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就知道這個葉開這幾年跟著羅成，對他十分敬佩，我必須強調，“你千萬不能把我離開的事情告訴羅成。”

“為啥？”就知道這家夥根本沒想過瞞著羅成。

使勁拍了拍他的頭，“你這個呆子，若是羅成知道我私自離開禹州定然不會同意，前線那麽重要的戰役，難道你要讓他因為這件事情分心，更何況咱們是在後方幫助他們，怎麽能大張旗鼓呢！再說了，你能保證羅成給咱們往來的電報就絕對安全！”雖然走的時候羅成專門留了用於我們兩個單線聯系的密碼電報，除了我們兩個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但是也難保那些間諜不會破解。

葉開撇撇嘴，雖然有些不滿，可是還是點頭答應，“既然知道姐夫不會同意你去冒險，你還要去，那你可要保證平安回來，我只給你3天時間，若是3天以後你還不回來，我可瞞不住姐夫。到時候姐夫說不定直接殺到尚陽城去要人了。”

“好了，”摸摸葉開毛茸茸的頭發，這家夥長得真快，平日裏我根本夠不到他了，只有坐在我身邊的時候能摸到他的頭了，“你放心好了，相信我，我一定會平安回來了。還有我走以後，你和紅玉一定要配合好，不管她是誰的人，目的是什麽，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葉開說的話我一點也不會懷疑，若是我3日內不回來的話，他定然立刻給羅成打電話報告的，對於我的安危他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至於三天之內能不能完成我的計劃，就要看天意了。

在梨園裏陪著史密斯先生呆了3天，一開始的時候開兒派出去的人一直回報說有人24小時盯著梨園。看來那些人對我十分不放心，這3天之中我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史密斯先生，他倒不是裝出來的，看樣子真的十分喜歡聽戲，坐在那裏一聽就是一個下午，就連梨園裏的班主也很是奇怪，因為很少有外國人喜歡聽中國的戲曲的，他們文化不通，語言也不通，其實大部分內容是聽不懂的。可是斯密斯似乎很感興趣，就這樣堅持了3天，到了第4天的時候，開兒親自來了，告訴我外面的人已經放松警惕了，正是走的好機會。

讓紅玉假扮成我的樣子繼續在戲園子裏陪著斯密斯先生，我換上戲園子裏的戲服，跟著那些換場的人順利的離開了梨園。開兒安排人將我送到火車站，連夜離開了禹州城。

離開尚陽城5年，當年離開的時候愁腸百結，根本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夠平靜的回到這裏來。回憶當初離開的那一幕，心中猶有一個傷疤，無法去觸碰，一碰就讓人揪心的疼痛。

雲漂浮在天空的半晌，風吹打這周圍的沙沙樹葉，打著轉盤旋而下，臉貼著窗紗，心靠著冰墻，眼睛盯著遠方，仿佛要將那心中的不滿宣洩出來。張了張幹澀的唇，卻發不出半個聲音，心落入谷底，翻飛在最陰暗的角落裏。遠遠飄去的是散落一地的心瓣，和那七零八落的思緒，被摔在泥土深處，踩得粉碎，無人來惜。

擡頭仰望天空，看著落入泥土的樹葉，風拂過臉頰，帶來酥癢的感覺，像是母親撫摸的手心，我抱著母親的手，想要抓住點什麽，卻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指縫間流逝的歲月，刺痛了心扉。低頭看著冷冰冰的牌位，心口微微落著痛，不是很強烈，卻無時無刻不在，針紮一般，細細密密的。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離開我了，去了那個冰冷刺骨的地下，也許他內心是一種解脫和渴望，終於可以和心愛之人見面了，可是我卻成為了孤兒。這一刻，不是沒有了眼淚，而是連淚水都無法洗去的痛楚和那深深的遺憾。

一雙的大手從身後伸出，猶豫了片刻之後撫上我的肩頭，一件厚實的呢子大衣蓋在了身後，伸手將呼嘯著寒風的窗子關上，強行扭過我倔強的身子，皺著好看的眉頭，剛要開口，就被我打斷。

“你不要再用那些大道理來教育我了，我心中明白，只不過這裏，”使勁用右手敲打著左側的心口，毫無痛覺，“沒有感覺，空落落的難受，只想吹吹風而已，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不會倒下的。”自從離開尚陽城以來，我已經做了很多次嘗試了，可是心中的空洞還是無法填補。

雙手伸出覆蓋在眼簾上，睫毛下的濕潤沾在了掌心，“乖，把眼睛閉上休息會吧，你太累了，不能再撐著了。”看著眼前明明一臉憔悴，卻還在倔強打起精神精神的女子，自從師父離開以後，已經好幾個月了，從未見她落過一滴眼淚，從未抱怨過一句，毫無征兆的辦理所有事情，支撐起了整個葉家，那麽瘦弱的肩膀，他看著就覺得心疼。

