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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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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胤礽又在康熙身邊瞧見了烏希哈。

“保成,快來!”

胤礽走近,發現康熙與烏希哈正在看一幅畫,畫上是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在撲蝶。小姑娘的眉目間與烏希哈有些貌似。

胤礽若有所覺,果然聽康熙說:“沒想到你皇額娘未出閣時還留下這麽一副畫。”

烏希哈笑著回:“臣女從小便聽身邊人說自己與姐姐長得像,這兩年漸漸長大,聽得更多了。臣女從長輩口中知道了許多關於姐姐的事,十分好奇。

“前些日子家中整理舊物,臣女從阿瑪的遺藏裏翻出了這幅畫。聽家中老人說,畫的是姐姐。正巧皇上要來木蘭圍獵。臣女便帶在身上,想著皇上若是得知,恐會想看一看。

“據說這畫是姐姐自己畫的。畫出來後又覺得不滿意,便扔在一邊。還是阿瑪舍不得,收了起來,放在箱子底。大概是年代久了,阿瑪自個兒都忘了。”

康熙失笑:“是你姐姐的筆觸,你說的這事也是你姐姐幹得出來的。她確實喜歡作自畫像。不過每回畫完又覺得不好意思,總說不滿意,不肯留。朕想要一副,她都不給。”

胤礽瞅著眼前閑聊的一男一女,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在奔騰。

見胤礽興致不太高,康熙揮退烏希哈,將畫卷起來塞給他:“你不是總說沒見過你皇額娘,不曉得她長什麽模樣嗎?這個既是你皇額娘親手所作,留著也可做個念想。”

不論烏希哈什麽心思,畫是沒有錯的,更何況這是他皇額娘所作。

胤礽鄭重點頭:“兒臣定好好收藏。”

康熙失笑,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朝胤礽招手。等胤礽落座,才撫摸著他的頭問:“保成是不是不喜歡她?”

胤礽想了想搖頭:“兒臣除外祖去世時曾見過七姨母一面外,與她素無來往,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兒臣只是瞧她長得與皇額娘相似,汗阿瑪昨日剛見她便失了態,有些擔心。”

康熙怔楞。

胤礽又道:“汗阿瑪已經有些時日沒提起皇額娘了。兒臣雖然心裏有點小小的遺憾,卻更高興。因為不提皇額娘的這些日子裏,汗阿瑪過得很開心。烏庫媽媽總說,人活著要向前看。逝者不可追。兒臣希望汗阿瑪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

“兒臣覺得,皇額娘肯定希望汗阿瑪能記得她。但她想要的是汗阿瑪記住那些歡快的時光,而不是每每提起她,只餘哀傷。若是如此,皇額娘怕是寧可您忘了她。”

康熙沈默良久,苦笑說:“你說得對。倒是朕著相了。”

他搖了搖頭:“保成是擔心朕看見烏希哈想到你皇額娘會難過?”

“嗯。”

康熙一嘆:“保成!還記得你烏庫媽媽的話嗎?這世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朕心裏明白,她即便再像,也不是你皇額娘。你皇額娘十二歲便嫁給朕,在家時雖學了些騎射,卻馬馬虎虎,還是進宮後朕手把手教的。

“當年,朕帶她去打獵,遇到一只熊。她嚇得腿肚子都在打顫,可沒有烏希哈這樣的英勇。但是你皇額娘即便再害怕,也堅定地擋在朕面前,還哆嗦著讓朕快走。”

說到此,康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末了,他看著胤礽,神色嚴肅,語氣鄭重:“保成,你記住了!她不是你皇額娘,也永遠做不了你皇額娘!”

胤礽:???

