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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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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紈與碧月到吳姨娘的院子裏去瞧她。吳姨娘已經服過藥,臉色好了不少,正在床上昏睡,錢姨娘紅腫著眼睛在旁給藥罐打扇兒。見李紈來,忙輕手輕腳地起來問好:“大奶奶來得恁早,用過早飯了沒?”

“才吃的,你不用招呼我,坐下罷。她怎麽樣?”

“好多了,晚上幹嘔了一陣子,折騰完後倒是睡了個好覺。”錢姨娘笑道:“我還說她呢,虧得你是在這院子裏,要是別處誰管你是發痧還是中風,抓幾服草藥糊弄就算你造化。”

吳姨娘雖然之前妝紅抹綠地唱戲,做了姨娘後房屋卻是極為素凈。藍底碎花的紗帳,長桌兒上放著香爐與一套花瓷茶具,除了幾樣必需櫃臺擺設和墻角插著新鮮蘭花的大方雙耳地瓶,屋子裏便沒有其他裝飾了。

李紈看了看,疑惑道:“原先給你們那些古玩擺設怎的不弄出來,這樣看著怪冷清的。”

錢姨娘不好意思地笑道:“讓奶奶見笑了,我收拾屋子就愛個花團錦簇,她偏偏又愛個幹凈利落,說是沒地方擺硬是塞到我屋子裏去了,我這就要人拿回來。”

李紈也笑:“不用,她願意給你,必定不是你強著。過幾天我派人找幾件大方的物事擺設給她,原先是我沒顧慮到,以為你們年輕女孩兒就喜歡弄得熱熱鬧鬧的。”

兩人吃過茶,李紈道:“我那裏原先有個小廚房,是剛生完靈犀老太太叫人給拾掇滋補湯水的,一直沒怎麽正經用。昨兒我已經吩咐下去,要碧月她嫂子來單管咱們這幾個院子的茶水飯食,份例照舊,廚娘的月錢卻由我出,如此即便是公中也不虧著什麽。”

錢姨娘一驚:“難道有人要害咱們?”

李紈道:“那倒沒有,這話你存在心裏,千萬不要對外頭講去。外頭大廚房管的事兒多,難免有時粗糙些,人來人往串了東西也是有的。我倒罷了,你們寶二奶奶是個風吹的倒的身子,要是一時吃了不幹凈的東西傷風動熱的,寶玉不知急成什麽樣呢。”

錢姨娘這才放下心來,道:“還是奶奶細心,怪道別人都說奶奶是活菩薩呢,長久地這樣疼人,不像別人只是奔著利來,投著機去。我和吳姨娘都要好好念佛,但求下輩子還跟著奶奶。”

李紈笑道:“跟著我做什麽,你們下輩子自由自在做個主母太太,豈不更好?”

錢姨娘不禁笑道:“那得多少福氣去修它,咱們不敢想。”

“平時有什麽缺的東西,盡管來對我說,再不準和這次一樣病得重了才漏風。”

錢姨娘含淚應了。

才從吳姨娘處出來,就見紫鵑笑盈盈來請李紈過去玩。賈璃夫婦和寶玉夫婦所居住的院子本來就極近,故而她也不費什麽事,擡腳走兩步就到了黛玉房中,看到她在炕桌上縫些什麽東西。

黛玉見李紈進來,忙收了針線筐蘿,吩咐雪雁將棋盤擺出來:“上次你讓我五個子,這次不許讓,我想到贏你的法子了。”

“真聰明,怎麽想出來的?”

