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沒人時偷偷跑出去看過，西廊盡頭的庭院也很冷清，很少有人出入，建築卻極為精致典雅，她猜那是客房。院落的兩邊就不一樣，每個房間都有丫鬟，仆從進進出出，很是忙碌。具體不知道都住了些什麽人。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人來。有仆從來拿柴的，有丫鬟來打水，洗衣的。她自然能幫點就幫點。除了小玉會趁著空閑陪她說說話，其他人都是匆匆來，匆匆走。這其中，有人和善，有人輕蔑，少數幾個會對她吆五喝四，倒也沒故意刁難她的人。

中午，王顧傾拿了一根枯枝在空地上練字，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並沒有發現走進院子的兩個人。他們進了屋，各自選了根合適的枯枝來到空地上。然後才看到蹲在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麽的王顧傾，疑惑著靠近。

“餵，小丫頭，你在幹什麽！”冷不防地，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王顧傾嚇得一蹦三尺高。

她定了定心神，擡頭看向來人。是兩個小孩。這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一壯一瘦。大的那個11歲，金線鑲邊的碧綠色毛邊長袍配琥珀色腰帶，神采雄毅。兩眼大而有神，膚色白而細膩，臉部輪廓剛毅。稚氣的臉上已有老成之態，總之很是英俊。他，就是高澄的長子，高孝瑜。而小的那個年僅7歲。這孩子身形單薄，銀絲鑲邊的純白色內絨銀狐毛皮外綢面長袍配繡紋繁覆的瀝青色腰帶，超凡脫俗。一雙細長丹鳳眼，膚色白如凝脂，通透如琉璃，輪廓雅潤柔和。粉雕玉琢，渾然天成。不似身旁長兄這般神采奕奕，眉宇間多了份恬淡。他，是高澄的四子，高孝瓘。

“小丫頭，發什麽呆呀，問你話呢。”高孝瑜擡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說著好奇地低頭看地上，看到地面上一筆清秀的字，眼中透出讚賞的光：“好字。”

王顧傾沒料到這院子還會有這等人來，看他們的衣著神情言行也不是普通人，十有八/九就是這裏的小主子。她也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高孝瑜和高孝瓘同時打量她。濃黑長發披散在肩上，淩亂的發上還粘著一些小的柴枝樹葉。她渾身臟亂不堪，而那一身純白的服飾，打量著的目光不禁一凜，細辨出來竟是孝服!她的小臉生得俏，面容白凈，肌膚吹彈可破，白嫩中透著粉。眸心黑亮，波光靈動。粉嫩如櫻花的唇瓣有些幹裂，嘴角微翹，弧線優美。

見她不跪拜，不回話,高孝瑜移開目光，面向高孝瓘。“四弟，我們練武。”他說著疾步蹦到另一面開闊的空地上，擺好姿勢。

“好。”高孝瓘尾隨其後。

王顧傾這才明了他們來這裏的原因。自覺退避到一旁，坐在門檻上觀看。高孝瑜善刀劍，高孝瓘善鞭鐧，很多時候都是在院子裏各練各的，下人們不會允許他們私下切磋，怕一個拿捏不好，傷著了。所以他們想到了後院柴房，拿根枯枝練練，不至於嚴重錯傷到對方，同樣這也是個僻靜地兒。

這場切磋很精彩，王顧傾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幾十個回合下來，她看到高孝瑜的動作越來越快，招招狠決，利落。高孝瓘倒是不緊不慢，出招沈穩而柔韌。收放自如。高孝瑜步步緊逼，高孝瓘招招破解。高孝瑜開始氣虛不穩，稚嫩的臉上有了倦意。高孝瓘細瞇的眸子驟然大睜，眼尾上揚，頃刻間所有的光芒都註入這雙眸子中，帶著淩人的威懾。高孝瑜怔楞，手中的枯枝被震脫，重心不穩頹然倒在地上。枯枝自半空墜落，入地一尺深。高孝瑜敗。

也就在剛才，高孝瑜的娘親宋氏急急奔了進來。身後跟了個丫鬟。顧傾認得這丫鬟，經常過來這邊打水,顯然是她看到了向主子報的密。宋氏奔進來的時候，就是看到了自個兒子落敗倒在地上的這一幕。她氣得踉蹌了幾步。怒不可遏的她奔到高孝瓘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在場的人無不驚呼出聲。王顧傾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匆匆跑到高孝瓘身邊。她認得這個女人。那一日娘帶著她初入府中，就是這個女人來打點的。那時她和娘親穿著一身孝服。宋氏看到當即冷笑出聲，走上前就給了母親一巴掌。那巴掌打得狠，母親嘴角滲出了血，沒吭一聲。可是她看了心揪得疼！宋氏還招來好幾個丫鬟，強迫母親脫下孝服，母親不肯，她們就拿剪子剪。一室衣帛撕裂的聲響，連帶著娘親再含不住的淚水。她看到娘親披上了大紅衣裟，美得傾城。可是，昨天爹爹才剛死不是嗎？娘親和爹爹那麽相愛，若不是因為自己，娘親怕是早就隨爹爹去了吧。想到這，她心如刀絞。後來宋氏把她和娘親分開，讓她呆在柴房裏，這一住，已經大半月過去了。