回帳後,胤礽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康熙的意思。

康熙不是全然不知烏希哈的心思,相反,他清楚得很。但於他而言,這也不過是一個女人想要嫁給他而已,還是個年輕美貌的女人。他身為帝王,後宮佳麗三千。雖不缺女人,卻也無所謂多納一個。橫豎也就是安置個宮殿養起來罷了。他又不是養不起。

烏希哈長得像赫舍裏。赫舍裏已逝,康熙再也見不到了。烏希哈的出現,可以讓他時不時瞧一瞧赫舍裏的樣貌。畫像終究不如真人。康熙有時候也會害怕自己哪天會忘了赫舍裏長什麽模樣。

但他更清楚,烏希哈不是赫舍裏。他們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心裏有條界限。

說白了,他就是把烏希哈當個工具人,高興了給點臉面寵一寵、逗一逗,不高興了,扔一邊就成。在康熙看來,簡直完美!

胤礽在擔心烏希哈這個“替身”上位的同時。豈不知康熙更擔心胤礽因著烏希哈的樣貌與其親近,甚至將其當成“額娘”。

與康熙而言,樣貌再像,性子是不同的。他與赫舍裏年少夫妻,一路互相扶持走來,對赫舍裏自是有一定的了解。烏希哈想學元後,學得了形,學不了神。康熙一眼就能看出,絕不會混淆。

但胤礽不同。他從沒見過元後,對赫舍裏所有的了解都是從他人的口中,認知不夠深刻,難免被人鉆空子。再說哪有孩子不渴望母親疼愛的。胤礽更是如此。

康熙願意留著烏希哈逗趣,不代表他願意看到胤礽將其當成“另一個額娘”。這是康熙不能容忍的。赫舍裏的位子無人能夠取代,不僅是在他心裏,胤礽心裏也一樣!這才會對胤礽耳提面命。

對此,胤礽表示:槽多無口!

胤礽一邊搖頭一邊同系統感慨:“看!這就是帝王!所以說,千萬不要跟皇帝談真愛!哎,我皇額娘也就是死得早。後世不都說嗎?但凡白月光,必須死得早。但凡朱砂痣,必須遠走他方。”

太TM真理了!

胤礽嘴角抽搐,他汗阿瑪這思維他是搞不懂的。不過一想,古代兄終弟及,姐死妹替的事情還少嗎?就他汗阿瑪的後宮,好幾對姐妹花。歷史上三個皇後,誰不是前一個死了,家裏再送另一個進宮?

所以,古人都這麽喜歡搞替身文學?

系統嘖嘖感慨:

——宿主,說這話的時候先看看自己。你是太子,順利登基的話,也是皇帝哦!

胤礽攤手:“所以啊!我也是不談感情的!不要跟我談感情!我就是你手裏一臺用來強國的機器!強國機器莫得感情!”

系統:……好渣!

胤礽挑眉:“要愛情做什麽?幹事業它不香嗎?你沒見多少女人一碰愛情就變戀愛腦,多少男人一碰愛情就降智商嗎?我聰明的大腦不能被愛情腐蝕,卓越的智商更不能因愛情削減。情情愛愛皆是浮雲,宏圖霸業才是王道!”

系統:……艹!感覺更渣了!又自戀又渣!

胤礽:“但我至少渣得明明白白!”

系統:……你TM以為自己是洪世賢呢!

……

另一營帳內。

索額圖正與法保吵架。面對索額圖的指責,法保很是不忿:“三哥,我不過是幫烏希哈一把,怎麽就成是在與太子作對了?你可不能給我扣這種帽子。我擔不起!”

法保又是一哼:“三哥,你總說赫舍裏家已出了一個皇後,不必再送姑娘入宮。但皇家古往今來,姐妹共侍一夫的還少嗎?鈕鈷祿家也出了皇後,如今宮裏不照樣有一位貴妃?他遏必隆的女兒可以。我們家怎麽就不行?

“當年陛下除鰲拜的時候,遏必隆可是想左右逢源,兩不得罪呢!咱們家才是堅定站在陛下這邊的!烏希哈年歲也到了,就算沒有眼下這一出,也是要選秀的。既然早晚要入宮,為何不想辦法給皇上留個印象,先占據一席之地?

