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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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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紈看顧和黛玉的疼愛下,巧姐兒漸漸長成,眉眼言行大有其母之風。別看她小小人兒,說話卻是極為爽利可愛,又懂得看人眼色,常惹得王夫人直喚心肝肉兒摟在懷裏。原本賈政欲讓巧姐隨惜春一道住在園子裏,因王夫人舍不得便養在身邊,光景不下當年賈母疼愛鳳姐。

花神節後,京中連著下了半個月的細雨。黛玉讓人把院子裏的秋千收了,又吩咐紫鵑帶人拿香爐熏一熏被褥毯披:“好些時不見日頭,總覺著屋子裏有些潮氣。”

紫鵑道:“我也是這麽和她們說的呢,早些把衣服什麽的拿到外間炕上籠一籠,偏她們可惡,只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等著叫奶奶親自開口。”

黛玉笑道:“這可了不得了,小丫頭們平時就只最聽你的話,如今可是要造反?”

紫鵑噗嗤道:“這話我可擔不起。奶奶這幾日身上還好?原先一逢著陰雨時節就有些酸痛,胃口也不開。”

正說著,素雲身邊的一個叫粉蝶兒的小丫鬟捧著一匣藥丸進來道:“二奶奶,我們奶奶要我把這藥給您送來,說是就著牛乳一天吃一丸。”

紫鵑拿了荷包賞粉蝶兒,問:“還是金玉養神丹?”

粉蝶兒搖搖頭,領賞磕過頭後離去了。黛玉見匣子精致,忍不住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才打開,只見裏面盛滿了雪白的藥丸,約有仁丹大小,芬芳宜人清香撲鼻。

紫鵑服侍黛玉用了一丸藥,黛玉道:“聽說璉二嫂子過些時要上京裏來?”

紫鵑四下悄悄,見無人才湊到黛玉耳邊低聲道:“好像是老太太有些不大好,那邊正亂著呢,大奶奶這幾日忙的也是請大夫尋藥的事。”

黛玉含淚低了頭,半晌才道:“橫豎我也是個閑人,若老太太有什麽山高水低的,就照舊時候說的要寶玉頂了她上五臺山去,我留在金陵替她守孝,索性也不回來了。”

紫鵑伸伸舌頭:“使不得,即便奶奶是一片孝順的心思,老太太未必就樂意呢。誰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二爺和奶奶?眼見的咱們爺才要應春闈,這節骨眼上守幾年的喪,待熬出來不知什麽年月的事了,更不提要重新找一遍人序官老爺帽子數兒。要是老太太心眼清明,斷不會這個時候死,好歹也要撐著等抱二爺奶奶的孩子不是?”

聽了紫鵑這番肺腑之言,黛玉越發心如刀割了:“平日她們玩笑打混過去就算了,太太藏在心裏的話,你當我是真不知?今兒連你也這麽說,我真個是無容身之處了!早知道倒不如把晴雯扶了姨娘,她身子健旺,又是個心在寶玉身上的,也許能夠得個一兒半女也未可知。”

紫鵑好氣又好笑:“老太太,太太倒是肯,問爺有這個想頭也不?生怕你受一絲氣兒,當初才忙忙地把晴雯那丫頭打發到好人家去做主母太太呢,這些年奶奶你無所出,當是誰在外面掐著話風頭?別想些有的沒的了,白白費了精神辜負了爺的心意,早些把身子養好了是正經。”

黛玉在紫鵑的哄勸下漸漸止了淚,凈面勻妝後往李紈處去找她說話。才進屋子,發覺巧姐打扮得花花簇簇地坐在屋裏,身邊圍著探春惜春等人,甚是熱鬧。

“二嬸嬸!”巧姐一把撲進黛玉懷中,黛玉摟著她笑道:“妞妞今天穿得這樣好,是要做什麽?”

巧姐咯咯笑道:“這個是大嬸嬸替我裁的新衣服,等媽媽來的時候穿給她看呢。聽四姑姑說這裙子就我和恒國公家的小姐有,別處是再尋不出來的。”

黛玉笑著問:“謝過大嬸嬸沒有?”

