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的話句句在理，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擊在我的心中，我知道他沒有撒謊，以羅成的聰明和為人，早就看明白了一切。

“還有一件事情，大帥本來不讓我說的，可是我覺得您應該知道。”阿丁猛灌了一口茶水，仿佛是破釜沈舟一般，“您知道為什麽大帥如此在意您嗎？”

羅成對我的感情一直都是我無法承受的沈重甜蜜，這些年我從未正視過這個問題。

“您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阿丁突然開口問了我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想了想，第一次見面那不就是在百樂門的時候，差點被他給哢嚓了那次。記憶猶新，時間過的真快，那些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現在想來都已經過了那麽久了。

“記得啊，”想起那會要不是為了采訪羅成，也不可能和他認識，那時候還十分懼怕他把我給丟到江裏去餵鯊魚。“那時候羅成太兇了，整天心驚膽戰的，就怕他丟我去餵魚。”

阿丁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輕笑一聲，搖搖頭，“看來夫人還是沒有想起來，不過也是，那時候夫人年齡還小，而且我們臟兮兮的樣子夫人怎麽可能有印象。”

“你說什麽？”看阿丁的樣子，難道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阿丁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又給他添了一些茶葉，“夫人若是不忙，聽我給您講個故事吧。我記得那大概是我們三個剛剛到尚陽沒幾個月，那時候我們饑寒交加，又沒有什麽工作可以做，所以只能靠乞討為生。大帥帶著我們就活動在南京路一帶。因為我們年齡小，又剛剛來到尚陽，所以很多地方都被人承包了，就是乞討都不讓，每日只能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饑不果腹的，生活的十分艱苦，那時候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

這段故事雖然我以前大概知道，但是現在聽到阿丁如此說，內心還是十分觸動的，想來他們那時候過的很艱辛。

“我們經常兩三天才能吃上一頓飯，那時候阿寶是女孩子，所以大帥十分照顧她，一旦有吃的肯定是先給她吃。”阿丁繼續開口，“我記得那一日尚陽已經連續三日陰雨了，我們三天都沒有吃上一口東西了，阿寶餓的都沒有力氣開口。大帥十分擔心，所以留下我照顧阿寶，獨自一個人出去找吃的。那時候我們就在南京路國賓飯店旁邊的巷子裏蜷縮著，看到一個穿著一身洋裝的小女孩從裏面走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們打著傘一前一後從裏面出來。小女孩手裏拿著一個蛋糕盒子，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

“那時候我腦子裏只有吃的，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餓死阿寶，是我提議想要上去搶那盒子裏的蛋糕的。可是被趕回來拿著半塊發黴的饅頭的大帥阻止了，他對著我搖搖頭，告訴我，就算我們是乞丐，也不能做強盜，更何況是一個小女孩。只是那時候的我特別恨那些富人，吃不完的蛋糕當做垃圾扔掉，而我們卻為了半塊發黴的饅頭挨餓受凍。”

他說的對，當年的饑荒雖然我年齡還小，父親也並未讓我吃到什麽苦頭，可是我見過很多窮人可憐的吃不上飯的樣子，只是當時的我沒有能力救助他們。

“就在我們握緊拳頭，眼睜睜的看著小女孩和那個男人離開的時候，突然那個女孩停下腳步，站在巷子口看著我們，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是在欣賞什麽一樣。”

“看什麽看！”少年的羅成怒氣洶洶的站起來，擋在了阿寶和阿丁的身前，遮住了小女孩的打量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小姐，咱們走吧！”身後的男子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三個人，不想讓那些汙穢沾染了小女孩的純白。

走了幾步之後，小女孩最終還是猶豫了片刻停下來，轉過身子，向著他們跑過來，因為走的著急，連傘都忘記了打，身後的男子跟著立刻跑回來，一邊走一邊喊著，“小姐，小姐，您慢點。”

在他們三個棲身的地方站定，擡起手來，將手裏已經被雨水點點打濕的蛋糕盒子帶給他們，“你們餓了吧，這個送給你們吃吧。”

“小姐，不可以！”身後的男子已經追上來，一把奪過手裏的盒子，不讚同的搖搖頭，“這是您的生日蛋糕，是先生親自定做的。”

“蛋糕可以再做，再說了就算我不吃蛋糕也還有其他吃的，可是現在他們沒有吃的就會餓死！”小女孩倔強的擡起頭看著男子，十分堅持。

男子嘆了一口氣，半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平視著，“好吧，小姐，那您在這裏等我，我進去再給您買一個。您千萬不要走開，等我回來。”

小女孩開心的點點頭，“祥叔，你快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那個喚做祥叔的人，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他們三個，轉身離開。