“三哥,你別老是拿太子來嚇唬我們。你總說太子聰慧。太子不小了,該懂的都懂。他既然聰慧,就明白枕頭風的厲害。宮裏頭有個自己人,不比沒有要強?本是雙贏的事情,怎麽到你嘴裏就變了味?”

索額圖氣急:“我說了一大堆,合著你全沒聽進去!重點是赫舍裏家的姑娘要進宮嗎?重點是你們拿仁孝皇後做筏子!”

“什麽做筏子不做筏子的,這怎麽能是做筏子?二哥這帽子扣得是一個比一個嚴重。生怕壓不死弟弟一樣!這話若是傳出去,弟弟還活不活?

“仁孝皇後本就是赫舍裏家的姑娘,是烏希哈的姐姐,這是事實。烏希哈長得像姐姐也是事實。既是事實,還不許人說了?是不是在三哥看來,烏希哈還得把臉毀了才行?”

一通歪理曲解,索額圖氣得肝疼。

法保冷哼了一聲,睨了他一眼:“三哥,你同弟弟說句實話。不想讓烏希哈入宮,真是太子的意思嗎?還是你的意思?”

索額圖:???

“弟弟知道如今家中你官位最高,太子在宮裏,諸多不便,最容易接觸到的便是你。因此這些年裏,你與太子最為親厚,便是常泰常海這兩個舅舅都要靠後。可你得了好處,也得想想我們啊!

“三哥,你捫心自問,以你目前得到的權勢地位,多少是靠自身本事,多少是太子給予的!若是為太子制作玻璃座鐘,研究牛痘雜交水稻的人是我們,替他鞍前馬後的是我們。蹭著這些功勞,難道我們會比你差嗎?

“三哥去京中問問,如今誰不知道赫舍裏家的索額圖大人,可誰知道赫舍裏家除了你,還有我們呢?三哥,咱們是親兄弟。你不幫著也就算了。我們自個兒尋門路,你還跳出來阻止,安得什麽心!難道只許你壓著我們,不許我們出頭嗎!”

“你……你……”索額圖渾身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有私心,侄子兄弟與兒子相比,當然是兒子排在前面。但他更明白獨木難支的道理。若赫舍裏家只餘他們這一房,其他人都頂不了門戶,家族是長遠不了的。因此,他從不吝嗇於提攜有本事的後輩。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便是如此,在法保眼裏,只要待遇沒跟他這一房齊平,竟都成了打壓!

索額圖雙目赤紅,一甩袖:“好!你既然這麽想,就尋你的門路去!我不管了!”

他這頭前腳剛走,烏希哈後腳就進來。

“六叔,三叔可是來興師問罪的?”

法保嗤了一聲,“問什麽罪?我們有什麽罪?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你入宮為妃有什麽不好。偏他左一個道理,右一個道理。句句不離太子。說什麽太子,我看分明是他在從中作梗!”

可即便嘴上說得硬氣,還懟了索額圖一頓,對太子的態度還是有幾分擔心的。法保蹙眉:“太子……”

烏希哈嘴角勾起:“六叔莫生氣,太子才九歲,一直是皇上親自教導。即便聰慧,也多表現在學業與朝堂上。對於後宮的彎彎繞繞,皇上恐不會教他。他不明白,再聽了三叔的話,被其誤導也是有的。”

法保深以為然。

烏希哈瞧了他一眼:“太子因著三叔,赫舍裏家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上了。”

法保心頭一梗,誰能想到當年不過是個小小庶子的索額圖他日能平步青雲?索額圖本事大,能力強,把他們嫡出的都給比了下去不算,如今還巴著太子,處處擋在他們前頭,這是想叫太子一點點疏遠嫡脈嗎?

