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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淚紅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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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演聽了以後收獲頗豐,不住地點頭。眼中迸射出雪亮的光,撥開迷霧,他想要清晰地看這一切。總結經驗,時時反省。

看蒼茫大地,巍巍河山,他臂攬下的子民。他要許他們一個大北齊的明天。

南下幾日,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王顧傾獨自一人回到北齊,高長恭和高湛隨駕回到北齊。

到了北齊,辦妥一切。在酒樓和王顧傾會和。這件事情高湛依然請高長恭去辦,他信得過他。畢竟,知道下落是一回事,請他們出來又事一回事。

王顧傾再回到柯克村,村民可沒給她什麽好臉色看。

柯克村民還在生她的氣,這是很顯然的事情。

她不告而別,這次又帶了個男人回來!不知少主在外面尋她尋得辛苦嗎?

王顧傾問了好幾個村民,才有一個孩子願意理會她。然,話沒說幾句,那小孩也被大人拽走了。

高長恭跟在身後,有些好笑,“你是做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嗎,這般不被待見。”

“……”王顧傾沒法回答他,索性不回答。

然後他們憑借自己的力量找到了在河畔洗衣服的安,和依靠在大石頭邊守候的言。

“呀,傾姐姐!”她看到他們,放□邊的活兒,起身擦了擦手。一年多不見,安原本圓潤稚氣的臉清瘦了不少,更美麗動人了幾分。

身邊的姑娘聽到安的叫聲,紛紛側過頭來,對王顧傾露出厭惡的目光。又看到她身後的高長恭,驚艷不已,忍不住墊腳觀望。姑娘與姑娘之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邊,言也微笑著起身,走了過來。還是那個明凈通透的少年,純粹得像冰雪琉璃一般。

王顧傾沖他們點頭微笑,話不知從何說起。

“傾姐姐這一年多都去了哪裏,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吧?瞧你,面容清瘦了不少呢!這次回來是要在村子裏住下嗎?”安見到王顧傾很高興,親熱非常。又看向高長恭,“這位哥哥是?”

“他是我的朋友,姓高,名長恭。”她低頭,上眼皮垂下,遲疑了一下,“其實,這次我來……是想,是想……”

安是個聰明的姑娘,高姓的公子,又看到王顧傾吞吞吐吐的樣子。猜到了大概。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是想什麽?”

“是想……”看到安這樣反應,王顧傾更說不出口了。

“世傳有兩人,一女名叫安,芙蓉如面,能說會道,識古通今;一男名叫言,超凡脫俗,易卦算蔔,料事如神。這次我來,是受人所托,誠請兩位出山。”高長恭幫王顧傾把說不出的話說了。

“傾姐姐?”雖然猜到了是這樣,安還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王顧傾。他們,被出賣了嗎?為王侯將相占蔔福禍,哪裏還有自由可言,弄不好還會招來殺生之禍。

當初,她費盡心思騙言離開村子,為的就是不讓他們帶走他。為那些王公子弟占蔔,言也是不願意的,可是他太善良了,自知躲不過,又不想殃及村民。

後來他們遇到了王顧傾,以為找到了救星。不但為他們指引了去出,還告知村民平安。在柯克村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們生活得很快樂。

可是現在,還是王顧傾把他們出賣了。這就是命麽,老天只施舍了短暫的幸福,就如言預料的那樣,終究是逃不過的嗎?

言像是知道,點了點頭,露出足以冰釋一切的笑容。她向安打手勢,「是該走了」。

“不要!”安哭了,瘋似地往家裏奔去。

言笑容凝滯,跟著追了上去。

“安!”許多人都追了上去。

剩下的人,議論紛紛。言和安要走了嗎?那以後誰給他們占蔔算卦。

在這裏,言和安的存在已成為了村民的信仰。他們出現了再離開,定然會給村民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誰都不希望這兩個受人敬仰,如同被神化了一般的少年離開。這是每個人精神上的依托,也是心靈上貪婪的表現。

大家奔走相告,消息很快在村子裏傳開了。

言追上了安,要求給他們一些時間考慮。其它人只好先回避。

王顧傾帶高長恭來到自己以前和母親住的屋子裏。

出乎王顧傾意料的,屋子的東西一點沒動,連塵土都沒有堆積。心裏嘆息,是然哥哥吧……

高長恭顯然也發現了,微微笑了一下,說:“看來,村裏還是有人念著你的。”

突然,門外一陣騷動,接著謾罵,聲討一片。王顧傾和高長恭聞聲走了出去。

村民匯集在一起,一見人出來,罵得更響了,因為氣憤,各種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王顧傾,當初你悔婚,氣死了你娘。接著不辭而別,一年多,我們少主都在尋你,為了你,茶飯不思。現在你回來,又想帶走我們村裏的卦師。你這個女人,到底想怎樣!”