小女孩開心的拿著蛋糕，蹲下身子，將蛋糕放在羅成面前，“給你們吃吧，今天是我的生日，這是我父親給我定做的，味道好極了，送給你們吧。還有這個，”她從已經打濕的粉色洋裝裙子裏面掏出一個錦囊來，看這樣子做的十分精巧美麗，盡管有些潮濕了，可是卻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這裏是我僅有錢了，你們拿著吧，”她往身後望了一眼，看著蜷縮在阿丁懷裏的阿寶，唇角已經慘白，眼睛裏蓄滿了淚水，“那個小姐姐似乎是生病了，你們拿著這些錢去給她看病吧，如果你們還需要錢的話，三日後在這裏等我，我再給你們送過來一些。不過我有的零花錢也不多，你們還是去城南好，那裏有人施粥，可以幫助你們的。”她輕輕的開口，聲音細細柔柔的，像是棉花一樣敲擊在人的心口，十分甜蜜。

一開始羅成只是戒備的看著她，並未有任何動作，也沒有接下小女孩手裏的東西。小女孩一把拉過羅成被雨水打濕的冰冷的手腕，將東西放在他的手心，“你快拿著吧，我該走了，不能讓祥叔看到，你們記得，三日後在這裏等我，我再給你們送點吃的和零花錢！”她站起來一蹦一跳的快速跑開了。

“她走以後，大帥打開錦囊才發現，裏面有差不多七八十塊大洋，沈甸甸的，足夠我們三個吃上好久了，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那塊蛋糕簡直是人間美味，比那發黴的饅頭好吃多了。也多虧了蛋糕和大洋才讓阿寶緩過來，還給阿寶看了病，我們也有了起家的第一桶金。她就像是我們的救星一樣，拯救了我們三個人的性命。只是三日後我們再去那裏等她，本來只是想要好好感謝她的，她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

“後來饑荒漸漸好轉，我們在碼頭開始打工，機緣巧合下再次遇到了祥叔，只是那時候並未認出祥叔就是當年那個在雨中和小女孩在一起的管家。最終認識葉先生，大帥被他收為徒弟，大帥一步一步成了九章的總經理，百樂門的經營者，也算是苦盡甘來。只是當時已經是成先生的大帥無論用盡多少□□和白道勢力都無法找到那個小女孩，直到多年以後，在百樂門門口遇到了兩個冒冒失失的女子，差點把大帥的胸口撞壞，那時候大帥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在他心中這個女孩子不僅是恩人，更是他可以用生命保護的人。”

故事講完了，原來一切都不是那麽巧合，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只是現在想來祥叔應該早就認出來羅成和阿丁的身份了，不然也不會讓他跟在父親身邊這麽多年。這一點估計阿丁和羅成大概現在都還不知道，只是祥叔始終不肯透露我的消息給他們，沒想到當年我的一個無心之舉竟然成就了今日的羅成和阿丁。

“那個小女孩三天後自然不會出現，因為她被她的父親送到了平陵去讀書，走的時候她千叮嚀萬囑咐祥叔到指定的地點給他們三個送去大洋的。只是後來發生很多事情，祥叔去沒去不知道，小女孩忘記了再次詢問了。”我慢慢的站起來，看著窗外，原來羅成和我之間還有這樣的緣分，我確實是不記得了，也沒有認出來他們三個人。

阿丁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充滿歉意的看著我，“我知道夫人對我們的大恩大德，葉家對我們更是恩重如山，阿寶做出這樣的事情簡直就無法原諒，可是大帥對您的感情是真的，他絕對是可以用生命保護您的人，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因為這些小事情造成誤會，遺憾終身！”阿丁一字一句的開口，對他這樣一個老實憨厚的人來說，黑白分明，他忠於羅成，忠於葉家，忠於曾經給了他們一些幫助的我。

“阿丁！”我叫住了轉身準備離開的他，他站在門口回頭，“你見過史密斯先生嗎？”

阿丁疑惑的點點頭。

“你覺得他怎麽樣？”

對我的突然發問，他有些措手不及，想了片刻，搖搖頭，“我對此人不是很了解，不過這一次他卻是幫了我們禹軍很多忙，他又是美國軍火生意的中國代理人，自然是不錯的。只是聽說他似乎是說話有點油腔滑調的，喜歡調戲女子，看上去比較花心。”阿丁平日裏都不說這麽多話，真是為難他了。

我點點頭，“其實有時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的，史密斯雖然看似玩世不恭有點花心，可是他其實十分專情，直到現在都未曾真正談過戀愛，他曾經和我說過他只想找一個可以讓他心動的女子好好過日子。你不妨試著去了解一下他。”

阿丁楞了一下，明顯對我的話沒有理解，“你去問問阿寶的意思！”