法保憤憤不平。

烏希哈嘆道:“三叔在朝堂多有便利,這些年幫太子做了好幾件大事。我們與太子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太子自然更信任三叔。好在太子年歲不算太大,還沒有完全被三叔籠絡過去。等我入了宮,自會找機會與太子交好,同他說明其中關竅。”

法保怒氣稍減,轉頭問:“你那邊怎麽樣了?”

“皇上今日與我說了許多話,還說明天再召我。我覺得有戲。”

法保松了口氣:“這就好。你多用點心,最好能在回京前定下名分。你是咱們赫舍裏家的姑娘,有這層家世在,入宮後位份不會低。但切記不可輕狂,宮裏比不得家中,你年紀還小,不用急著要子嗣。”

烏希哈眸光微微閃動,這是怕她有了親兒子生出異心,與太子爭鋒嗎?不過她如今年歲確實小,本就沒打算太早要子嗣,因而對法保的交待一一應承。

“六叔說的我都明白。您的教誨我記住了。六叔放心,入宮後我一定謹言慎行。至於子嗣,咱們赫舍裏家有太子在,無需執著。我年紀小,生孩子風險大,我可不敢。我一定多多關心太子,與他打好關系。多跟他提及兄弟們與六叔。”

法保臉上笑意浮現。他願意幫烏希哈,卻從沒想過與太子作對。任由烏希哈借元後助力謀求聖心,是因為古往今來,姐死妹替者比比皆是,有捷徑可走,為何不走?便是元後在世,也會幫扶姐妹。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太子與烏希哈本就沒有矛盾,二者可相輔相成。太子能助烏希哈得寵,烏希哈地位攀高,聖眷漸濃,也可為太子效力,鞏固父子感情。本就是雙贏,沒毛病。

太子如今不明白,等大一些總會明白。可他擔心烏希哈私心過重,年輕不知分寸,罔顧大局,才會故意敲打。如今見烏希哈知情識趣,回話正中他心,法保甚為滿意。

……

此後數日,康熙天天宣召烏希哈伴駕說話。眾人看在眼裏,大底也清楚宮裏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不得不說,這場圍獵,烏希哈成為了最大的受益人。除此之外,也就胤禔得了一把康熙曾用過的弓箭,然後再無脫穎而出者。圍獵的氣氛頓時削減下來。

陵光已經興致缺缺,“什麽時候回京?這裏不好玩。與其天天耗在這裏,我更願意去工廠呆著。我們出來的時候,廠子已經大致建好,回去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胤礽莞爾:“不要急,圍獵不會舉行太久,過不了幾日汗阿瑪應該就會下令回鑾了。”

陵光松了口氣。

胤禛聽聞,拉著胤礽說:“太子哥哥,我能把奔雷帶回去吧?”

“奔雷?”

胤禛指了指身邊的小馬駒:“我給它新取的名字!”

胤礽恍然。這馬是來木蘭圍場後,他專門帶胤禛去挑的,非是京裏帶出來。

“這名兒不錯。一匹馬而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喜歡帶著便是。”

胤祉趕緊舉手:“我也要帶!”

胤礽失笑:“你京中不是有馬嗎?”

胤祉不服氣:“有馬就不能再要一匹了嗎?我聽說大哥有好幾匹馬呢!”

“好好好!帶!都帶!”

得了許可,兩人又歡歡喜喜摘青草去餵馬了。胤禛仰著小臉問:“太子哥哥,聽說再過一陣子,地上的草就都枯了。到時候馬兒吃什麽?”

“吃幹草啊!”

“沒新鮮的青草吃了嗎?”

“沒有!”

胤禛十分心疼地撫摸著小馬駒:“真可憐!不怕!沒有草,我餵肉給你吃。”

胤礽:……

看著餵草的胤禛,又看了看腳下的青草地,胤礽眼珠動了動,嘴角露出笑意。

三日後,胤礽聽聞烏希哈伴駕一夜,至清晨方出帳。便知當是得了康熙寵幸。果然,當天上午就有旨意傳出,命烏希哈入宮,特封為嬪。同時宣布起駕回京,卻是在半路上得到消息,佟佳氏所生小格格病危了!