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裏是不斷回響著的陣陣槍聲，眼前出現的是滿目血紅，滿眼都是痛色，手臂被扯得生疼，想要掙脫開所有的束縛立即撲上前去，心已經被拉扯的無法呼吸。

“啊，不要！”脫口而出的一聲驚叫，猛然間靜坐而起，胸口上下劇烈的起伏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平覆心口的激動，滿頭大汗的茫然看著前方。

“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羅成驚慌的拉開燈，出現在床邊，看著額頭上冒著豆大汗珠的我，“別怕，我在，我就在沙發上坐著了。”

“成師兄，你沒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居然睡著了，想來是羅成將我放到床上的，剛剛確實又夢到那晚的情景了。這幾個月來總是一睡著就夢到相同的情景，我總是來不及去救父親。

“安心睡吧，我就在沙發上，你不要害怕，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安撫的拍拍我的肩頭，扶著我重新躺回到被子裏，拉高被子給我蓋在身上，摸摸我額頭的溫度，“還好沒有發熱，你乖乖睡覺，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邊。”他拉著我的手，坐在床邊，將床頭櫃上的臺燈調暗，壓低聲音慢慢開口。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以前每個做噩夢睡不著的夜晚，父親也是如此坐在床邊看著我是入睡的。那一瞬間心口湧上一陣甜蜜的疼痛，眼眶一熱，不知道怎的，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悲傷和痛苦，眼淚就那麽不經意的落下來，一顆一顆的，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一發不可收拾。

羅成一句話也沒有，一直坐在床邊輕輕拍著我的肩頭，任由我發洩哭泣，將心中的怨恨和痛苦全部表達出來。

從那以後，我的心才漸漸的有了知覺。現在再次摸摸自己的心口，5年了，這一切都過去了。擡頭看著尚陽城大門上的那幾個大字，可能真的已經沒有多少人去在意5年前的那場大火，也不會有人記得那些恩怨了，對於他們來說事情只不過是道聽途說的一種故事而已。

漫步在尚陽城熟悉的大街上，這裏幾乎和5年期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兩邊林立的商鋪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估計是換了好多個主人了，就連販賣的東西也都不是原來的種類了。有些飯店改成了雜貨鋪，有些雜貨鋪成為了典當行，一些珠寶玉器首飾店也有的掛出了轉讓的牌子。整個主幹線上的大街沒有了以前的繁華，顯得十分蕭條。

不過聽著街上熟悉的鐺鐺車發出的聲音，仍然能讓我感覺到這是尚陽城的氣息。黃包車的車夫仍舊拉著不同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私家車的汽笛聲永遠都那麽霸道，仿佛這路是他家修的。

能夠再次站在百樂門前，才感嘆世事炎涼，滄海桑田，曾經紅極一時的百樂門舞廳已經消失在了時代中。現在改成了戲院，大大的海報上宣傳這最近要上映的最新電影，以前的門庭若市也變得門可羅雀了。

我在禹州的時候就聽說尚陽已經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褪去了以前的紙醉金迷，十裏洋場也變得蕭索落寞，反而湧進去了很多難民和下層社會的人。

繼續讓黃包車師傅前行，來到了昔日的葉府門前，當初華麗碩大的葉府曾經也是一座王府，如今雕零敗落到幾乎認不出它的原貌。除了門口兩個破舊被敲打的破敗不堪的石獅子還保留著原來的位置，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了。

整個葉府因為當年的一把火幾乎然手殆盡，剩下的幾間破舊不堪的房子也被許家和日本人掘地三尺去尋找金庫了，所以現在能看到的只是滿目瘡痍和燃燒後的黑色灰燼粘連的幾間破房子，原來的花園綠地已經消失，地面上雜草叢生，門前來來往往的穿梭著一些乞丐。

“這裏曾經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府邸的，只不過多年以前一把火燒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如今局勢不穩，尚陽城的乞丐越來越多，城南的破廟那裏住不下了，所有有很多人就選擇了暫時在這裏落腳，平日裏也沒什麽人來打擾，久而久之就成為了他們的家了。從這裏進去裏面還支起了幾個臨時的大棚，很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也暫時居住在這裏。”拉車的黃包車師傅看到我一直盯著那道門發楞，他開口和我解釋，聲音透著無限的惋惜和淒涼。

聽到黃包車師傅如是說，不知道為何突然釋然了很多，這個葉府就算還有昔日的輝煌，但是已經沒有裏面的人了，對我來說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