巧姐道:“謝過啦,還要麻煩二嬸嬸替我寫一封信給媽媽,要她快些過來。”

探春惜春早已給黛玉讓了座,小丫鬟也捧上茶來,眾人圍著巧姐說話逗趣。李紈並不在房中,她正陪著王夫人長篇大套地說話。

“這次老太太的事怕是真不大好,不然鳳丫頭怎的也離不了那邊過來,那邊府裏真缺不得她。”王夫人絮絮叨叨道:“只盼著老太太千萬要挺著,再不濟也得等寶玉過了今年的大考呀。”

李紈一邊附和一邊點頭。從一個時辰前到現在,她並不怎麽主動說話,主要是耐心傾聽王夫人各種瑣碎雜事,僅在王夫人說累口幹喝茶的間隙,巧妙地說那麽一兩句,句句都說在點兒上,可在王夫人心上,從而使她的談性更高,話題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往李紈想要得知的方向偏移過去。

“說來也奇怪,咱們府裏平常不怎麽和丞相府來往,前個兒老爺小壽,那邊倒是送了重禮來,言語間也客氣得很。那禮倒是稀罕,據說是西域那邊極其珍貴古暖玉做成的,我也算是見了不少好東西,卻從沒見過那麽一大塊玉暖暖軟軟的,像是人肌一般……”

李紈連連稱是:“那還真是稀罕呢,只是既然和咱們沒交情,突然送重禮……”

“老爺可不是也奇怪著呢!不過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以前兩邊府裏也不曾結過仇,那蘇丞相現在風頭正勁,八成是看中咱們娘娘在宮裏的威勢,前來攀附也說不定。說到那玉,我小時候模糊聽娘親談起過……”

李紈做出認真聆聽的模樣,心思卻早已飛到了遠處。自那日得星雲界高人提點後,她就一直暗中調查和當今中宮有關聯的勢力。當朝皇後出身不算十分顯赫,其父班額原是一個中等將領,女兒封後後才封了個雲哲侯;母親的門第好些,是個伯爵家的次女,而那一家早已門衰。皇後還有一兄一妹,其兄任學士閣侍郎,妹年尚幼不足述。

皇後膝下無子,但一直深得當今皇上信任與尊敬,地位穩固。其父兄沒有實權,也從不仗著她在外胡作非為極是低調,常常被聖上稱頌誇讚。

李紈苦苦思索過皇後之所以要打壓忠順王府的原因,但是一直找不到結果,畢竟從表面上來看二者沒有任何過節。這個疑問在她循例去宮中給皇貴妃請安的時候才得到了答案。

皇後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她沒有兒子。

子嗣一直是深宮裏極具重量的話題,寵愛隨時都會煙消雲散,唯有子嗣(前提是不夭折)才可保住永久的榮華富貴。當朝的律法對公主並沒有多大好處,基本上曾經再得寵的公主在嫁人之後唯有小心低調做他人婦了,像孝倫公主這樣的高調張揚的,說白了還是歸功於她母妃的兒子。

元春是女史出身,原本是皇後的心腹,皇後也曾真心實意地幫扶她,與她合力與後宮中各種鶯鶯燕燕廝殺爭鬥。可是當元春一舉生下一對兒女後,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許是在逗那兩個可愛的孩子時,也許是看到皇上對皇子公主的寵溺時……也許在某一瞬間她起了懷疑,或者有人讓她動了疑。

皇貴妃有自己的兒子,她會不會有更大的野心?

當朝栗貴妃全是權傾後宮,但是每逢年過節都必須恭恭敬敬站在兩位老聖人身旁服侍,即便她的兒子是皇帝,她已然滿頭銀霜。她會不會心有不甘,十分懊悔沒有效仿太祖那年的顛覆?

皇貴妃家中正在逐漸起覆,她會不會察覺到自己已經逐漸失去掌控她的實力?

忠順王府近年來實在太過礙眼,皇上不止一次露出憂慮煩惱的表情。他待她如知己好友,十分放心她的溫柔忠誠和聽話的外戚家族,便曾略略吐露過心思,她比誰都明白表面上的叔慈侄孝不過是帝王家的虛偽心術。

即便除掉了賈元春,不除掉忠順王府,她還是坐不穩她的皇後,太後之位……

李紈搖搖頭,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實際上真相如何沒人能夠確認。雖然高人說明了皇後參與了這個死局,但是她並不知道皇後本人處於怎樣的位置,她很有可能只是被人利用了。

“……了吧,你說可是?”