“是啊!”

“別忘了當初是我們救了你,還好心收留了你,做人要有點良心。”

“你要去外面勾三搭四我們不管,堂而皇之把男人帶進村子,你不嫌丟人,我們還要臉!”

……

看著眼前的情境,這些曾經被自己親切地叫叔叔嬸嬸伯伯的人。他們曾經慈愛的面容不見了,有的只是深深的嫌惡和憤怒。耳邊充斥著各種謾罵聲,要你多難堪就有多難堪。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

只能很深很深地抽氣,很重很重地呼吸。像是瞬間掉進了十丈寒淵。冰冷,顫抖。又像是被人扒光了游街,屈辱,不堪。

視線模糊成一邊,看不見,那些猙獰的面容都不見了。可是身體的痛楚卻真切感受到了。他們在拿東西砸她。蘿蔔臭菜,各種東西……砸在身上,很小的動靜,卻能把淚抖落了,一滴,兩滴……

只有幾個東西砸在她身上。誰,誰護住了她。瞬間為她抵擋了一切。那樣有力的懷抱,那樣黑暗的籠罩。閉上眼,擯棄一切,令人安心的感覺。

高長恭拂袖攬過了一切攻擊,以十倍的力量回擊。前排的村民均遭到了重力襲擊。一排人倒下,後面人想接住,跟著一排人倒下。一瞬間,一片人倒地,無一幸免。

“試試看丟些刀劍。”聲音輕而緩,平靜無波。只是語氣,涼涼。涼進每一個人的血液裏。

無風。凝固了空氣。

他還護著她,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一手遮著她的眼。誰會想,這樣一個溫和,看似文弱的男子身上會突然迸發凜冽氣息,令人膽寒。

在他的註視下,沒有人敢站起來。

如此,不奉陪。

高長恭帶王顧傾進了屋子。

他放開她,他問她:“你悔婚,氣死了你娘?”

沈默,沒有聲音。

他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力道輕輕的,有技巧的鉗制。迫使她看他。他在笑,眸子也是。“因為我。”不是問句,是陳述的語氣。不輕不重,連強調都不用。

頭微仰,眼淚聚集在眼窩。心跟著扯痛,“是。”這一聲她用盡了全部力氣。他卻可以輕描淡寫地揭穿她。淚順著眼角靜靜淌落。

“高長恭,你想幹什麽!”她猛地推開他,沖他吼。

笑容震碎。

“因為你,我眾叛親離,這些我都有很努力在承受。可是,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踐踏我殘存的自尊!”

她彎□子,抱緊自己,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

“這樣你滿意了吧?揭著別人的傷疤笑很好玩吧?呵呵,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他素來不知她為他付出和承受的這一切,心底跟著湧起了的奇異的情感。原來這個女子已經在不經意間,又一次波動了他內心深處那根最堅硬的弦。

他現在的表現,和之前對待娘親是一樣的。只有在面對他在乎而又不願意在乎的,他才會表現得咄咄逼人。甚至強烈排斥,表現得毫不在乎。

他習慣了。

她在哭,心跟著牽痛。空的地方瞬變被填滿。

一旦有了牽掛和要保護的人,不算好事。但他還是有種沖動,想要抱抱她。

然。

一個黑影迅速竄進房子。搶先一步擁緊了那個女子。

“傾兒,傾兒。你回來啦?哈哈,你終於回來了。”這個男人,一身黑衣,卻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那麽憔悴,那麽邋遢。

