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朱如冬冷哼一聲，把目光錯了開去，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名的挫敗感。救不了韋時也就罷了，和韋辰相比，韋時確實還是太過幼稚，自己輸也輸得心服口服。誰知道本來有機會離開這裏，卻被自己的妹妹拖住，原來妹妹早已投向了自己的敵人。更沒想到的是，另一個妹妹還跑到了自己軍中！以她的手段……要想成什麽事，還真是未必不可能。

然而讓他尤為不甘的是，成就這些事背後的那些人……居然都是女子！紫黛、朱子玉、朱霜霜……什麽時候女子也可以幹涉政務了？什麽時候他的目光連一個弱女子都震懾不住了？不管是當初那眼神倔強的朱霜霜，還是現在外柔內剛的紫黛，就是平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朱子玉也敢反抗他！

這樣的事情，在學了二十幾年經史子集、教了近十年的朱如冬腦中，只能用兩個字來總結。

荒唐。

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他又能有什麽辦法？

好像無論是誰，在朱霜霜這個丫頭的身邊，都會有自己的特別之處。而且……他們永遠都會來挑戰自己的權威，這真是自己當年一手調教出來的妹妹？朱如冬沈重地吸了口氣，心裏已經下了決斷。

只見他慢慢擡起頭，似笑非笑地對韋辰說道：“讓你的人都退下，我們談一談。“

此話一出，每一個人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能談，就有希望和解。雖然現在他們一群人面對的只有朱如冬一人，但守他一人卻需要無數兵力。這個人的壓力，卻絕不能小覷。

韋辰亦是馬上含笑以應：“謝羽，讓他們都出去，其他計劃照舊。“

“他們“，指的是那些不相幹的侍衛，謝羽是布置的核心人物，他當即就帶著那些人各自繼續行動。本來韋辰還想讓若水去幫忙，但朱如冬是高手也是人盡皆知，若水想了又想，還是牢牢地站在了紫黛身後。

這時也沒有別人談條件的餘地，紫黛使了個眼色，若水極有默契地護了過來，三個人坐得稍微遠了一點。韋辰想了想，沈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太傅，朕當初是怎麽退的位您也知道，現在我就是想拿回本屬於我的東西。但是……“

他苦笑了笑：“您召的軍隊入京，現在的情勢怎麽樣，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就算那五路大軍不完全是你的人，你總能控制一部分。霜霜再能幹，最多也就是把跳出來的將領囚禁，真有人懷著異心想趁機爆發的話，她根本沒有辦法，只有您能控制。“

“你也能。“朱如冬知道韋辰是聰明人，也不和他多費口舌，冷冷三個字道出事實。

“我也能。“韋辰坦然承認，“但我只能以殺止殺，太傅，您能讓這一切都消於無形。“

朱如冬久久地沈默了，身為黎國的太傅，他也不希望看到這些子民們相互殘殺。可是現在……真的還能阻止得了嗎？那些心腹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如果明天在大婚時，他們看到主婚的皇上居然已經換了人，自己又坐在韋辰身旁，那些人……還會相信自己嗎？

“盡人事，聽天命。“韋辰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又及時地補充了一句。

朱如冬還是沈吟著不語，一直沒有動靜的朱子玉突然怯怯地走近了一點，輕聲地喚了一聲：“大哥。“

這時候他已經對這個妹妹沒什麽氣可生了，所以朱如冬淡淡地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朱子玉沒想到這一次他這麽平靜，有點高興，大著膽子說道：“大哥，我們的事都已經定了，我只想要我們原來的家。如果你不和我們在一起，我就算嫁到那個家去，原來的卻沒有了，又有什麽意義呢？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只是一個喜歡縱馬奔馳的爽利女子，並不懂太多的勾心鬥角，但她這番話卻說出了在座每一個人的心聲。韋辰、紫黛、甚至若水，他們都多年不曾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只有朱如冬還有機會擁有。或許習慣了這些的人並沒有覺得怎麽樣，但在沒有家的人心中，家，永遠都是最神聖、可以用性命去保護的地方。

最孤註一擲的人，往往都是沒有牽掛的。

正是她這句話擊中了朱如冬難得心中柔軟的地方。他有些疲倦地搖了搖頭：“你先坐下。“

他說著，索性轉過了頭去，再不看朱子玉。他們的父親早逝，長兄如父，這麽多年，是他靠著自己的努力和才幹支撐著這個家。現在想要爭取他自己的天空，卻發現他自己也被這個以為是牢籠的地方困住，再也掙脫不開。想到這裏，心神清明如他，也不由得有些惘然。

因為縱然掙脫不得，他卻居然並不怨恨。這牢籠，就好像是他心甘情願走進去的。

仇是束縛，情也是束縛，期間的區別是，一個不由自主，另一個甘之如怡。

很久，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靜心等著他的回答。朱如冬終於下定了決心，慢慢豎起一根手指：“約法三章。“

