它掩蓋,掌心帶來的涼意,減輕了她手上的灼疼感。

“很漂亮。高長恭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表情讓人看不真切。

這之後,安然無事。

今夜,高湛又召見他們進宮。

他們到的時候高湛已經喝得有些熏熏然。他招呼他們在他的身邊坐下。陪他喝酒。酒才喝一半,他就徒然撒酒瘋,一把抓住了王顧傾。

他在借酒瘋想要在這兒把她要了。當著高長恭的面。他一點不介意高長恭加入進來。前提是這個女人他們要共同分享!

——不留餘地。

王顧傾都還沒從驚嚇中醒過神來,兩邊的華殿金壁就恍若流影一般急速倒退。高長恭倏地環過她的腰,身形一動,閃電般迅速閃退了幾十米。

空氣凝頓。那速度令在場者皆瞠目。

他斷然拒絕了他,不留餘地。

高湛懷抱空空,兩手伸著,指尖只匆忙滑過幾縷發絲和半縷清香咫尺。其餘什麽都沒有。他不可思議地擡頭看他們。目光追尋著他們的身影而去。

如此風華絕代的一對人,刺痛他的眼。

“來人,陛下醉了。”整個大殿悠悠響起高長恭的聲音,如玉罄般冰冷而決絕。

咈——吱嘎。

高長恭和王顧傾身後的高大嚴閉的宮門被推開,風從門外流灌進來,拂起兩人的長發,潑墨一般,衣袂飄飛,輕紗華綢翻飛纏繞。恍若仙神,淩越九霄之巔,神聖不可侵犯。

“陛下!啊,陛下……”人一下子如潮水般湧進大殿。侍女,侍隨,侍衛隊都匆匆趕了進來。大殿裏一下子人聲鼎沸。

侍女永遠都是第一批推擠、爭湧著上去,她們個個面有擔憂,提著裙擺,如蝶一般翩翩而去,唯恐落後。

“陛下,不要再喝了。龍體要緊!”

“陛下,您醉了,我們服侍您入寢吧。”

“陛下,陛下……”

“滾!”高湛踹開一名欺身上前的侍女,借著酒氣,大發雷霆。他隨手從侍衛腰間抽出一把刀,就殺了兩個離他最近的侍女。

王顧傾和高長恭看到從高臺上滾落下來的屍體,神色皆一凝。

大殿一下沈寂了下來,除了還在揮刀砸東西的,連連喊著滾的高湛。其餘人紛紛後退,一動不動,嚇得大氣都不敢踹一聲。

“你們楞著幹什麽,還不把陛下手上的刀奪下,不怕他傷著自己嗎?”高長恭視線淩冽掃過每一個人,這次的命令脆利而決斷。

在場人接到命令,又再一次湧上去。侍衛隊身手矯捷,配合默契。一下就把高湛手上的刀奪了。

高湛將酒瘋撒得淋漓盡致。高長恭眼底似一片冰湖幽暗,眸心暗流湧動。他的嘴角始終帶笑,溫文的,薄涼的;深情的,淺淡的。

“陛下酒喝得太多了,扶他進殿休息吧。時候不早了,臣等告退。”

高長恭帶著王顧傾微微行一禮,兩人便轉身揚長而去。

高湛看著他們的遠去的背影,沈靜下來,微醺的醉眼迷離。

由高長恭牽引著走在路上,王顧傾有些魂不守舍。

剛才高湛想幹嗎,他們再清楚不過。他已經越來越耐不住性子了。就算有高長恭在,可以憑借他的機智躲過一次,兩次。又如何躲過七次,八次?

如果哪一天高湛強要她呢?高長恭該怎麽辦,又會怎麽做?

