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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第四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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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三回

李紈唬了一跳,忙站起身來去迎鳳姐兒,一邊暗地裏對賈母直擺手。賈母知意,用帕子擦拭過眼淚,擠出笑容道:“你個潑猴兒精!今兒早上興沖沖來請安,說有好東西孝敬我,等到這早晚,東西沒見拿來,反倒找我要吃的了。”

鳳姐不答,立在漆柱旁似笑非笑站了一會兒,道:“老祖宗怎麽了,看著像是哭過?”

賈母懍艘簧道:“快別提,才好的呢。剛才和你**子說起咱們府裏以前的事,不由得想到我那可憐的珠兒,祖孫兩人忍不住心裏難過起來。你別打旋子,東西呢?”

鳳姐噗嗤道:“早知是為了這個,我也不巴巴兒地問了。大**子,是我不對,憑白勾起你傷心事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隨我一趟去吃杯酒兒,我那裏燒著滾熱的野雞鍋子呢!老祖宗你別急,今早咱們莊子上的獵戶送了好些野味來,我想著先前大年初三家宴的時候,老祖宗別的不吃,就咬了幾口那個鵪鶉崽子肉,便趕緊吩咐人把那些鵪鶉剔了細肉好生腌制起來,用香油一拌放在碟兒裏,收拾得整整齊齊給老祖宗下小米粥兒吃好不好?那東西雖是粗了點不及粳米粥,卻是極養人的。”

李紈笑著點點頭,賈母樂道:“你素來孝順,不枉我平時疼你。”

鳳姐道:“那鵪鶉肉本來就不多,又是挑精細的做,好些只才湊了一盤子來。依我說,咱們擠在老祖宗跟前,她不好意思不分咱們些,分了又暗自心痛,真是兩下為難。大**子,咱們不要管她了,去我屋裏吃鍋子去罷,咱們二爺去了南邊收房屋租子錢,屋裏就我和平兒兩個吃飯,怪冷清的。”

賈母笑得歪靠在塌兒上:“你這張嘴撕了都不解恨,送了點東西來就這樣雜七雜八的,慣得沒個樣子。你去拉你大**子吃酒也好,只不要灌她多了,她本就身子沒肉,禁不住折騰。”

鳳姐笑道:“我難不成是那吃肉的妖精呢!”

李紈見賈母該說之話已經說完,邊和鳳姐一起告辭過賈母,攜手往鳳姐的院子裏走去。到了院內後,果然平兒站在桌旁伺候一個高腳銅鍋子,裏面香噴噴熱滾滾地煮著山珍燉彩雞,鍋子旁擺著十幾碟子精致菜肴和一瓶果酒。

李紈笑道:“吃之前先說清楚,有沒有事要求我,我最近為著公主那邊的事兒窮慌了,可是榨不出油來的。”

鳳姐啐了一口,對平兒道:“你看這不適敬重的,對待小姑子小叔叔們都愛護得緊,多少銀子丟出來也不心疼,唯獨這樣惡心我。咱們好心請她來吃個鍋子,也要恁般小家子氣耍無賴的。”

平兒笑道:“不怪大奶奶疑心,奶奶你平時太厲害了,難怪這鴻門宴吃得大奶奶心顫呢。”

李紈拍手道:“還是平兒說話公正。她嫌我不疼她,也不想想平日從我這裏拿了多少東西去,只要她喜歡的,我連眉頭都不皺一皺,今兒反吃她叫屈。”

鳳姐笑道:“了不得了,平兒你這個壞東西竟然造起反來,幫著大奶奶排揎我了!”

三人說笑著了一陣,李紈和鳳姐坐在炕上吃酒,平兒在一旁服侍,鳳姐道:“你坐下吃,大奶奶不比別人,她疼你比疼我還多些,有什麽可怕的。”

平兒笑道:“那我就借一借大奶奶的光罷。”說罷半蹲坐在炕下的小幾兒上,陪著兩人一同吃菜喝酒。

酒至半酣,鳳姐悄悄對李紈道:“有件事你替我拿個主意,這幾天太太愁得不得了,說是宮裏娘娘打發人出來拿銀子,太太自己還在愁娘家兄弟的節禮呢,實在騰挪不出。老太太一向喜歡你,你想法子去把她那些用不著的東西拿一兩箱子出來當了錢,咱們把眼前的事兒支吾過去,等咱們家爺拿銀子回來後再一並還你,你說可好?”

李紈笑道:“你打量我喝醉了,說這樣混賬話。老太太東西又不是我看著,這事兒你找鴛鴦商量去,拉扯上我做什麽?我就說這酒不是白喝的,果然大有機關。回去我找人買幾只野雞還你,休要攛掇我去做那勾當。”

鳳姐陪笑道:“好**子,你平時說我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其實你才是真聰明呢。老太太的東西不過是個玩笑話,說穿了還需**子你拿出些體己來借我,我先把太太的事兒應付過去,往後慢慢孝敬你,怎樣?”

李紈道:“家裏真窮成這樣了麽?”

鳳姐笑道:“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早先就快不行了,這幾年越發困難起來。就那麽一點銀子,非要我面面顧到,還要體面好看,不是我拆東墻補西墻冬日賣扇夏日典襖的,哪裏就混到如今了?你算算,咱們每年進項不過一二萬兩銀子,半年倒丟五六萬出去,光去年蓋園子花了多少,我說出來怕嚇到你。平時世交人家人情往來再加上宮裏那些使用,簡直要把個人都揉碎了才好。我還和太太商量著,往後把咱們家裏用度都減下來,不然真要討飯去了。”

李紈笑道:“咱們家是該整治一番了。”

鳳姐道:“大奶奶快別只揀沒緊要的說,你就說你幫不幫我罷!我都這樣求你了,真等家裏敗下來,蘭哥兒也不見得受益。”

李紈道:“你瞧瞧,我要是不拿出錢來,就成家裏的罪人了。論理不該我拿這錢,如今看你說的可憐,少不得把積年攢下的棺材本也瞧瞧,丟與家裏這個無底洞去看能塞幾時的。你缺多少錢?”