李紈一怔,王夫人笑道:“難為你,聽我啰嗦了這麽長時間才走個小神。家裏這麽多晚輩,唯有你是真心孝順我的,我也算是看明白咯。”

李紈有些羞赧:“讓太太見笑了。”

“方才你房裏的小丫頭在外面探頭探腦了好一陣子,約莫是有什麽事,你快點回去吧,改日再找你說話兒。”

李紈答應著告退了。才走出去,只見粉蝶兒喜孜孜上前道:“奶奶可算出來了,金陵那邊府裏的女人來了好一陣子呢。”

原來是王熙鳳打發了人來,說是賈母病情略有好轉,她和邢夫人都要侍奉病榻前大意不得,所以來不成了。李紈吩咐人收了特產禮物,重賞了這幾個來請安的女人,並要她們帶話回去要鳳姐安心,還叫碧月收拾了回禮一並帶去。

來人退下後,李紈走入房裏,問巧姐:“剛才那些嫂子們來和你說話沒有?”

巧姐笑道:“我問她們媽媽什麽時候來,她們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八成是來不了了罷!只可惜了大嬸嬸給我做的好衣裳,憑白穿著沒人看呢。”

李紈道:“好妞妞,怎麽就沒人看呢?我和你二嬸嬸,三姑四姑她們可都是愛看得很,趕明兒再給你做幾套,要你穿著去恒國府裏找他家小姐玩,你說好不好?”

巧姐俏皮一笑:“那不成,大嬸嬸不心疼,我可心疼呢。媽媽給我捎了好幾塊緞子來,緊著那個做我就念佛了。再說我要是比他家小姐好衣服多,誰知道她會不會氣得哭鼻子?”

李紈輕輕捏了捏巧姐的臉頰:“小機靈鬼,偏你說話惹人愛,像足了鳳丫頭,難怪大家都疼你。你媽媽給你帶了些什麽東西,讓我們瞧瞧。”

巧姐高興地把各色衣料首飾玩具一一展開來給李紈看,眾人都忙嘖嘖稱讚。小孩子情緒來也快去他快,巧姐心中的些許難過頓時煙消雲散了。

金陵賈府中,鳳姐正輕輕撫摸著巧姐小時候玩的博朗鼓,平兒忽的掀簾子進來輕聲道:“奶奶已經起來了?那邊大太太又推頭昏回房去了,老太太房裏的丫鬟來催呢。”

鳳姐淡淡一笑:“咱們大太太本就不是能指望的人。幾點鐘了?”

平兒道:“我剛從外廳來的時候,墻上那個西洋鐘正好敲了四下。”

鳳姐一邊披了小褂兒,平兒一邊替她梳攏發髻整妝,兩人不一會兒就收拾完畢,帶著兩個媳婦和兩個小丫鬟往後院去。

賈母才吃過藥,正沈沈睡著,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遲暮的氣息,讓人倍覺淒涼。鳳姐問旁邊伺候的小丫鬟:“鴛鴦呢?”

“回奶奶,琥珀姐姐才替了她下來,已經熬了快一天一夜了呢。”

鳳姐點點頭不語,小丫鬟忙戰戰兢兢地捧了一個石青銀鼠皮座墊放在病榻旁邊的小座兒上,又端了紅棗補氣湯來。

“不用你忙,下去吧。”

小丫鬟退下後,琥珀走進來意外道:“奶奶不是才回去歇歇兒的?怎麽……”

鳳姐指指外面又搖搖頭,琥珀見狀便明白了大半,輕輕嘆息一聲。平兒去了外間照看藥罐,琥珀見房中無人,對鳳姐道:“奶奶靠著歇會兒罷,橫豎有我在這裏。我雖比不上鴛鴦,好歹也是個熟慣人,不能出了錯。”

鳳姐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誰都歇得,就我歇不得。今年元宵的時候,我不就歇息了那麽一會兒麽,你是沒聽那些話有多難聽。”

琥珀笑道:“我不怕說直話,奶奶是被璉二爺拖累了。按說梅姨娘那事兒出來後,家裏的爺們兒怎麽的也該收斂些,怎知大老爺老實一陣子後照樣喝酒納妾,偏二爺也不知替他老子爭口氣,才把咱們老太太氣出了病。”

鳳姐道:“男人就是這樣,不稀奇。只要還有一口酒喝,他們管明日怎麽地?有時候我瞧著這家裏的光景,恍惚間仿佛覺得本該如此,富貴難過三代,倒是京裏那房人透著些奇怪了。”

琥珀道:“可不是,若不是二老爺走了時運,家裏娘娘又成了皇貴妃,咱們家還不知滑到什麽地步去呢。”

鳳姐噗嗤道:“到底是誰走運,還是兩說。”

賈母微微睜開眼,輕輕喚著:“玉兒……玉兒……”

鳳姐和琥珀皆是嚇了一大跳,忙著上前服侍。鳳姐捧了參湯送到賈母嘴邊,賈母搖搖頭,兩眼空洞無神地盯著帳子上方,半晌才道:“我這是在哪兒?”