“是寶二爺手舞足蹈比劃出來的,他怕咱們奶奶生氣,不敢明著說,想著法子暗示奶奶,咱們看著暗地裏肚子都笑痛了。”

黛玉臉紅了,輕啐雪雁道:“偏你多嘴,誰看他在那裏舞手弄腳的了?明明是我自己想到的。”

紫鵑和雪雁俱是笑了:“是是,奶奶聰明得很,哪裏要二爺教呢。”

李紈亦是笑:“既然你想出了破局的法子,那我今兒偏要換個花樣,看你怎麽著。”

黛玉來了精神:“你那裏還有古棋殘局?難為你,是從哪裏弄來的呢?我閱遍棋譜,竟是從沒看到過這樣古樸渾厚的落子之法。”

李紈羞她道:“你能看過幾本棋譜,就這樣充起能來。我不過是閑著沒事琢磨一下子罷了,你都不能勝我,這番話說出去惹人笑得很。”

黛玉亦是意識到自己失言,笑著邊喝茶邊把話題揭過了。李紈見玩笑開過,也不再奚落她,吩咐小丫鬟回院子叫素雲拿出那本《隙奧子》來。黛玉如獲珍寶,連著一氣看了幾頁,擡頭笑道:“光是看一眼,就覺得神妙無雙,真真是難得的東西。”

李紈道:“看著打發時間就行,又不是要做女國手,用不著點燈熬油地亂鉆研。下棋本為清腦養思,若是貪著參悟其中詭義機變傷了身子,倒是本末倒置了。”

黛玉笑道:“我知道,這書一定要藏起來,不然那個呆根見了,好不容易裝出來的讀書人樣子又得跑到爪哇國去。”

李紈問:“寶玉近些時都在忙些什麽?”

“他不知怎的竟入了之前我和你說過的那位大儒之眼,每日去討教學問呢。難得那邊有時候空閑出來,他又要去拜訪那位老先生其他學生,原先頂不愛的幾件事,如今都做全了。”

“你心裏怪他不怪?”

黛玉笑了:“他瘋瘋癲癲也好,故作正經也好,不還都是那個呆根麽?我早知此事,也說不上怪他。有時候我嗔他喝酒傷身,他倒一本正經教訓我,說些瘋話,時日久了也懶得理會了。”

紫鵑掩嘴笑道:“寶二爺的出息樣子都是騙人的呢,一回奶奶這兒,還是露了本相。”

雪雁道:“你懂得什麽,要是寶二爺在外頭還是那副模樣,咱們奶奶在家裏也不見得過著舒服,到底還是爺為著奶奶的一番心思。別的不說,二爺繼續荒唐下去,太太能依?怎麽的也要說奶奶勸誡不力。”

李紈輕嘆了口氣。乖僻靈秀之人,根本還是厭世嫉俗的,寶玉能做到這個地步,雖然用意勉強,往日文采也減了許多敏思靈氣,好歹落了個安穩大道,將來不負親族,更不忍讓愛妻受屈。世間也許少了個放蕩不羈的鬼才,多了個平庸碌碌的凡人,是好是壞,值得與否,只有當事人明了個中滋味。

她正沈思著,外頭一個媳婦進來請安:“大奶奶,二奶奶,喬祥家的來尋大奶奶。”

黛玉道:“就讓她進屋罷,犯不著特意趕回去。”

李紈也道:“帶進來。”那媳婦忙掀了簾子出去了。不一會兒,一個五短身材幹凈利落的媳婦進來給二人磕頭,見她打扮得十分精神素凈,李紈便暗中先點點頭:“聽說你原本是官中廚娘出身?”

喬祥家的道:“回奶奶,奴婢自小給太守家的官冊廚娘打下手,她見奴婢機靈,一身絕活盡相傳授,不敢說比師傅強,學了個七七八八倒是沒有誇口的。後來師傅嫁人去了,我便留在太守家掌廚,直到老爺外壞了官後才被放出來,嫁與府上喬管事的小兒子。”

黛玉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一流淵源極久,待遇不比尋常廚子,做一樣菜倒需要七八個小丫鬟服侍,有專管洗菜的,專管片菜的,那廚娘頭兒不過動個手去炒它罷了。聽聞逢年過節勞動你們做大筵席,還要拿整匹的尺頭賞你們,可是?”