王顧傾擡頭很認真地看他,他的整個人瘦了一圈,滿臉的胡渣。胡渣擋住了他朗日一般的笑容,可是他眼睛看到她以後還是很亮的,像暗夜裏亮起的晨星。“傾兒,你哭了?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他粗糙的大掌顫抖著為她擦掉眼淚。

從外面回來,一得知王顧傾在村裏,他就風似地趕來了。他怕這是假的,他急切想看到她。他在門口,看到了她。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她真的回來了!視線被她真個人占據了,她蹲在哪兒,那麽無助地在哭。慌了,跑過去,毫不猶豫地抱緊。世界上,最關心她的,還是他。她的喜怒哀樂,有他第一時間感知。

“然哥哥!”她像一個小孩子,在他懷裏放聲大哭。你跟我一樣,都那麽傻,那麽傻。為一個不值得的人。

☆、二十七 濟南王

安還在哭,雙手擁緊言的腰部,臉貼著他的腹部。她不想走,不想走。她的言不能有一絲危險,也不該是屬於某個人的。

言任她哭,靜靜守候在她的身邊,一下又一下輕而柔著拍撫著她的後背。

痛快哭完了,發洩完了。安抽泣著擡頭,言一直低頭溫柔地在看她,所以一擡頭,就能看進對方的眼裏。“言,我們逃跑吧。”

言很認真地看她嘴巴一張一合,然後笑著搖搖頭,打手勢。「逃不掉的。」

看他這樣回答,心裏又難受了,淚也跟著止不住。“傾姐姐怎麽這樣子,怎麽可以出賣我們。”

言蹲□子,目光純凈。「我相信王姑娘有她的難處。而且我們這次出去,不會是你想象的那般糟糕。」

他屈指拂去她臉頰的淚水,有些無奈而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子。「隨遇而安。」易卦算蔔已成了他的宿命。他的確想為更多人謀福利,而不僅為一個人的私欲。他也喜歡和安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但,該來的還是要來。他打手勢。「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這就夠了。

是啊,這就夠了。安一把擁住了他。“生死隨君,不離不棄。”言和安交頸相擁,看不到她的唇形,所以不知道她說了什麽。熱氣撲在了脖頸上,像是能傳遞,能感應。他笑,冰花綻放,融化在暖暖的眼波裏。

其實,高公子應該也有話要跟他說吧。

言和安最終答應跟王顧傾和高長恭走。這讓村民們大感意外。他們以為這兩個少年是被脅迫的。如果有人要強行把他們帶走,就算是天王老子他們也不買賬。可惜不是,他們是自願要走的。

臨行前,村民帶著禮物紛紛給他們送行。顯得依依不舍。也不知道,這一別,他們還會不會回來,什麽時候能回來。

賀樓然站在王顧傾身邊,高長恭稍稍站在後面一點。

“傾兒,你還是不留下嗎?我希望你能留下來。”賀樓然目光炯炯地看她。

王顧傾搖搖頭,“然哥哥,我得隨他們一道走。”

“好,既然你要走,我就隨你一塊走。我賀樓然,怎麽說也學的一身好本事。想出仕,不難。”

“然哥哥!”

“少主!”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註意。連同一直沈默在一邊的高長恭。“呵呵。賀樓兄這樣做恐有不妥吧?”

賀樓然聞言神色一變,但表情堅定,“有何不妥?”

“大丈夫憑借一身好本事出仕是應該的。但為一女子,心心念念。你又如何能真正施展自己的抱負?你是自認能為她撐起一片天,風雨不驚。還是尾隨她一世,形影不離。這兩種都是保護她的方式,卻是兩碼事。”這人的確可以為北齊所用,只是過分自信,目標不明確,也極容易感情用事。

賀樓然直覺被人當頭棒喝,隨即冷哼一聲。他說的的確有道理,是「為一個女人」還是「給一個女人」。這是截然不同的。

“好,就如你所說,他日我一定八擡大轎把傾兒娶過門,給她一片天!”他負手擡頭面向太陽,耀耀如日。

他還是不懂,高長恭但笑不語。

奔馳的牛車內。

“王姑娘,你隨我入府,我會把言和安在大哥府上安頓好。”高長恭依靠在車壁上,鳳眼輕闔,面容有些倦怠。

“我不隨你進府,把我和言,安一並安排吧。”王顧傾語氣平和地說。

高長恭睜開眼睛,定定看她,嘴角有笑意。“該做的你都做了。其它的,我自會安排。你沒必要再摻和進去。”

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冷笑,“如今我把別人拖下水了,自己就可以甩甩衣袖走了?”