韋辰眼中終於現出了神采：“太傅請講。“

“第一，我的官職照舊，對外不管你采用什麽說辭，我不想丟失我的形象。“朱如冬雖然不知道後世會有一種工程叫做形象塑造工程，不過他已經無師自通地發明了出來，“你可以撤我的權，但不能一下子全都拿走。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的心腹名單給你，你不放心的話就把他們調到閑職。但有一些人確實是有才之人，希望你可以讓他們繼續為黎國盡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傅放心，我敢讓你繼續留下，就沒想過再對你的人下手。他們本來就是能吏，不然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對於這一切，韋辰很是自信。

這才是一國明君的氣度。回想起韋時一直以來的半信半疑，朱如冬確實有所感慨。韋辰繼位本來也不久，政局又在他和掌控和自己配合下很是平穩，治世之中，反倒顯不出他的才能。現在亂世一現，才知道誰是真正的明主。

“第二，邊軍不能撤。這期間諸侯國應該已經等著黎國動蕩了，只要咱們對大軍稍有動作，他們只怕就要迎頭而上。名將用熟兵，如果你現在換將的話，戰事再起就不知道要怎麽才能結束了。而且我征西軍和征北軍最好都不要大動，那裏的兵練得最多，其他三路軍並沒有什麽實戰經驗，在你把兵練出來之前，不能裁撤他們。“朱如冬雖然是文官，卻也不是光說不練、一點軍事不懂。現在說起來居然和朱霜霜在軍中感覺到的一模一樣，如果她現在在場，一定會驚呼他是不是偷聽了他們入營時的對話。

韋辰也是久住過軍中的人物，當然更無二話。何況他也明白，朱如冬說的這些，實實在在都是為了黎國著想。關於這一點，他絕不懷疑。

國將不國，名相何用？如果黎國傾覆，不但他這個皇上做不成，朱如冬也不會有好下場，一身才幹都只能隨家國而去。所以雖然他們依然會較勁，但在有人要威脅到黎國的時候，他們就會暫時拋棄一切問題，聯手對外。

“第三……“說到第三點的時候，朱如冬卻沈默了，只是吐出了那兩個字以後就陷入了沈思，顯然他自己也沒有拿出一個準備的主意。韋辰突然有些不安起來，什麽事能讓朱如冬如此心煩，連一個成熟的主意都拿不出來？

紫黛和若水也很好奇那件事會是什麽，只有朱子玉聽著那些政事極是無聊，明天她又要大婚，早就開始提前計劃要怎樣應對那些禮儀之事。許久，朱如冬才緩緩又說出了幾個字，但就是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居然讓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真正休了霜霜。“

“休了她？為什麽？“最先說出這句話的竟然不是韋辰，而是若水！只見他的目光一下子寒冷起來，就連剛才對戰之時，他的殺氣都沒有如此之盛。

“若水。“韋辰有些示警地掃了他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說話，又有些不解地問道，“霜霜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元配，為什麽要我休了她？“

他說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瞄了紫黛一眼，但紫黛果然心理素質不一般，好像這件事與她無關一樣，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聽著。只有極細心的人才能發現，她的手攏在長長的衣袖下，正緊緊地握在一起。

其實，朱如冬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想提出這個要求，但朱霜霜這些日子給他的不安實在太強烈了。這個女子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就算是在閨中已經很出格的朱子玉，以及心思細密無懈可擊的紫黛，都沒能給他這樣的沖擊。朱子玉只是單純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其他的大事上，還算是恪守本分，事事聽令於自己。這一次雖然有些意外，但也符合她的性情。

紫黛則是冰雪聰明，又閱人無數，雖然是一個看不透的女子，但那是因為她自身的淡然無爭。沒有想要的東西，自然就不會有太多破綻。而且這樣的人並沒有野心，也不會對人有太大威脅。

只有朱霜霜……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女子，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像她的？明明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妹妹，雖然自己教她的時候是有別的心思，但那些禮教之事卻一樣不少，她也一直都是自保為上，安分守己。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居然膽敢頂撞自己，而且那樣的神情，那樣的道理，根本就不是一介弱質女流應該想得出來的！

那些思想，就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朱霜霜和紫黛早就接受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她們的行事，只是想在這個世界裏掙紮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朱霜霜卻不同，她好像……好像從一開始不想遵守所謂的規則。遇到阻礙，她想的不是如何克服，而是創造出她自己認定的新規則！

這樣不懼怕世間秩序，一心一意創立自己世界的人，與其說是讓他驚訝，不如說是讓他害怕。他怕這個女子會顛覆太多的東西，讓這個世界，有一天變得完全不同！黎國需要的是穩定，不是她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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