鳳姐和琥珀面面相覷,賈母自己又答道:“老糊塗了,老糊塗了。”說罷又閉上眼。鳳姐不敢驚動她,便要琥珀飛快跑出去請大夫來查看,後聽說賈母無礙才放下心來。

次日,賈母的精神略好些,見邢夫人走後,她對鳳姐說:“你寫封信去京裏,說我惦記我那兩個玉兒了,叫他們回來瞧瞧我。如今我這光景大約是難撐過夏天了,叫他們快這些,別拖到回來替我穿白衣服。”

鳳姐心知寶玉大試在即,無論中不中都極為繁忙,很難抽空回來,又不敢說出實話讓賈母傷心,突然靈機一動道:“唉喲,老太太怎麽能這麽不體貼自己的兩個寶貝心肝兒呢?”

賈母一楞,隨即苦笑緩緩道:“也對,寶玉今年的事兒多著呢,哪能拖累他們……我還是別要惹人嫌,自己利索點兒閉眼罷。”

鳳姐笑道:“老祖宗想哪兒去了?說他們回不來,是因為咱們的寶二奶奶身子不方便,京裏到金陵路途遙遠,萬一路上有什麽閃失,別說寶玉疼得和被人摘了肝去,老太太您自己都要哭吶。”

賈母眼中忽的綻放出光采,連連顫抖道:“好……好,快去叫鴛鴦把我收著的那些滋補東西全部給丫頭送過去,對了還得要人去打平安鎖小鐲子……千萬別叫他們現在來,我還能撐好久呢。鴛鴦,鴛鴦人呢?”

鳳姐道:“哎喲喲,老祖宗可是說風就雨的,這不還早著麽,慢慢趕著總是來得及的。現在老太太你呢就什麽都別想,好好吃藥將養,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孩子怎麽樣?”

賈母喜悅道:“你說的很對,好,真好。”

服侍賈母吃過藥後,鳳姐安頓其睡下,自己則強打著精神出了房。才繞過屏風,鴛鴦一把拉住她:“那邊真個有這消息來麽?”

“要真有,你會不知道?”

鴛鴦嚇了一跳:“到時候要是揭穿了,看你怎麽辦!”

鳳姐冷笑道:“只怕他們最恨揭穿的人,不是怪罪我。老太太現在就靠一口氣撐著,不給她個念想,只會和寶玉他們錯過最後一面。這事兒這麽著,那邊要是真有了,老太太看到了曾孫子,算是我吉言送子;沒有呢,好歹祖孫們見了面,到時候也不會怪我了。再不濟,老太太實在撐不住,走的時候心裏也踏實:好歹寶玉有後了,你說可對?”

鴛鴦笑道:“咱們家最狠的就是你了,只求我別得罪你,不然不知怎麽倒黴呢。”

鳳姐笑笑掉頭就走,一回到屋累得一頭栽倒在炕上。平兒心疼不已,輕手輕腳替她換了衣物,又蓋好被子。

在李紈的操持下,探春風風光光地出了嫁,成為了東平王府唯一的王妃。喜宴十分熱鬧,蘇丞相不僅送了賀禮來,其長子蘇統領更是親自帶著人前來慶賀,賈政忙命人好生款待,又叫了寶玉一並在裏間相陪。

端的是賓主盡歡。蘇統領哈哈大笑,拍著寶玉的肩膀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是個小孩子,不知不覺間已然如此出息了,想必你父親也十分開懷,往後兄弟倆都是飛黃騰達之人,賈府也是水漲船高了呀!”

寶玉自是百般謙恭,賈政亦是道:“與貴府相比,實在不足為道。丞相德高望重教子有方,蘇大人年輕有為,府裏其他幾位年輕公子更是青年才俊……”

蘇統領大刺刺搖搖手:“我是個大老粗,怎麽比得了府上的公子們?別的不說,就你的大兒子,如今在軍中算是聲名赫赫啊!多少兄弟都願與之相交,英雄之名於此,也不算辜負了。”

賈政見提起賈璃,心中自也十分得意,嘴上依然說些謬讚等語,席間氣氛越發熱烈了。

李紈和王夫人在女眷所聚的花廳裏忙的不可開交,突然雪雁慌裏慌張跑來對她道:“大奶奶不好了,咱們奶奶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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