“不然你還想做什麽。且不說你不能改變什麽,就算你做了別人也未必領你的情。”第一次,這個向來處事不驚的男人,惱著了。只是別人看不出,那煩躁感一閃即逝,高長恭索性再次閉了眼。

“高長恭,同樣的話你不必說第二遍。我和你並無太大牽扯,你何必處處挖苦和質疑我?我王顧傾雖說是個女子,但也絕不會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另眼相待。”

情緒得到了平覆,高長恭不願多爭執。剛才的反態已經讓他驚心,如今她幾個「無太大牽扯」也讓他莫名窩火。“既然你執意如此,我會和大哥說。”讓你暫住幾日。

馬車行至河南王的府上,高孝瑜和下人已經早早等在門口。府上也已經安排妥當。

由於村民臨行前送了很多東西,言和安大包小包搬下的都是他們的禮物。王顧傾想幫忙,安卻輕巧的避過了。高長恭還真說對了,未必領情。倒是言,一直給她安慰的笑容。真是個善良的少年。被人背叛還反過來處處照顧別人的情緒。

高孝瑜在小時候她見過一次,上次在和士開府上也見過一次。在南陳他也在兄弟之間,只是沒多大註意。和小時候一樣,高孝瑜身材魁梧,神采雄毅,在高家是剛毅的英俊。他舉手投足之間非常大氣,性情耿直、爽朗。

把人都請到廳堂,熱情招待。

高長恭請大哥借一步說話。“大哥,王姑娘暫時托你照顧一段日子。”高長恭面無表情淡淡道。

高孝瑜訝異,“這件事你之前沒跟我說,臨時交代,不像是你行事風格。”表情轉而玩味:“這件事我也曉得一些來龍去脈。當初,和士開也吃過她的苦頭。我很疑惑,你怎麽就用幾天的時間讓王姑娘心甘情願地說出兩個算卦少年的下落……哈哈,當然我也從不懷疑四弟,你的魅力!”

高長恭淡淡瞟了他一眼,說:“大哥,你什麽時候可以把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改掉。”

“哈哈……”高孝瑜不予茍同地搖搖頭,說:“不這樣,生活可是會少很多情趣。”

好吧,提些大哥該提的意見。“四弟,你也老大不小了,大哥在你這個年齡時候,已經納了不少妾氏。我看王姑娘的形象氣質均屬上等,為你做的這些,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還有,你和鄭妹這幾年的相敬如賓也實讓我們困擾,鄭妹是個好女人,溫柔賢淑,對你也癡情。好幾年了,她肚子都沒見消息。你這樣冷待她,實在說不過去。雖然我也知道,你對所有事情都興致淡淡。但有些事情,我這個做大哥,必須代父王提點你一番。你……”高孝瑜一談起來就滔滔不絕,想當然地羅裏吧嗦說一大推。一轉頭,高長恭已經走得老遠。

“大哥,你想多了。天快下雨了,進屋吧。”兩句話,溫柔又真誠。

“……”高孝瑜一看這天陰雲密布,還真是要下雨了。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

來到河南王府已有幾日,這些天,高孝瑜真心待他們不錯,生活起居各個方面也照顧得周到,府內府外有絕對的人身自由。只是言和安稍稍特殊點,出去有人暗中保護。這種保護在以後可以歸為一種監視。

王顧傾初來建安,加之這幾天的抑郁,煩悶的心情,她獨自出府溜達了一番。

那天天氣出門前還好好的,不多會兒就黑雲滿天,下起了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均始料不及,紛紛找地方躲雨。王顧傾找到一處空的雨棚,躲了進去。棚子三三兩兩已經站了些人。

雨下下來,密密麻麻交織成了一張大網,地上還濺起了水霧。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穿過水霧,王顧傾看到一個在雨中奔跑,瘦弱的身影。懷裏藏揣著一堆東西。

他跑進雨棚。是一個約莫17歲的少年,穿戴整潔,臉幹凈消瘦,透著一股儒雅氣質。他全然不顧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和身子。只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把懷中的東西拿出來看看,有沒有被打濕。無奈地上都是水,沒有可以擱置的地方。

王顧傾想他應該需要幫助,就主動走上前去問,“是不是需要幫忙?”