“傾兒,手為什麽越來越涼。會冷?”高長恭忽然止步。走在後面的王顧傾沒留神,鼻子撞在了他側身的臂膀上。有些疼。

高長恭對她說話的時候,語氣一點沒變,還是溫柔輕緩的。笑意融進眸子。好像剛才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她忐忑的心,小小有些安定。

“長恭,我……”欲脫口而出的話,重新吞進肚子裏。現在是春暖花開,四月芳菲的季節。晚風吹過來也是濕濕暖暖的,又怎麽會冷。長恭是知道她心裏害怕,一本正經調笑她呢。

“我知道。”高長恭淺然一笑,似可以融化千年塵封的積雪。你只有對比過,才知道,這笑和大殿上的不一樣。面對王顧傾,他的笑才不再帶有半點涼意。

“即便是禍,也需泰然處之。我不是沒有怕過,只是現在還沒到怕的時候。我不怕,又如何能讓你怕?”

王顧傾久久凝視著他,心裏翻騰起一片很大很大的潮湧。

“是。”她粲然一笑,遮蔽了明月。而後重重點頭,內心的忐忑一掃而光。

高長恭,高長恭。站在你身邊的女子,又怎麽可以輕易說怕呢?

☆、四十三 笛之悲

第二日,高湛差人前來慰問,為醉酒的事深表歉意。他選擇這樣做,也就說明他不準備扯破面皮,不希望關系搞得僵硬。他還是會有所顧忌,一時間也不會想用強硬的手段。他再一次召見他們,這一次是為了道歉補償。

高長恭是乘著第二日上早朝的時候順便帶上王顧傾一同前往的。

朝退後,朝堂上的人還沒有完全散去。王顧傾在這時進朝面見。

高湛頗感意外,但很快就釋然一笑。“朕有讓你這麽害怕嗎?昨夜,朕是真的喝醉了。錯在我,在我。”

王顧傾微微欠身,語氣平靜的說,“陛下言重了。”

“其實,我叫你來。不過是想送你個丫鬟。當是向你陪個不是。”

高湛的目光有些離散,沒了往日那般銳利。他的五官依然俊挺,因為連日來的消瘦更加突出。只是面有黯色,臉色有些蒼白。連同嗓子,也因為長期嗜酒而沙啞。

他送一個丫頭給她,用意再明白不過。在他們身邊安插眼線,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這個丫頭以後會形影不離的跟在王顧傾身邊,這讓王顧傾想起來就惱火。可是她無法,只得拜謝。既然要來,那就由她來。

之後,三個人並無多言。不過是隨便寒暄了幾句,就隨著官員大流,出了城門。

高湛禦賞的丫鬟,叫岑貞。長得嬌小俏麗,極為精明能幹。對於王顧傾的日常起居,服侍得很周到。動作利索,辦事也勤快。王顧傾走到哪兒,她都要跟著。愛管著她,對她的頗多行為舉止表示驚詫。限制她這兒,限制她那兒。王顧傾想她在宮內,一定是某一處的女官。自她來府上以後,王顧傾和高長恭就很少有獨處的機會。

連日來,突厥犯北,高長恭持掌軍中頗多事物,連著幾日早出晚歸。

府上陽光明媚,春光無限。王顧傾閑散漫步在各個苑閣之間。心神凝定,嫻靜悠然。蘭陵王府很多院落都被打點得極為清雅幽靜。多翠竹,梧桐,松柏。很少種有繁花錦木。雪梅雕零,清一色的梨花開枝頭。白白點點,滿園靜瑟。

王顧傾走到一處。便聽到一個熟悉的笛子聲悠悠傳來。笛子的音色粗劣,遠不能和專工制成的比較。這音色不夠純粹、飽滿,有瑕疵。卻是王顧傾再熟悉不過的。心下恍惚。這,是她好久就丟失的笛子呀。

她一下猶如離弦的箭,朝笛子聲傳出的地方奔去。

“主子……”立於她身後的岑貞都來不及反應和制止。她身形是那樣的快,如風一般從她眼前掠過,然後急速穿梭在樹叢之間,匯成一道明黃色的光影。好像遇見了極重大極迫切的事情一般,那樣匆匆。

王顧傾穿過中庭,來到西廂閣。蘭陵王府是很大的,這些廂閣本是為王爺的各類妻妾配備的。但是高長恭到現在也就獨有一鄭妃。西廂閣很多的房間都分置給下人住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很多房間是空著的。

