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他暗自思忖，怪不得手背滿是血漬，自己卻渾然不覺任何疼痛，原是心裏已然裝滿疼痛，他的痛都隨著朱霜霜的一笑一顰，一怒一嗔而無形變換，他之所以感覺不到疼痛，是因為他太過愛朱霜霜，已然將她看的太沈太重。

心裏滿滿的，沈甸甸的裝著一個念念相牽的人兒，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縱使是自己，也會在無形之中被徹底忽視。

用心愛一個人，癡了，迷了，大抵如此。

“皇上，時辰不早了，您該上早朝了。”

林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漪瀾宮，他穿著一身宦官服，正半躬著身子同韋廣暉說話，韋廣暉剛剛擡起的雙足覆又停下，他側目去瞥林公公一眼。

胸口湧上股熱氣，韋廣暉雖然極不情願離開漪瀾宮，極不情願離開尚且處在昏迷之中的朱霜霜，但無奈，早朝不能不去，作為一國之君，他總不能因為一個女人，便撇棄了十分重要的早朝。

淡淡瞥了林豐一眼，韋廣暉向身後鶯兒淡淡道：“伺候朕洗漱，林公公等朕一下，早朝不可耽擱。”說罷便大步流星的向著漪瀾宮殿門走去。

身側林豐站在原地瞠目結舌了好一會，他剛才明明見到皇上手背上青紅一片，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著這漪瀾宮的宮女們各個都好似個沒事人一般，似是把皇上受傷的事情看得司空見慣，他拉不下面子去問，正躊躇間，韋廣暉已然下了命令。

他垂首恭送皇上走入漪瀾宮寢殿，這才拽過身側水兒，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這個稍有些面生的小宮女，此時正噤著小鼻子，一吸一嗒的正自獨個哭泣，林豐楞怔片刻，拽著小宮女的手上滴滴答答的流著她清澈的淚滴，他不知這其中緣由，只得嘆口氣，覆又將緊抓的手松開，見小宮女依舊沒什麽反應，這才又將視線投向其他人。

“皇上這是怎麽了，手背上怎麽都是紅紅的血漬？”林豐生怕自己的話被別人聽到，更怕身後韋廣暉突然推門而出，他聲音很小，原本聲音就尖細的很，現下語氣口吻更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宮女忙側目，她自然知道在這森嚴的皇宮中不可輕易嚼舌根子，更不能多話，但無奈，眼前的人不比其他，林豐算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得罪了他，怕是以後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主意拿定，小宮女這才揮手示意林豐湊得近些，她掩手將唇覆在林總管耳邊，低聲絮絮道：“適才麗鸞宮的麗妃娘娘來這裏滋事，被皇上瞧見了，皇上怒的一拳打在了那邊的椴木上，你瞧，就是那樁椴木，現下那上面還有斑斑血漬呢。”

小宮女說罷便揚手去指那樁椴木上的血跡，林豐循著她目光跟著去看，正看見微光下那一灘明亮亮的殷紅漬跡，心中頓時一顫，疑問卻漸漸浮上心頭，麗妃那般聰穎的妃子，又怎麽可能會在皇上待在漪瀾宮的時候前來滋事？

念頭剛起便落下，對於維麗，林豐自是沒有太大好感的，這後宮原本並不似現在這般紛繁雜亂，不曉得是自從維麗從吉殤國嫁來之後，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陳國的後宮頓時便熱鬧喧天了起來，他頓了頓，理順了思緒，這才又將自己心中另一個疑問問出。

“怎麽沒去傳喚太醫？皇上龍體可謂十分重要，傷到碰到都是要請太醫診治的。”林豐神情裏似是帶著點責備，他眸眼略一傾斜，眸光定在身旁小宮女面龐上，啟唇問道。

小宮女哪裏經得住林公公這猝然一嚇，她原本正掩唇說著，林豐話語剛剛落進她耳畔，小宮女登時便被嚇得不敢再說話。

許是平時嚴肅慣了，林豐並未註意到小宮女的反應，他正側耳聽著，半晌卻發現小宮女沒了言語，正納悶間側首去瞧，小宮女兩眼淚光盈盈的淒楚小模樣偏映在林豐眼底，林豐這才意識到自己適才似是語氣過重，剛想解釋，耳畔響起開門聲。

“林公公，陪朕去上早朝。”韋廣暉一身底蘊龍袍，修眉入鬢，氣宇軒昂的負手立在漪瀾宮殿門前，清早的薄光疏淡的落在他淡然的深眸中。登時，在場的人便都看傻了眼。

天晴天陰，總叫人難以琢磨，這適才還大晴的天氣，不知怎地，到了午後，天幕上楞是飄著遮天的陰雲，烏障障的一大片，叫人兀自看著也頓覺心神不寧。

韋廣暉半倚在禦座上歪頭看剛從殿門外宣進來的張太醫，他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想是沒猜到皇上會突然宣他進來，這會工夫心裏正突突直跳，不知接下來是福是禍。

“張太醫，皇貴妃中的毒查的怎麽樣了？”韋廣暉懶得扯東扯西，他心中煩躁的很，只想快快結束一切趕到朱霜霜身邊，這才半日工夫沒見，他心中卻十分擔心朱霜霜，唯恐漪瀾宮再出什麽意外。

張太醫原本心中便惶惶不安，雖然不知皇上突然宣他進殿是為何事，但心中已然有了猜測，這皇宮後院，除了集聚一身聖寵的皇貴妃之外，怕是再沒有誰能夠如此讓皇上牽腸掛肚，日日思盼了吧？