……

承乾宮。

佟佳氏顧不得儀態,緊緊拽著太醫:“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小格格不好了?什麽叫我得提早準備?準備什麽!小格格……”

佟佳氏喉頭哽咽,她指著搖籃中的嬰兒,淚如雨下。

“我的小格格還在這呢。她還在這呢。你瞅瞅,你摸摸,她還有氣兒,還有心跳的!你給我治,你倒是給我治啊!”

太醫無奈,只能跪地請罪。

太醫不是神仙,可以治疾病,卻不能斷生死。

但佟佳氏接受不了。

“庸醫!全是一群庸醫!本宮命令你們趕緊治好小格格!要是治不了,本宮讓皇上砍了你們的腦袋!”

太醫未動,佟佳氏揪住他的衣領:“你是聾子嗎?沒聽到嗎?本宮讓你趕緊醫治小格格!”

“臣……臣無能。若娘娘執意用藥,臣可以開方子,只是小格格太小,如今病情加重,已是咽不下去了。”

佟佳氏渾身一震,面色大白,搖搖欲墜。

春鶯於心不忍,攙扶住她,吩咐太醫說:“大人先開方子吧。至於小格格咽不咽得下去,總得試一試。”

太醫如蒙大赦,趕緊溜出去。佟佳氏趴在搖籃旁,“春鶯,他們騙我是不是?小格格明明好好的,她只是睡著了對不對?你看,她是有氣兒的,有心跳的。她還活著呢,她怎麽就沒得救了!她……”

佟佳氏抓著春鶯的手去探小格格的鼻息,這一探,竟是怔住,心頭一梗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只見承乾宮上下一片哀色。

佟佳氏翻身下床,一邊往側殿跑,一邊問春鶯:“小格格呢?我的小沅兒呢?春鶯,春鶯!”

小沅兒是佟佳氏為小格格取的乳名,音同“元”。乃因這是她與康熙第一個孩子。佟佳氏對其寄予厚望。

春鶯哭道:“娘娘節哀,小格格……小格格已經去了。”

佟佳氏面色慘白,雙唇顫抖:“不會的。不可能的。小格格不會死的。”

她沖上前,一把將小格格從搖籃中抱入懷裏:“我的小沅兒還活著,她不會死的。不會的!小沅兒乖,別怕。額娘在,額娘抱著你。寶寶乖乖,睡睡覺覺。”

佟佳氏輕聲唱著曲兒,一唱就是一個時辰。誰也不讓靠近,仿佛只要別人不提,只要小格格還在她懷裏,人就還在一般。

春鶯上前勸說:“娘娘,小格格身體已經涼了,您……”

“住嘴!誰也別想搶走本宮的小沅兒!”

轉頭接著唱歌哄孩子。

春鶯捂著嘴低哭,除了陪著別無他法。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太監回稟:“德妃娘娘過來看望。”

眼見佟佳氏這副模樣,春鶯只能抹去眼淚說:“你同德妃娘娘說,娘娘傷心過度,不見外人。多謝她的好意,請她先回去吧。”

太監領命走了。春鶯回頭,對上佟佳氏冷厲的雙眸。

“好意?德妃的好意?”

那目光如同陰冷的毒蛇在身上游走。春鶯渾身發顫:“娘……娘娘?”

佟佳氏收回視線,一點點站起來,慢慢將小格格放回搖籃,“聽說昨日德妃來承乾宮看望,走的時候在院子裏遇見了小沅兒的乳母,還同她說了幾句話?”

“是。德妃問小格格可好,吃得怎麽樣,皆是客氣之言。”

“客氣?”

佟佳氏握緊雙拳,眼中恨意滔天!