府上的下人待遇不薄,生活多閑適。王顧傾腳踩著石子鋪就的小徑,尋到一處小池塘邊。楊柳枝隨風搖曳,枝上有新發的嫩芽,青翠欲滴。襯著湖邊伊人聘婷玉立。即便是下人,就因為在蘭陵王府,他們多的能體會日子的悠然閑暇,因為他們的主子面柔心善,待人多溫和寬容,從不會對下人頗多嚴苛要求什麽。

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石子滾動的聲音,笛子聲停頓。小七轉過身來,見到王顧傾極為驚訝與意外。忙行禮,“姑娘好。奴婢不知姑娘到來,失禮之處,還請姑娘多海納。”

王顧傾來到府上已經有段時日。她是真正受到王爺寵愛的女子,北齊怕是沒有一個女子比她更榮幸了。現今王爺只要在府上,能尋得到他身影的地方,就一定有她陪伴。雖然兩個人未成婚,還未有夫妻之實。府上的人多已經把她當主子看待,因著王爺的看重,對待的態度也極不一般。

王顧傾並沒有仔細聽她說了什麽,眼睛直楞楞地盯著她手中的笛子看。臉上驚喜,情緒也頗為激動。笛子很粗制,表面被撫得很光滑。隨著小七握著笛子的手垂落,明黃色的流蘇垂下。是她丟失了許久的笛子,是她的。王顧傾掩不住心頭的喜悅,走近她。

小七有些無措,有些疑惑。順著她的目光,視線移到自己手握著的笛子處。心裏有些小驚慌,難道姑娘想要她手中的笛子?她短而急促地喚了王顧傾一聲,“姑娘。”

王顧傾醒過神來,擡起頭,清澈明凈的眸子與她對上。笑容明媚,小七看得有些暈晃,感覺那笑比頂上的陽光還要燦然。多美麗的一個女子啊,她心底驀地騰起了一股悵然感,下意識低下頭,更緊地握住手中的笛子。

“你叫什麽?”王顧傾友好地問她。

“小七。”小七語氣弱弱地回答她。

“小七……”王顧傾點點頭,暗自記下。“小七,你手中的笛子是在哪兒拾到的?”

“拾到?”小七擡頭,表情很困惑。“笛子不是在哪兒拾到的。是……”她急急止住欲脫口而出的話。是王爺送給她的呀,要不要說呢。現在王爺那麽寵愛她,告訴她怕是要吃味的吧。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鬟呢。

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王顧傾笑了一下。“是什麽?實不相瞞,小七。這個笛子是我的,我遺失好久了。竟不想能在這裏遇到。”

小七猛然明白,原來笛子是她的。那她不是就要要回去了嗎?這可是王爺送她的唯一東西。她一直愛護的緊,像寶貝一樣對待。現在王顧傾突然出現,說是笛子的主人。那她呢?她手抓著笛子,那麽緊,那麽緊。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脫離了手。她不想把笛子還給她呀,一點也不想。

“小七?”王顧傾見她不語,反而臉色一點點的白了。很是疑惑。輕輕喚了她一聲。

“啊,姑娘。我……我……”小七回過神來,又結結巴巴的,很是慌亂。

“你很喜歡這個笛子是不是?可是小七,這個笛子對於我來說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那等待的十一年,都是它陪伴我度過的。我知道它身上每一條細密的紋路,它深藏著我很多很多的故事。我想要回她……”王顧傾仔細想了一下,試著說。“這樣吧,我拿別的東西與你交換。你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不要,不要。姑娘。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要這個笛子……”小七急急打斷她,她的眼神有堅定的哀求。“因為它是王爺送給我的!它對我來說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王顧傾神情有極大的震撼,美眸徒然大睜,像受到了很大很大的打擊一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可置信地問她。聲音啞然。“你說什麽?是王爺……送你的……”

早立於她身側,一語不發的岑貞,感到她情緒的變化,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主子。”