“撲通——”

猝然一聲響，張太醫已經嚇得慌忙跪伏於地，他額間冒出細密的冷汗，緊緊貼著他的鬢角跌落下來。

韋廣暉頓覺不耐煩，他不過想要知道太醫是否查出朱霜霜所中究竟是何毒藥，這毒幾時能解，卻不想這太醫偏偏喜歡繁文縟節，罷了罷了，跪便跪了。

揚手一揮，韋廣暉從禦座上坐直身子，他龍體微一晃動，不耐煩似的說道：“張太醫不必計較那些繁文縟節，只說皇貴妃所中毒蠱究竟解開了還是未解？”

張太醫忙垂首，他不敢擡首去瞧一眼聖顏，只得顫抖著臂膀哀聲道：“皇上息怒，微臣還未查明皇貴妃所中究竟為何毒……”

韋廣暉原本對太醫院還是十分重視信任，現如今卻發現這太醫院的禦醫們真是一個個迂腐的很，皇貴妃中毒這麽長時間，他們竟還未查出朱霜霜所中究竟是何毒？這要是傳出去，還不叫百姓笑話？平白無故養了這麽一幫混吃等死的白癡廢物！

大掌緊緊握住禦座的龍紋把手，韋廣暉此時一張俊顏上布滿怒然血氣，他瞳孔微張，視線冷漠傲然的道：“連個毒蠱都查不出來，朕還要養著你們這群廢物做什麽？！”

張太醫自知理虧，雖然平日裏他們太醫所的太醫們成績也算斐然，但奈何此次皇貴妃突然莫名中了毒蠱，自從上一次皇貴妃猝然暈倒，到昨日覆又吐血昏迷，前前後後不短時間，眼見她毒發加重，卻奈何太醫之中的幾個強將強強聯手，也未尋到丁點皇貴妃究竟中的毒蠱的丁點蹤跡。

原本心內就惴惴不安，唯恐皇上怪罪下來，現如今跪在皇上面前，他只覺自己渾身顫抖的緊，喉嚨也發澀，雖然動作只是垂首低頭，匍匐於地，卻仍感覺自身冷汗直流，脊背上的朝服已然被汗漬沾濕好大一塊痕跡。

“難道一丁點頭緒都沒有嘛？”

絲毫未發現張太醫的緊張惶恐，韋廣暉突然沈聲怒吼，偌大的聲音直刺得張太醫耳根發疼，他仍不敢動，只是屈膝跪在地上，視線掃著自己的彎曲的膝蓋，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滴滴答答的落下來，砸在地面上，發出細微的“滴答——”聲音。

“回皇……皇上，據目前微臣所知，那日皇貴妃所食膳食皆是無毒的，微臣也曾問過皇貴妃身邊侍女，知曉那日皇貴妃似是從未沾染什麽不同尋常的食物，況且後宮之內的食膳都是要經過層層檢查才可，依微臣猜測，皇貴妃所中毒蠱，怕是並非為食物中毒。”

張太醫一邊說著，一邊顫抖著肩膀，他額角的冷汗已經成小股流下，他卻不敢輕易擡手去擦，唯恐自己哪個動作惹得正在怒火中的韋廣暉不高興，以此治了他的罪。

張太醫雖為太醫院頂級禦醫，論品級也算是朝中重臣，但他為人清廉，不喜妄自菲薄，不喜與他人結黨營私，而他府中還有一雙老人要贍養，自然是害怕韋廣暉對他有所懲罰，畢竟一旦他出了什麽事情，一整個張府怕是都要跟著遭殃的。

聽罷張太醫的回話，韋廣暉狹長雙眸漸漸半彎起來，他某種閃過一瞬讓人難以察覺的驚喜神情，遂直接撐手從禦座上站起身來，他步伐沈穩康健，沒走幾步便來到張太醫身前，“既然排除食物中毒可能，還會是什麽導致皇貴妃中毒？”

韋廣暉雖然並不喜歡太醫院的人總是如此拐外抹角的回稟，卻奈何他並不是神醫，也沒有那番本領，他一向秉承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其中並未包含醫理。

所以縱使他心中再怎樣焦急萬分，恨不得馬上便知曉朱霜霜究竟是中了什麽毒，被誰下毒，幾時能解，卻也不得不壓抑著自己這些混雜的情緒，最終將疑問和盤托出給自己面前這位自從嘗百草遠游之後的另一位頂級禦醫。

“據臣所知，除了食物中毒，吸入一些花粉、香薰之類的東西也會導致中毒昏迷不醒。”張太醫匆匆向著韋廣暉的方向福了福身子，他雖然還屈膝跪在地上，心中仍惶恐不安極了，韋廣暉突然從禦座上下來，這本是張太醫從未想過的。

如今這距離變得越近，他便越是覺得自己距離無形無影的危險又近了一分。於是他不得不小心應對來自於皇上的詢問，生怕自己一旦某個問題回答錯了，或者時間稍慢，便會影響了自己一生。

“哦？”韋廣暉輕抿著薄唇，他唇畔笑意已然消失了大半天，表情肅穆的很，一張俊顏上怒火還未盡數消失，“那你們這群廢物查到什麽沒有？”

“沒……”，張太醫垂首，始終未敢稍稍擡首去看一眼韋廣暉的方向，他只垂首瞧見眼前一雙黑底繡金龍的靴子，卻不敢去瞧一瞧此時正站在自己眼前的韋廣暉，聲音瑟瑟發顫：“微臣目前還沒查出，望皇上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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