鳳姐笑道:“不多,我早就典了自己兩個金項圈兒,就差一千兩了。我也知道,誰拿錢都不該大**子你拿錢,於情於理都是我不對,此番實在是逼急了沒辦法,莫要怪我。家裏這麽多人口,唯有你還有點私蓄,老太太的東西發了黴咱們也不能打主意,大太太那性子你知道,要她一文錢比要她命還厲害呢!姑娘們只知道遞過來吃喝的,攢下那點子零錢只好買胭脂頭油去,寶玉更是個外面光,靠不住。大**子你說說,我還能找誰呢?”

李紈道:“你以為我的錢是天上刮風刮來的,一千兩不是小事,我回去尋些壓箱底的首飾典當了,讓碧月拿來給你罷。”

鳳姐見李紈應允,喜道:“大**子不要擔心,那錢不出兩個月就可以還給你的。俗話都說拿人手短,我既拿了你錢,也不好不替你辦事。”

李紈直笑:“我有什麽事能讓你辦的?”

鳳姐道:“你的心事,我可是知道的。”

李紈回到屋子後,本想從錢匣子裏拿出一張銀票直接讓碧月送去,思慮一番後,還是打開鬥櫃,從裏頭一個箱兒中拿出一串胡珠項鏈,要碧月拿去外頭當了再把錢送到鳳姐處。

碧月笑道:“這串胡珠兒也怪可憐的,那櫃子裏裝的都是奶奶不喜歡的首飾頭面,難得被奶奶摸一摸,又要流落到外頭去。奶奶又不是沒錢,怎麽不直接送現銀過去?”

李紈道:“我最近風頭出多了,還是裝裝窮罷。當票給你二奶奶過一過眼就拿回來,咱們還要做樣子給別人看呢。”

碧月依言而去。過了一陣子,碧月回來道:“當了一千二百兩銀子,送去二奶奶房中一千兩,剩的二百兩我收起帶回來了。二奶奶賞了我一件裙兒,還要我和奶奶說聲多謝。”

李紈道:“多的銀子你分作兩份,一份給林姑娘,一份給史大姑娘,就說是老太太私自給的,要她們別往外頭說去。其實老太太今天話裏意思我明白,自然不能等到分家後才照顧,橫豎是典當來的錢,不如全買個好,換來一時清凈。”

碧月笑道:“林姑娘便也罷了,那史大姑娘平時排場也在,看不出缺錢用。”

李紈道:“她也是好強的心思,平時住在瀟湘館,還時不時打賞這個打賞那個的,生怕人多說她一句。時間長了,哪裏顧得過來呢?”

碧月嘆道:“還是奶奶心腸好。”

李紈道:“不過是我正好有罷了,要是沒有,想幫也變不出來。”

碧月拿錢去了瀟湘館,黛玉和湘雲二人聽了,忙讓她坐下喝茶吃點心,又多是道謝。湘雲正發愁自己沒錢起社,今見有了一百兩,不由得喜上眉梢,對黛玉道:“過些時菊花開了,咱們辦個賞菊會罷?順便做他幾首詩,痛飲一場。”

黛玉悄悄對湘雲道:“下一回東主兒是寶姐姐,還沒輪到你,急什麽?才有錢就忙著丟出去,你要想喝酒,我帶你去大**子處喝,別帶上那些人。”

湘雲忙點頭:“我惦記上她院子裏那幾只肥鵝了,等咱們過去親手捉了,放血拔毛後再放到架子上烤,別提多好吃!”

黛玉笑罵道:“喝了人家酒還打人家鵝主意,哪家小姐像你這般粗魯的?別忘了她房裏人還在呢。”

碧月在旁看著,深感納罕。

自有了風月寶鑒帶來的幻境,原先覺得淒涼的夜也不是那樣難捱了。每日入睡前,李紈都忍不住想著,今兒會看到怎樣的周訥呢?那思念亡夫的苦痛也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些。

周訥本是京中周家的次庶子,人才十分出眾,卻一直被當家太太欺壓,書也不曾好好讀得就被趕出學去。他生母早逝,家裏不堪的境況使得他從小就心思細密善於隱忍,在外頭他人如其名笨拙木訥,私底下卻是極為聰明的一個人物。

李紈每日像看故事書一般在夢中斷斷續續看著周訥從小到大的生活片段,仿佛是在看另一個賈珠的人生,心下百味陳雜。周訥挨打,她忍不住心酸;周訥受傷,她心裏萬分緊張;周訥得了軍功,她歡欣鼓舞;周訥整治欺負他的人,她覺得揚眉暢快之餘又暗存欣賞之意。

周訥有許多和賈珠相似的地方,比如兩人同年生的,都不喜歡吃酸,不高興的時候臉上卻是帶著笑的;又有許多不同的地方,賈珠喜靜,周訥喜動,賈珠愛穿白色,周訥則更偏愛深色。所以李紈時而糊塗時而清醒,不知道自己是在看賈珠,還是在看周訥,或者,這兩個人本來就混為一體無從分離。

若賈珠還活著,和周訥也一般年紀了。

李紈合上眼,將風月寶鑒放在枕邊,沈沈睡去。今晚或許又是一夜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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