“去將東珠叫過來。”

東珠是佟佳氏娘家送進來的,會醫術,懂香料。佟佳氏家中本是顧慮宮中波雲詭譎,妃嬪們爭寵相鬥的手段多,特意培養出來給佟佳氏,幫其防身的。這幾個月佟佳氏懷孕,也多虧東珠的照料。

東珠一來,佟佳氏便道:“好好查查小格格身邊的東西。還有幾位乳母,一針一線全都看仔細了。”

這話說得咬字極重,仿佛從牙縫裏蹦出來。

東珠大驚,莫非小格格之死是有人做手腳?東珠心頭一緊,這些日子她時常有在小格格身邊走動,若真出了不妥之物,便是她的失職!

帶著疑惑,東珠搜撿的更為仔細。乳母被春鶯早早帶到別處著人看管起來。幾人的衣物飾品,房間的角角落落皆沒放過。裏裏外外查了許多遍,東珠搖頭:“娘娘,沒發現不對之處。想來是老天不忍小格格在凡間受苦,特意將她接回去了。”

佟佳氏一楞,雙眼血紅,“你確定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奴婢自學醫起,重點便不是診脈開方,而是辨認藥材與其他害人之物,以及如何替人保養身體。

“若論診脈看病,奴婢或許有錯漏。但對於用作害人使出的詭譎手段,奴婢極為敏感,只需一點點味道,奴婢就能嗅出來。小格格身邊確實沒有這些東西。”

佟佳氏沖上去掐住東珠的脖子,惡狠狠看著她:“沒有?怎麽會沒有?若是沒有,本宮的小沅兒怎麽會死!”

東珠不言,心裏嘆了口氣。小格格出生的時候就不太好,這些日子養得艱辛。活不成也不奇怪。但這話東珠不敢對佟佳氏說。

眼見佟佳氏手下越來越用力,好像要掐死東珠一般。春鶯唬了一跳,趕緊上前阻止:“娘娘,娘娘您冷靜點!小格格已經去了,我們還是早點讓她入土為安吧。”

佟佳氏甩開東珠,轉頭看著春鶯大吼:“本宮的小沅兒死得這麽慘,害她的人還沒抓住,你讓本宮將她入土為安?她能安嗎?”

“可是……可是東珠查了,沒有問題。娘娘,或許……”

“沒有或許!是德妃,一定是她。”佟佳氏緊緊握著雙拳,指甲嵌進肉裏,血一點點滴下來。

春鶯驚呼:“娘娘,您受傷了!娘娘,趕緊放手,奴婢替你擦藥。”

佟佳氏恍若未覺:“本宮這點傷跟小沅兒受的罪比起來算得了什麽。春鶯,是德妃。就算沒有證據,可本宮知道是她。”

春鶯張著嘴,不知該如何說。主子這模樣,顯然已經陷入癲狂,一門心思認準了德妃。

佟佳氏咬牙:“小沅兒是出生羸弱沒錯,可這些日子,我處處註意,處處小心。小沅兒雖一直病弱,卻沒有危及生命。是在德妃來承乾宮看望過兩回後,小沅兒才忽然病重,嗆咳不止,呼吸不暢的。不是她,是誰?”

雖是如此,但小孩子病情反覆,突然危重的比比皆知,如何能只憑這個就斷定是德妃?

春鶯嘴唇蠕動,終是道:“德妃來看望這兩回,都只見了娘娘,沒見到小格格。便是素日裏伺候小格格的人,也就昨日與其中一位乳母打了個照面。”

佟佳氏完全聽不進去:“這便是她的厲害之處!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但一定是她做的手腳。”

春鶯與東珠對視,東珠搖頭,春鶯低眉,不再多言,眼底全是擔心。小格格已經去了,娘娘若鉆了牛角尖,一門心思對付德妃,沒有任何證據,德妃豈是任人欺負的?到時候鬧到皇上面前,吃虧的還是娘娘。

佟佳氏卻是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小沅兒大仇未報,本宮不能倒。”

她擦掉眼淚,吩咐東珠:“你記住了,今天本宮沒讓你查過小格格身邊的東西。”

東珠:???