那媳婦笑道:“都是過去的規矩,現今沒幾個人家養得起這樣架子的廚娘。在奶奶這裏做事,伺候的都是嬌嬌弱弱的姑娘們,不比原先伺候一個席面的人,旋一旋兒就要做出五六個菜來,不然就是丟人要壞事。”

當下商議既定,喬祥家的便在小廚房裏做事,一個月三兩銀子,節假之禮另算。那小廚房在青葛院側院靠角門子的廊上,正好對著怡湘院的側門,兩下送飯取飯十分方便。小廚房裏案竈俱全,大小共四間屋子,最小的一間供喬祥家的和她小女兒寧兒住,那寧兒隨她娘學做菜,正好打下手。

李紈忽的想起一事:“之前醬的事鬧得鳳丫頭那裏雞飛狗跳的,橫豎她院子人少,和我們一道吃算了。”

黛玉悄悄道:“她雖下來,好歹餘威尚在,誰這麽不長眼裏面欺上頭去了?”

李紈見四下無人,方遲疑道:“我後來問過那惹事媳婦的來歷,是新來的。大約沒人提點,又不明白其中關節,自作主張瞎了眼罷。”

黛玉半晌道:“當年誰能想到,她也會吃這樣一個悶虧呢。”

“都是命中事,誰能看破,可以做得神仙了。”李紈笑著道:“你沒事便往她那裏去坐坐,當初你和寶玉之事,她並沒有虧待你。”

黛玉嗔道:“我時常去的。你說這話,便是把我看做那勢利的小人了。被人冷落的滋味如何,別人便罷,我能不知道?”

李紈想起黛玉之前受過的委屈,不由得憐愛更甚,撫其鬢道:“是呀,誰知道現在你成了千嬌萬貴的寶二奶奶,當初那夥不長眼的,現在腸子都要悔青了罷?”

黛玉笑得彎腰伏在桌上,那指頭戳李紈道:“好不現眼!”

她們玩鬧之時,梅娘正在自己房裏做小孩鞋襪,她帶進府裏的貼身丫鬟雙喜附在其耳邊唧噥半天,她訝然擡起頭問道:“怎麽著,二奶奶不與我們一道在大竈上吃飯,另有人送去?”

雙喜道:“可不是,那個小廚房裏米糧菜蔬都是一等一的精細呢,還時不時有野味送來。聽說掌勺的嫂子原先師從正經官冊子廚娘,手藝更是大竈上那幾個蠢笨奴才比不上的。”

梅娘聽了半天沒言語,晚間就讓賈璉看到她眼眶通紅的可憐模樣。賈璉因她懷著身子,愛惜得很,生怕哪裏不像意,自然追著問。好不容易問清,才知她不願吃大竈上的飯菜,也想隨小廚房的夥。

賈璉想了半日,不敢直接和李紈說,便去找鳳姐。鳳姐慢慢道:“這事哪裏是我做得了主的?你也不怕人笑話,我尚且是附帶著的,哪裏來的道理再帶個人去?她本懷著身子,不照別人能隨意吃喝些,更是麻煩了。”

賈璉焦躁,冷笑道:“你平日裝賢良,此時卻是露出來了。大嫂子本是極寬厚之人,都是你們這起心尖面酸的給鬧著才不敢提出來。梅娘她吃不慣大竈,想隨你們一道是何容不得的事?即便我去對老太太說,老太太也無有不依的。”

鳳姐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對老太太說罷,隨你說我不賢良也好,善妒也好,我不惹這個事。”

平兒忍不住,冷冷道:“原先大奶奶沒弄小廚房,姨娘不照樣吃得好睡得好麽?爺是個有膽識的,盡管為了姨娘去找老太太開口去,看她不一拐杖趕你出來呢。”

賈璉聽著那幾聲姨娘分外刺耳,大怒道:“小騷蹄子,你說她是姨娘,你自己又算個什麽東西?別不忿,我明兒就擡舉她要她做你正經主子,見著就得磕頭,看你還說嘴也不?”

平兒氣急,鳳姐大笑道:“阿彌陀佛,爺你行行好,快去擡舉她!有人頂替了這勞什子二奶奶位子,我巴不得早些清靜出府呢。”

賈璉被哽得說不出話,跺跺腳憤然踹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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