少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點頭,“多謝。”說著他把藏在衣服底下的一堆書拿出來,輕輕放在王顧傾攤開的手掌上。

是一沓經書。他一本一本仔細地翻閱。臉漸漸露出了微笑。好在他保護的好,只沾濕了些書角,並沒有透濕裏面的內容。

王顧傾看他笑,也不由得被感染,說:“你很愛護這些書籍。”

少年點點頭,笑容真摯。“不止這些。書是我人生最好的陪伴。”他的眼睛還一刻不離這些書本,手指靜靜地按壓卷起的書面。“這些書是我從前面的監院中借來的。”

監院?監院裏的書一般不外借,除非身份地位顯貴。而這個少年穿戴整潔,服飾卻不華貴。欣賞之意油然而生,“王公貴族能做到你這般,實屬難得。”

少年的手頓了一頓,笑容訕訕。“姑娘蕙質蘭心,單憑一個監院就讓你猜透身份,而言談如故,值得結交。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提不上什麽王公貴族了。”

王顧傾聞言眉梢一挑,“怎麽?”

少年略躊躇,遲疑著是不是要告訴。這個女子氣質明凈,明麗的著裝,明媚的眉眼。讓人有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想了想,坦然一笑,什麽好不能說的呢。“在下高殷。”聲音很低很輕,只有王顧傾聽得到。

高殷,他是廢帝高殷。王顧傾先是一楞,但表情很快恢覆平常。尤其這樣的人,對別人行為表現是很敏感的。不管你是表現得驚訝,輕蔑還是同情。他都會覺得你像是在看異類。

王顧傾從容一揖,“濟南王。小女子王顧傾。”笑容始終誠摯友善,不帶一絲雜質。

黯淡眸子有欣喜的亮光。他果然沒看錯人。同時又覺得神奇,她不是宮中的人,不然他應該認得,她也應該早就認出他了。她也不似一般王侯將相的女兒。不然不該拋頭露面,滿大街地跑,行為舉止也會處處拘謹。她眉宇間有一份恬淡,舉止灑脫。那是男子才該有的,可她卻是個女子,很不一般的女子。

“你不介意我的身份?”像是要得到肯定,他不禁問。

“如果我要介意的話,你早就不會跟我說這些了。”微微側頭,眼角閃爍明凈的光亮。“濟南王,在你最高高在上的時候,素聞賢德,卻不一定有幸能遇到。而如今,有幸遇見,古樸素雅,赤誠相待,又潛心修學,孜孜不倦。這般人,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值得尊敬和讚賞的。”

人最需要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這番言辭高殷在當皇帝的時候聽得太多了,但在落魄之時,忠於他的人死了,阿諛他的人也已不見。他喉頭有些許哽咽,“其實,論賢德,我六叔做得更勝於我。”

“你不怨?”他竟胸襟坦闊如此!

高殷搖搖頭,眼中有落寞,但沒有不甘。“我自認我做的,也只是希望天下百姓能過得好,國家繁榮昌盛。我相信六叔也是跟我一樣的想法。現在北齊蒸蒸日上,各方面都被治理得井井有條。以前,有些我沒辦到的,六叔也辦到了。我感到欣慰,感到自豪。六叔只是在延續我想做的事情,這個皇帝只要好,能造福天下,誰做不都一樣嗎?”