佟佳氏揮手:“下去吧。”

東珠退後,佟佳氏看向春鶯:“皇上到哪裏了?”

“根據下面人回稟,皇上得到小格格病危的消息,便開始趕路了,算一算,應當最遲今晚便能到。”

佟佳氏神色閃了閃,“好。你去找一株香雪蘭來。”

香雪蘭是一種花卉,乃是早些年洋人傳進來的。因其花香清幽似蘭而得此名。

春鶯:“香雪蘭?娘娘,這是閏六月,香雪蘭差不多都已經謝了。”

佟佳氏一楞,“哦,我忘了,竟沒想到這一層。但香雪蘭制的香料香水總是有的。你尋一些來,悄悄的,別讓人知道。”

春鶯十分驚愕:“娘娘對香雪蘭過敏,要這東西做什麽?”

佟佳氏勾起一抹笑意:“你去便是。”

春鶯看著佟佳氏的笑容,只覺得瘆得慌。她腦子裏忽然浮現一種猜想,隱約明白過來佟佳氏的算計,心頭一緊,眼中滿是驚恐。娘娘的膽子也太大了。

若是……若是成功了還好;若是不成功,反而被人將一軍,到時候可怎麽收場!

……

聖駕回京之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剛入宮,便聽到小格格夭折的消息,康熙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往承乾宮去。

彼時,佟佳氏臉上的淚早就流幹了,正靠在床上,雙眼呆滯,形容憔悴,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宛如一個死人。見到康熙進來,眸中才有了一點點光亮,仿佛有了那麽一絲生氣。

“皇上。”她伸出手,似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康熙握住,她便順勢投入其懷中,“皇上,小格格……我們的小格格沒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康熙悲從中來:“朕知道了。是朕來遲了。”

“是啊,您來遲了。您怎麽這麽晚才來。”佟佳氏再次嚎啕大哭,“您知道嗎?沅兒這一日一夜有多辛苦。

“她努力撐著,撐著……想要見阿瑪最後一面,卻始終等不來您。她……她撐不住了。她走了,她就這麽走了。她怎麽能這麽狠心,直接丟下我這個額娘。她怎麽不把我也一起帶走!”

哭聲悲切,聽者傷心,聞者流淚。便是不相幹的奴才尚且如此,更何況孩子的父親呢。

康熙被她說得一顆心揪著揪著疼,“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早知如此,朕便不該走。”

佟佳氏搖頭:“小格格雖弱,可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她明明好好的,誰知後來竟……”

話至一半,哽咽難當,泣不成聲。

“是臣妾不好。臣妾對不住她。若不是臣妾身體不好,又怎會提前發動,讓她生下來便帶了弱癥。”

康熙嘆息:“是咱們跟沅兒沒有父女母女的緣分。你別太傷心了。你如今還沒出月子,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等身體好了,孩子還會有的。說不定沅兒知道你的心,願意再投胎過來呢?”

這就是父親與母親的區別。康熙的孩子多,兒子女兒都有一大堆。雖然難過,卻不至於過不去。可於佟佳氏而言,這是她唯一的女兒,自是痛徹心扉,恨不能把心都挖了去給她。

因此,佟佳氏只是搖頭,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忽然,春鶯驚叫一聲:“娘娘,你的手!你手上……”

康熙低頭瞧去,但見佟佳氏手上幾個零星的紅點。佟佳氏將袖子往上一捋,胳膊上更多。

佟佳氏一時忘了哭泣,怔怔道:“怎麽會這樣?”

康熙忙讓人請太醫。太醫診治後說:“娘娘這是癢疹。這世上有些人會對一部分東西過敏,碰不得,一碰便會出現這種癥狀。娘娘以前可有出現過?”