阿丁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夫人，我明白了！”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轉身離開。

紅玉進來的時候還一直抱怨，為啥要給阿寶牽紅線，就應該讓她自生自滅的，她那麽忘恩負義的。

我搖搖頭，“紅玉，同樣作為女人，她也有她的無奈，不過我不是為了她，我只不過是想要拉攏史密斯先生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嗎？”紅玉問的突兀，而我的心卻是漏跳了幾個節奏。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不是真的只是這樣了。只是今日聽到阿丁講的故事，讓我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是夜，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白天被阿丁的一番話說的心理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我問過紅玉知不知道這件事情，紅玉說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在她心理一直以為羅成只是單純的喜歡我，並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層關系在裏面。

我一直在想如果真是這樣，那這麽多年來羅成是為了報恩留在我身邊呢，還是因為喜歡我！迷迷糊糊睡著前，我在想如果我繼續冷戰是不是就中了許淩陽的圈套了，不知道他們幾個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明天一定要弄清楚。

紅玉悄悄的退出房間，關上燈，看著床上終於熟睡的女子，終是放下心來。今天所接受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就連自己聽了都很震驚。雖然她一早就看出來羅成對葉知秋的感情十分深厚濃烈，可是卻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

“她睡著了？”身後傳來一句小聲的詢問，不用回身也知道是誰。

她點點頭，轉過身子，看著一身西裝的羅成，顯然是剛剛從外面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過來的。這幾日他雖然在外面忙著和談的事情，可是不管多晚，回來以後總是第一時間過來看看葉知秋，只是他從來不進去，也不會讓裏面的人知道。

“大帥吃了飯了嗎，需要我吩咐廚房去準備嗎？”這麽多年紅玉跟著羅成，是看著羅成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她今晚吃得多不多？心情怎樣？”羅成擺擺手，只是在門口看了幾眼，仿佛那樣就能有力量了，轉身往書房走去。

紅玉跟在身後，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羅成聽著聽著就停下了腳步，眉頭越皺越緊，“這個阿丁，怎麽這麽多事，他現在在哪裏，讓他立刻過來見我！”顯然是對阿丁告訴葉知秋那件事情十分不滿。

紅玉關上書房的們，看著羅成惱怒的拉扯下脖子上的領結，將西裝外套煩躁的一把脫下，仍在了沙發上，一邊解開襯衣領子，一邊開口，“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私自做決定，他是越發懂事了！”

“大帥不要生氣！”紅玉一邊整理沙發上的衣服，一邊無奈的搖搖頭，“阿丁做的也沒錯。夫人這幾日總是心情煩躁，若是您什麽都不和她說，以她那麽心思沈重的人，肯定是要憋出毛病來的。更何況那件事情夫人也有權利知道，阿丁是為了您和夫人好才說出來的。”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羅成一屁股坐在書桌前，頭疼的揉揉額角，他其實最不願意讓她知道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紅玉怎麽會不明白那種感覺，不想讓自己最不堪的一幕留在心愛的人記憶裏，可是“大帥，您對夫人的關心和愛護我們都看在眼裏，夫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個人的心有時候大到可以包容全世界，有時候又會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你總是耿耿於懷夫人當初將您置於危險之中，可是您知道嗎，夫人準備好了一個藥包，她將您留下的逃生路線告訴了我和二少爺，但是自己卻不肯走，她說如果你有什麽意外，她不會獨活。所以我才同意她獨自一人去平陵的，因為與其在那裏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夫人為了您親自做餌，還差點死在平陵，若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您，何必如此！”

“她是報仇心切，這種事情放在誰那裏也十分焦急心痛，就連我這些年也被那些仇恨折磨的撕心裂肺的，恨不得將許健的頭砍下來，更何況夫人遭遇了滅門之禍，更加痛恨那些人是人之常情。她這麽做是冒險了一點，可是卻是險中求勝，但是她從未將任何人的性命至於不管不顧的地步。大帥何必執著於現在呢，常泰熙固然是好，可是這麽多年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您，如果您自己都失去信心的話，那只能是將夫人推入別人的懷抱！”紅玉把衣服整理好，掛起來，說完最後一句話，看著羅成面容嚴肅的無法言語。

“阿丁應該是去看阿寶了，今天下午夫人為阿寶指了一條不錯的道路，對他們兄妹二人來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您若是想要阿丁就去哪裏找人吧。”紅玉轉身帶上房門離開。該說的，該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們二人如何選擇了，這件事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的。

羅成看著關上的房間門，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來點燃，看著冉冉升起的煙霧，又想起了今日常泰熙的樣子，他無奈的搖搖頭，真是應了那句話，即使得到了人，即使就在身邊，也仿佛感覺她那麽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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