高孝瓘頭撇向一邊，眸子黯了下去。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想來宋氏打完也有些心虛的，但打也打了，宋氏索性心一橫，冷哼一聲，“你個沒娘教養的野孩子！我兒豈是這般讓你……”（欺辱的）

高孝瓘突然眸光淩冽地看向宋氏，「沒娘教養」這四個字不在他的忍讓範圍。他的眸子深邃冰冷，不怒而威。宋氏感到脊背一陣冰涼，硬是把餘下欲脫口的字生生咽了回去。

“娘親，不是你想的那樣！”高孝瑜起身，急急為高孝瓘辯解。

這邊，進退不能，有氣沒處出的宋氏註意到了也同樣怒視著她的王顧傾。宋氏當下火冒三丈。反了反了，一個賤妾的野種居然也敢跟她吹鼻子瞪眼的！何況，那賤妾最近很得寵！她當即拔出那根尚插在地上的枯枝。指著王顧傾地鼻子破罵道，“你個小賤人，你這是什麽眼神！你眼睜睜看著兩個王子在那邊打卻不去阻攔，是何居心！要是哪個有個三長兩短，你十條命都不夠賠！”她說著掄起枯枝就往王顧傾身上抽。一下兩下，當即劈開肉綻。王顧傾疼得齜牙咧嘴。想來這細皮嫩肉的小身板，怎麽禁得住她幾下抽。王顧傾急中生智。發揮她6歲的本能天性，一邊哭，一邊跑。宋氏長裙下擺拖地，還沒她兩小腳丫跑得快。

氣急敗壞的宋氏大吼一聲，“站住！你再跑信不信我這就叫人打斷你的腿。”

……她相信。

王顧傾沒了法子。抱頭，背對著她，彎腰蜷成一團。打吧打吧，這樣比較能熬一點。打幾下又死不了，王顧傾這樣想。

宋氏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她手中的枯枝高高舉起，就要落下時。高孝瓘冷不丁沖到了她的前面，護住了身後此時正縮成一團，視死如歸的王顧傾。

宋氏神色一斂，手生生頓住。腦海快速做出反應。自己要擋在這賤奴前面的，抽到了也怪不得她！想來她就要狠狠抽下去……

“小主，不可以！”說話的是她身邊的丫鬟，“小主不能打四王子，四王子落了傷是要傳太醫的。若是讓王爺知道了……”丫鬟一語驚醒夢中人。宋氏覆落下的枯枝再一次頓住。她真的太生氣了！無奈也只能把枯枝一扔，憤然離去。

高孝瑜覺得很尷尬，自己的娘親這麽大吵大鬧了一番，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四弟，看了看孝瓘和顧傾，也只好跟著離去。

“你沒事吧？”高孝瓘拉起王顧傾，粗略看了一下她的傷。所幸就胳臂上，肩下，鎖骨下裂開了三道口子。閃避得當，不是太嚴重。

她搖了搖頭，向高孝瓘感激的一笑，很快發現臉上那個紫紅色的手爪印，很是觸目驚心。

“痛不痛？”王顧傾下意識伸手覆蓋在臉上，她明顯感到高孝瓘的身子微怔了怔，慌忙把手移開。

王顧傾想到冰冰涼涼的井水應該能稍稍緩解一下臉部的熱辣感和手印顏色的加深。她把井水打上來，將隨身攜帶的絲帕浸濕，覆在高孝瓘的臉上。“這樣會不會好點。”

高孝瓘笑，點了點頭。笑容異常明媚。午後陽光洋洋灑灑落在樹下的兩個標致人兒身上。偶有風過，長發飛揚，青絲繚繞，這一刻時間靜止，畫面定格。

“我以前沒見過你。”高孝瓘想起了自己的疑惑。

“額，嗯……”王顧傾不知道怎麽開口。“我是戰俘，剛來。”想她的笑容是不是很僵硬。

高孝瓘皺眉，深邃的眼底似有不解，然後眸心墨色暈染開來，淡淡浮起光澤，了然。“你住在這裏？”

“嗯。平時幫忙打打水，拾點柴火什麽的。我那麽小，也幹不了什麽事。”

他沈思了片刻，站起身。“我要走了，等過些日子，我會找機會把你安排到別處。”

王顧傾喜形於色，“真的嗎？”她很快就可以不被軟禁在這個院子裏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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