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這裏倒是個好地方。”他笑，衣服已經脫得差不多了，賊王面向無垠的大海，神色戚戚。

“宇哥，衣服脫得太多，到了高緯度海域，可冷得很。”嚴衛東一揚手，墨鏡脫出入海，漂亮的弧線轉瞬即逝。他做了個打哆嗦的動作，故意惹杜天宇。

“哈哈，”賊王大笑起來，“你讓我從這裏游到菲律賓？你怎麽向條子交代？”

嚴衛東攤手，麻利地吐出幾個字：“槍戰，墜海，從此江湖再無賊王。”

“好，很好，”杜天宇揚起眉，“那讓我老婆怎麽辦？都不能交代一聲？”

嚴衛東嗤之以鼻，有了姚美玲，賊王做事真是束手束腳，再也沒有以往的魄力，他笑道：“女人皆禍水。你連Ling姐都瞞不過去，還想瞞住港府警署？”

嚴衛東說得不無幾分道理，警署耳目眾多，說不定在其他幫會社團裏都插著眼線，－－比如眼前那位。賊王或生或死，如果連身邊的人都瞞不住，又怎麽能讓香港警署相信？麻煩必定接踵而來。

杜天宇明顯有幾分松動，朝嚴衛東點了點頭：“東子，你嫂子……以後請你關照了，等我回來的時候，要見她毫發無傷！”

嚴衛東面有難色，沈思了一會兒，終於鄭重地點頭。

毫發無傷……？

如果這事警署已經全面布陣，恐怕是他力有不逮的。

這次游艇相約，恐怕是嚴衛東和賊王的最後一次會面。往後前途兇險，一賊一兵，恐怕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說起嚴衛東，他是香港警署一枚運用熟練的棋子，這麽多年一直安插在杜天宇身邊，成為警方的走卒，提供社團最新最有力的信息。他是一名得力的幹警，如果能夠早些脫身，回到警署，等著他的將是升職提薪，以後必然前途無量。警方已經準確掌握了社團這些年擦槍走火的各種偏門信息，急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將之一網打盡。飛虎隊的包圍圈早已縮緊，於賊王而言，如鯁在喉，杜天宇沒有道理毫不知情。

而嚴衛東，就是飛虎隊此次行動中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成漁碼頭的一場槍戰，本應是他脫身的絕好機會，他卻沒有好好利用，擅作主張混入“黑虎”社團，一方面是為警署繼續收集“黑虎”的訊報，另一方面，正如他自己所說的，為了向賊王證明，“黑虎”混入杜天宇門下的內鬼，絕對不是他。

警方要收網了。他只能冒險跑來找賊王，讓杜天宇有機會跑路。就是在這片海域，這艘游艇上，賊王只要假象落海，他是人證，警方便不會再追究。賊王已死，杜天宇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會受到牽連。警方會抄了賊王的地盤，卻不會傷人。這是他全盤的計劃，假使他日賊王想要東山再起，他還有資本。

但是，代價是，他不能回去，不能跟姚美玲說一聲，就要那樣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裏。才新婚，他們就要分別。沒有一句解釋的分別，隨之而來的或許是無端端的誤解，與無奈。

什麽時候還能回來？兩年時間夠不夠？讓警署銷名，讓江湖忘記賊王。

老婆。

賊王的眼淚流了出來，淌過嘴角，鹹澀入味，有一種難言的疼痛。

“東子，謝謝你。”

嚴衛東有些動情，努了努嘴：“我記得剛剛加入社團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被人欺負……宇哥，是你不嫌棄，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好好栽培……”

賊王突然笑了：“是，有我的栽培，你才有今天。要是以後條子開了你，你也算是有一技之長，記得謝我！”

他說著笑，爽朗的聲音飄出老遠，在空闊的海面上，顯得格外響亮。

那支手機，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海底。

姚美玲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陳姨，杜先生怎麽不接電話？”

陳阿姨細致地擺好碗碟－－按照她的吩咐，正要請朋友來吃下午茶，在這個小陽臺上，延出一張小木桌，陽光正好能夠包攬整片空間，在這裏懶洋洋地坐上一個下午，聽Mendy聊聊近況，告訴她孕育一個新生命的喜悅，多麽愜意。時光靜悄悄地溜走，送走Mendy的時候，大概杜天宇也回來了。

想想都是喜悅與不經意的幸福。

她卻突然又改了心思，那麽著急，那麽著急地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他一定會興奮得發瘋，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回來，看她和孩子。

電話那頭，卻是一陣又一陣拖長的尾音。

杜天宇沒有接電話。

他很少這樣，只要是她的電話，即便再忙，他也會接起。永遠不冷待她，在賊王的心裏，太太是最重要的，破碎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永遠把家放在第一位。

此刻姚美玲的心有一種不安感。她突然擺了擺手，有些喪氣地說：“算了，不吃下午茶了，叫Mendy不要來了。”

陳阿姨笑著勸道：“好難得才有了這個好心情，太太怎麽說不聚就不聚了呢？我們吃我們的下午茶，杜先生那頭不理，等回來了，太太再找他算賬。”說著，陳姨在她面前擺了茶碗，泡上熱茶：“太太先暖暖手，坐久了，也怪涼的。”

她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不安感籠蓋全身。脊背處竄起一股涼意，驚得她差點拿不住茶碗，陳阿姨虛扶了一下，有些焦急：“太太這是怎麽了？”

“沒事，”她扶著額頭，臉色蒼白，“總有點不安，可能是涼風吹多了吧……”

“那還不趕快進去！太太睡個午覺吧，醒來的時候，杜先生也早到家了。”

姚美玲微微點頭，撐著身子站起來，陳姨扶著她，向臥室走去。

杜天宇脫剩最後一件衣服，開始麻利地解鞋帶，嚴衛東站在身旁，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宇哥，好走！”

“客氣，兄弟……”賊王頭也沒回，拎起鞋子，揚手甩了出去，海面濺起不規則的水紋，像巨大的游蛇，在昊天穹廬下，很快消失不見。

他扶著欄桿，朝著空闊的海洋望去，一眼看不到邊。蔚藍的大海平波無瀾，只有碎金一樣的光芒落下，隨著水紋的晃動左右輕擺。幾點落光處，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他的嘴角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有點苦澀：

“沒想到我杜天宇也有一天要離開香港……賊王生於香港，發跡於香港，仇恨與愛情都在這裏……沒想到，今天卻要用這樣不明不白的方式離開。”

“還是放不下Ling姐？”

“真想帶她一起走……”

“可以回來的，等過了風頭……”嚴衛東走過去，也扶著欄桿，說道：“順著洋流漂，不過幾海裏，我安排了船，先去菲律賓歇一陣，往後天涯海角，隨你了。”他彈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含糊地說道：“走好……”

杜天宇轉頭，望了一眼昔日風雨裏走過來的兄弟。賊王的天下，有嚴衛東的一半，可他卻是條子安插的內線。害慘他的是嚴衛東，救他的也是嚴衛東，想恨，卻恨不起來。他一狠心，轉身栽入茫茫大海。

游艇上只留下一人的嘆息。

嚴衛東掏出一支槍，避開險要的位置，在游艇上砸了幾個窟窿。

他甩頭把半截雪茄吐掉，上面還留著深深的齒痕。隨即，反手對著自己的胸膛開了一槍。

電話接通，他的聲音弱的沒有一絲力道：

“張sir，杜天宇……跑了……”

從此江湖再無賊王。

香港的三分天下，又可以平靜一陣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求評求收親！！下章是個大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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