“呵……”王顧傾輕笑了一下,神情黯然。眼底湧現巨大的傷悲。“他怎麽可以,怎麽就可以這麽做!他不會不記得這個笛子的吧。即便他當初不喜歡我,也不能這樣隨意處置我的東西呀。他不會知道的,怎麽會知道呢。當初笛子於我的意義。我十一年的堅持,十一年的信念,不過在他轉手間就支離破碎了!一顆心就這樣被他肆意踐踏。呵呵,呵呵……”

她一聲聲地笑,滿帶著對自己狠狠的諷刺和嘲弄。春風柔軟地吹過。王顧傾身子輕盈單薄,顫顫巍巍。背影蒼涼得好似風一吹就會被吹走。

王顧傾這個樣子,哪像是吃醋那麽簡單。聽她說的話,好像這個笛子與她與王爺之間都有關系。小七沒料她會是這麽個反應。像是心被人掏空了一樣,絕望的傷悲。

小七很慌張,但又有一點報覆似的小竊喜。小七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對的。她還在思考的時候,王顧傾攤開手掌,向她堅決地伸出手來。

“小七,笛子我還是要要回去。”盡管心裏湧動著如潮浪一般巨大的悲傷,她還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要什麽。笛子是她的東西,她有理由要回。

小七神色慌張地看她,拼命搖了搖頭。把笛子藏於後背,雙手緊緊錮住。“這是王爺給我的,我不能給你……你已經得到王爺那麽多恩寵了,為什麽還要和我搶這麽一件小小的東西?你不覺得你太貪婪,太殘忍了嗎?

岑貞聽到她的話,上前一步,怒道。“大膽,賤丫頭!竟敢對主子這麽說話!”

貪婪?殘忍?王顧傾覺得喉頭哽咽,她啞著聲音說:“但這是我的東西呀。”

小七見她態度堅決,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她們主仆兩人又站在那兒,如果兩個人聯手,想要怎麽虐待她都可以了。她還有王爺的庇護。她一個小小的丫鬟又怎麽可能鬥得過她?可是這笛子,她就是不想給,不願意給。這是王爺送給她的,她憑什麽要回!

小七搖著頭,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一樣。不知哪來的勇氣,心中騰起一股強大的力量。沖她們喊,“我鬥不過你們,就算死,我也不會把笛子給你的!”她說罷,就眾身跳入池塘。

王顧傾沒料想她會這樣,跟著跳下池塘。她抓住她,她害怕得推開她。像遇見鬼一樣。心下鈍痛,即便是滿腹悲涼。王顧傾還是幾乎蠻橫地在水中束縛住她,將人拖上了岸。

小七半個身子才上岸,就吐了好幾口水。岑貞驚慌失措地協助王顧傾將人拖上岸。王顧傾筋疲力盡,上岸後同小七一樣倒在地上,重重喘氣。

長發和濕衣都披散在地上,她們兩個像被雨打濕的紙人。蒼薄無力地緊貼著地面。陽光在頭上,照射下來,很刺目。王顧傾伸手擋住。遮住一眼的悲傷。她閉了眼,淚水從眼窩處流下。

“我不要了。笛子是你的,以後都會是你的。”許久,她聲音很輕很平靜地說。那就像是別人抽去了全部生氣,絕望而破碎的。讓人聽了連心也會跟著緊緊抽搐。

小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重重喘息。眼中有喜悅的光亮,嘴巴無力地張了張,終究沒說什麽。只是手更緊地捏了捏笛子,捏得指骨泛白。

“貞兒,把小七扶進房去,給她換一件幹凈的衣服。她多喝了幾口水,讓她在床上躺一會兒。”王顧傾手蓋著眼睛,遮住了她大半個臉,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的聲音很沈靜,有一種可以碾碎所有的力量。

“那主子你。”岑貞面有擔憂。

“我沒事,我再在這兒躺一會兒。等等我們就走,我回去也換一件幹凈的衣服。你只要快些就好了。”她沒有一點動作,還是這樣不緊不慢地說。

“是,主子。”岑貞不再磨蹭,蹲□把小七扶起,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