只是有些事情，停留在心底而已，“師傅，我們走吧。”停留了片刻，看到裏面果然走出來一些乞丐，不想再看下去。

黃包車師傅點頭答應，拉著我繼續前進，“小姐有所不知，當年這裏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才熄滅，說起來也真是慘不忍睹，主人家全部都被燒死了，後來巡捕房從裏面拖出來很多被燒焦的屍體，其中就有當年叱咤風雲的葉劍榮和他的女兒，葉家一家人都死絕了。一開始聽說這裏經常鬧鬼，很少有人敢靠近。只是後來日子越來越不好過，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大部分都是從外地過來的，所以也就不怕什麽鬼怪了，自願搬進來居住，久而久之也就沒人敢再說了。只是聽說每年一到大火那日，住在裏面的人都能聽到淒慘的哭喊聲，說是葉家人死不瞑目，冤魂不散呢！”

對於鬼怪一說我向來不信，只是當年我們離開的匆忙，而且為了不讓許家人和日本人看出破綻，這麽多年父親和祥叔都屍骨未寒，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

“那你知道當年葉家的人都沒了，是誰為他們處理的後事嗎？”父親的屍首到底去了哪裏，雖然羅成說他留在尚陽的人為父親立下了衣冠冢，可是卻沒有發現父親和祥叔的屍首。

黃包車師傅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當年巡捕房接手的這件事情，葉家那會已經沒人了，後事估計也是巡捕房草草掩埋的吧。真是可憐呀，好好的一家人就這麽沒了，人常說水火無情呀！”看來在老百姓眼中，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他們也不會去關心這些。

“小姐，前面快到了，您坐好了。”黃包車師傅突然加速，他加快步子拉著我往前跑，估計是看到剛剛路邊有好幾個生意，想要去拉下一樁生意了，所以匆匆放下我，轉身離開。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好笑，這個師傅看來也是被生活所累的一個人，腰都要快直不起來了，還堅持著在搶生意。

“大小姐。”身後傳來一個不確定的聲音，雖然比較沙啞，但是我認出了這個聲音，就是當年我們離開前跟著我們到葉家去放火的那個小乞丐。

轉過身子，看著眼前仍舊一臉臟汙，但是卻長高了不少，早已褪去青澀的小乞丐，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是我知道這孩子長大了。

對著他點點頭，“平日裏咱們都是通過電報聯系了，如今看到你長大了不少呀。”

羅雲看著我呵呵一笑，他是羅成當年在福利院收養的一個弟弟，因為從小就是孤兒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所以羅成就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做羅雲。後來跟著羅成在尚陽城裏幹一些小生意，有時候會扮成乞丐方便行事，算是羅成的心腹。這幾年我們一直都和他有聯系，他也是在尚陽城裏負責打探消息的。

“大小姐倒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般年輕漂亮。”

“你不必說這些客套話，歲月不饒人，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知道自己變老了。”雖然女人都在意年齡，更在意自己的容顏，但是對我來說那些都不重要，“羅雲，我電報上和你說的事情準備的如何了？”來之前我已經安排羅雲去準備一切了，這次時間緊任務重，我必須加快速度。

羅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四下看了看，領著我就往前走，“大小姐，您當心腳下，我們先找個隱秘的地方再說話。”

他帶著我一路穿梭，走過了一連串的弄堂，才來到一個不起眼的雜貨鋪門前，輕聲的敲了三下門，我知道他們是在對暗號，裏面的人立刻拉開房門。羅雲帶著我小心翼翼的進入，鋪子立刻關上門，掛上了打烊的牌子。羅雲領著我穿過直接來到裏間，拉開地下的木板，原來下面還有一間暗室，我們順著梯子下去，一路穿過長長的一截甬道，最後來到了一個寬敞的石屋子，算是十分隱秘了，一般人根本找不到這裏。而且剛剛我一路進來的時候發現那些甬道兩邊全部都是機關，即使有人能夠找到也無法順利通過。

羅雲將燈點燃，放在桌子上，“大小姐，委屈您了，我們只能在這裏說事情比較安全。”

我點點頭，知道他如此謹慎，難怪羅成那麽器重他，“成師兄早就和我說過你做事一向穩重，讓他很放心，如今看來果然不出所料呀。”這種地方難怪許家根本就找不到。

“大小姐放心，他們都是自己人。”羅雲見我盯著旁邊站著的四五個人一直來回打量，知道我心中疑惑，開口和我解釋。

我自然不是懷疑他們，只是習慣性的看看他們。“既然是你信任的人，我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懷疑，只是我擔心人手不夠。”本以為羅雲手底下應該有自己的人馬，難道就這幾個人？

羅雲輕笑一聲，“大小姐放心，這幾個是平日裏跟著我的心腹，至於其他人一般都在各個地方潛伏著，人手問題大小姐不用擔心。”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羅成說不要小看這個羅雲，總是能夠深藏不露，讓人出其不意。

“是我孤陋寡聞了，那咱們直接說正經事吧，我只有3天的時間，3天之內我必須回到禹州城，不然那裏就瞞不住了，所以我們今晚就要行動。”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誤。

羅雲點點頭，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明白了此行的目的，“大小姐放心，之前您吩咐的事情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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