春鶯點頭:“出現過的。娘娘自小便受不得香雪蘭的刺激,聞不了香雪蘭的香味,也吃不了用香雪蘭做的吃食。”

太醫點頭:“這便是了。”

春鶯皺眉:“可是娘娘因小時候遭了幾次罪,長大後尤為小心,從不碰香雪蘭。好在香雪蘭非是隨處可見。

“宮裏雖有,卻很稀少。承乾宮更是不許種的。甚至香雪蘭盛開的時候,娘娘都盡量不出門。更何況現在香雪蘭都謝了。”

太醫一楞,“那香料中可有?”

春鶯搖頭:“沒有的。不說香料了。便是娘娘素日裏熏衣物用的,都特別囑咐不可有香雪蘭。承乾宮上來,不論主子還是奴才,對香雪蘭都是杜絕的。

“再說,娘娘正在坐月子,不說宮門了,便是自個兒的寢殿都不出。最多去側殿看看小格格。要到哪裏去碰香雪蘭?”

太醫犯了難:“娘娘可還有對別的東西過敏過?”

佟佳氏否定:“除香雪蘭外,不曾。”

“這便不好辦了。娘娘身上的癢疹剛發出來不久,沒什麽大礙。臣開副方子,吃上兩日就能好。但這過敏的源頭還是得找到。

“若依舊是香雪蘭也就罷了。這回許是不小心沾上的,往後多註意些便是。可若不是香雪蘭,另添了一物,如果不找出來,往後遇上娘娘還會再犯。”

佟佳氏一怔。

春鶯一顆心提了起來:“還會再犯?太醫,娘娘以前遇上香雪蘭,有時會起疹子,可有時不只疹子,還會咳嗽氣喘。這回的癥狀算是輕的。若往後再遇上,會不會……”

太醫點頭:“每個人過敏的癥狀不同。便是同一個人,每次過敏時癥狀也可能會有區別。若再遇上,出現咳嗽氣喘也不一定。”

佟佳氏大驚:“本宮七歲時因香雪蘭犯病,差點沒挺過來。”

這下問題就更嚴重了,這可是會死人的!

康熙立即下令:“查!將承乾宮上上下下都查一遍,務必把這東西找出來!”

轉而想到什麽,將梁九功叫過來:“朕曾聽惠安伯說過,他有個女兒在醫術上極有天賦,比兒子都強。且這個女兒天生鼻子機靈,嗅覺十分敏銳。你去一趟,將她請過來。”

惠安伯便是劉太醫,因牛痘之功得封一等伯,號惠安。

……

承乾宮開始了大搜索,奴才們一個個戰戰兢兢。便是胤禛都坐立不安。

雖說佟佳氏和康熙都沒把事情告訴他。可承乾宮這麽大的陣仗,他想不知道都難。他有心想看看小妹妹,安慰安慰佟額娘。可前頭氣氛緊張,他不敢,身邊的奴才們也都拘著他不許。

他除了呆在屋裏不出去添亂,竟是什麽都做不了。

佟佳氏吃了熬好的藥,疹子已經消退了許多。如今歪在康熙懷裏,已經不再哭泣,眼神一直追隨著忙碌的劉家小姐,眸中晦暗不明。

半個時辰後,劉家小姐端著一套衣物神色凝重地走出來。

“啟稟皇上,皇貴妃。臣女剛入宮向二位請安之時,曾聞到一絲香雪蘭的香味。因太過淺顯不敢確定,且皇上與皇貴妃靠得太近,也不知究竟是誰身上的。臣女便未曾說明。如今將承乾宮各處都聞了一遍,在小格格的搖籃裏又聞到了這種味道。

“香味並不多,很淡。臣女估摸著應該是沾上的時間久了,早已消散,只餘殘留的痕跡。若非是臣女的嗅覺與眾不同,常人是聞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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