雨停了,棚子下躲雨的路人都已經陸陸續續地散去。最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少年頂上是一片明凈蔚藍的天。他是那麽弱不禁風,又是那麽的雄偉高大。

“你真的,很不似你的父皇。”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麽,哪怕高喊一聲好會覺得突兀。王顧傾只是感慨,誰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子,高殷和他父親高洋就大不相同。

“其實,你們也都不要太過偏激地看待我父皇。在後期,他的確是做過很多殘忍不對的事情。但之前,他勵精圖治,用兵如神,很多戰事都禦駕親征。在我心裏,他始終是偉大的父親。不過你說的話,我父皇也曾說過呢。說我不似他,幾度想要廢我另立太子”說到這,他低頭,眼神說不盡的哀傷。那是不被父親肯定的孤獨和哀傷。“不似他怎麽辦?他找來一個囚犯,想練練我的膽識。讓我一刀砍下他的腦袋。我幾度磨蹭,他怒罵我。我舉著刀,顫顫巍巍地走向那個囚犯。閉上眼睛,刀卻抖落了。然後然後……”他突然神情恍惚,身子顫抖。大叫了一聲瘋了似地跑了。

王顧傾不知道他怎麽突然這樣,跟著跑出去。那個瘦弱的身子已經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尋不見。

☆、二十八 蘭陵宴

這日,高湛來到府上,他還是一身靛青色錦繡華美的長袍。在經過王顧傾身邊的時候,狹長的眼尾似不經意地斜視她。那樣輕佻的神情。眼中有銳利如兵刃一樣的光。俊美的面容陰沈嚴肅,氣質孤高。

他是來找言和安的,高孝瑜引他到秘密的房間,王顧傾只能遙遙守在外面。

她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放著梟子師傅臨行前送給她的醫書,在翻頁,思緒卻飄遠了。

“你已經有了紮實的醫學基礎,這本醫書記錄了我畢生所學知識和經驗總結。你記得時時翻閱,時時學習。

“好的,師傅。”笑著拿桌上的書,想要揣進包裹裏,手卻被緊緊拽住。

“代我照顧好長恭,我虧欠他太多,如今已無可挽回。如果你可以代替我在他身邊,那麽一定要照顧好他……他畢竟,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好好,師傅。我答應你,我會照顧好他的。師傅,別哭……別哭。”

第一次,這個壓抑了半輩子的女子頭抵在王顧傾的肩頭泣不成聲。可是這種感情她從沒有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面前流露過。在他們面前,她永遠都是高傲而強勢的。人到中年,不是沒有懺悔,但她已經彌補不了什麽,她長大了的孩子也不會再有這個需要。既然已經不配再做他的母親了,那就只能請她的徒弟來代替她了,他會需要王顧傾的。在將來。

“不好了,不好了,王姑娘……”

思緒被拉回,見跑過來的丫鬟是夢婷,“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小少爺,小少爺他從樹上掉下來了。摔斷了手臂,我怕傳太醫,會驚動主子……只好找王姑娘您了。”

王顧傾神色一凝,起身,“帶路。”

趕到的時候,小家夥正躺在地上疼的打滾。他是高孝瑜的大兒子高企。頑皮搗蛋,很是好動,下人們都管不住他。

這棵樹不高,王顧傾想應該是不會摔斷胳膊。她蹲□,伸手輕輕按了一按,說:“不礙事,就是筋骨錯位。”說罷,只聽得清脆的卡啦兩聲。高企跟著哀嚎一聲,痛的他金豆豆吧嗒吧嗒直掉。

拍拍他的頭,“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下次還頑不頑皮啦?”

“嗚~企兒……下次……痛痛……下次爬再矮點的樹,不爬那麽高了……痛……”

“喊疼,眼淚還擦得那麽起勁?”

小人兒頓住。咦,手能動了?而且不痛了。“傾兒姐姐真厲害,不痛了。”甩兩下,“不痛了,哈哈……”再甩兩下。

“哈哈……想不到姑娘鼓打得好,醫術也高超。”

這個聲音好熟悉啊……王顧傾擡頭,看到一張清俊的面容,身穿一件海底龍騰的石青色素錦常服。高演。

上次遇見可以裝作不認識,這次遇見可不能再裝不認識了。

連忙俯身跪拜,“陛下……怎沒人通報?”其實她不該在這兒發出疑惑的,只是心裏想著就脫口而出了。好在,高演並不在意。

“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不用鬧得全府都知道,然後一大堆人出來迎接。自在點多好。”高演笑聲朗朗,“不然,我也不會在這兒看到你高超的醫術了。”

“只懂一點兒皮毛,讓陛下見笑了。”王顧傾從容謙虛道。

這時,對著高演迎面走來兩人,正是高湛和高孝瑜。雖然下人是沒聲張,但總有幾個已經早早地跑去通報了。所以他們才可以有所準備,假裝不經意地出來迎接。

“臣弟見過陛下。”

“陛下大駕光臨,微臣有失遠迎。”

“行了行了,別跟我整這套,都起來。原來九弟也在這兒,真是巧。”高演看見高湛在,還是覺著十分驚喜的。

“是,陛下,我一向同高孝瑜交好,今日是來找他握槊的。”

“原來是這樣,等等我與你們一起玩。”高演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接著話鋒一轉。“孝瑜,這位姑娘怎麽在你府上。我們上次遇見她是在南陳啊。”

在場人皆不動聲色地一楞。完了完了,這要怎麽解釋。且不說真相不能說,這其中的故事曲折又豈是一言兩語可以說得清的。

可是高孝瑜就是做到了,以他超人的智商,和極強的概括力,再加豐富的象形力,說得毫不含糊。“回陛下,是長恭。”

“長恭?”在場人皆不動聲色地又是一楞。

“您還記得,長恭西南游的那幾日吧。和王姑娘有一番華美的邂逅。接著王姑娘就隨長恭來到北齊,只是途中引發了一些口角,就暫住在我這兒了。”

華美的邂逅,私奔,口角……王顧傾鏘,鏘眨巴了兩下美目,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別看大哥腦子轉得快,這編出來的理由還真有夠損的。

高湛把頭埋低,隱忍著笑意。

高長恭在老遠打了個不響的噴嚏。

高演眼睛雪亮雪亮,還真信了!

“哈哈……原來如此。怎麽都沒聽我那個侄兒說起啊!長恭一向艷福如此,最讓我意外的居然真有姑娘被他瞧上了,還帶回來了。以他的性子,我實在難想象。不過王姑娘也不似一般女子。沒有一般膽識,也不會跟著長恭回來。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你還能把長恭惹生氣了?哈哈哈……”高演笑得那個開啊,王顧傾的嘴角不動聲色地抖了三抖。

呵呵,哪裏。哪裏。那是大哥編的好。

“好,君子有成人之美。王姑娘總呆在你這裏也不是辦法。既然長恭不來接,我們今天就去他府上。通知長恭還有其餘兄弟叔侄。我們今晚就去蘭陵王府樂宴!”

啊?這樣,不太好吧。

夜。蘭陵王府。

一處大堂笑聲震天。笑聲的主人正是高演,他端著酒杯起身,所有人跟著起身。在場人足有二三十來個,玉冠華衣,高家的美男差不多齊聚一堂。“各位,今天大家敞開了吃喝。這裏沒有君主,沒有臣子,只有家人。誰也不要拘謹,誰都不要講究那些繁瑣的禮節。以前怎麽叫我的,今天就怎麽叫。以前我們怎麽玩的,今天就怎麽玩!”

“微臣不敢。”其中還是有幾個人不敢如此放肆。

高演佯怒,面容嚴肅,“什麽敢不敢的,你們要見外,我才要生氣!”

高長恭悠悠舉起酒杯,從容不迫。“皇叔,盡地主之誼,先幹為敬。”

“哈哈。”高演馬上點頭,笑容滿面。一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有這樣的開始,氣氛才稍有緩和,大家也敢慢慢放開。

一杯酒入肚,高演有話要說了,“長恭,你這樣讓王姑娘待在你大哥府上也不是辦法,該和好,該接回府了。”顯然,這一句話對於狀況外的人來說是很難迅速反應過來的。這讓高孝瑜和王顧傾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高長恭淺淺一笑,非常自然而恭敬地回應,“皇叔教訓的是。”然後深情地看向王顧傾,說,“是該回來了。”

“鏘,鏘”王顧傾的美眸又楞著眨巴了兩下。

鄭氏有很好的行為修養,端坐在其中,也看向王顧傾,怡然微笑。

“其實,皇叔很好奇,能吸引你的,定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吧?”高演一手端著酒杯,看高長恭,覺著這真是個奇事。

“是。她與一般女子不一樣。是可以讓人另眼相待的女子。”不徐不慢喝一口酒,鳳眸彎成月牙狀,裏面透出狡黠。

高長恭,同樣的話你不必說第二遍。我和你並無太大牽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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