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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了,我雖是個不頂事的——貧婆子做幹娘,窮有窮好處。你不嫌棄,以後菌兒就喊我一聲幹娘罷,咱們也認個姐妹好走動來往。”

婁氏也笑:“這敢情好,咱們是細柴禾湊一捆——幾下子折不彎了。”

兩人說說笑笑吃過飯後,碧月把剩下的菜肴給撤了下去,素雲端了兩杯茶來,李紈問道:“方才你說府裏二房占了你夫君名下的房地,那你們母子平時靠什麽養活呢?”

婁氏苦笑道:“多虧得不曾分家,二房裏那位是個沒本事的,家裏許多事都由我管著才不致混亂。雖不能要回來,多吃他一口怎的?總之該我的一分也不能少,漸漸到也積蓄了點,才勉強把菌兒送過來讀書。他們看著眼熱,說三道四的,我也只作不知道罷了。”

李紈感嘆道:“菌哥兒也虧得有你,不然還不知道到什麽地步去呢。”

婁氏笑道:“我不過是把個壞名聲傳出去罷了,哪裏像奶奶,不顯山不露水的。越是像你們這種人家,心計少一點就會骨頭渣子都不剩,我看院子裏的姑娘丫鬟們個個光鮮,聽菌兒說蘭哥兒也是養尊處優,可見奶奶手段了。”

李紈有些諷刺地一笑:“這卻是你多心了。我能做些什麽?給我就伸手接著罷了。別人要賣好兒,自然不肯把事做得太難看,那麽粗的手漏下些來也夠咱們這一點人過許久的呢。”

婁氏放低聲音,湊近了些道:“我聽說,府上那兩位一直在外頭放印子錢?”

李紈嚇了一跳:“怕是沒有罷?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大過錯。”

婁氏笑道:“我的菩薩奶奶,如今這年頭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我是沒有錢,若是有,我也想放一筆出去呢。那兩位身邊都有膀臂,做這種事哪裏要自己出面,還不是扯塊布兒遮羞混賺些。現在十個官太太裏,倒有七個放印子,生錢可是快。”

李紈搖搖頭道:“阿彌陀佛,那種事不做也罷,又不是什麽好的。我寧願買些房地租出去,收些死租子,也強過那提心吊膽。”

婁氏眼睛一亮:“奶奶有這念頭,怎的不找我商量?京郊外有一片新建的流水兒大房,是當年皇帝親口下了旨意為匠作行商之流造的,足足有一百七十多間,每月租出去定收租錢就有幾百兩左右。我娘家舅說起時,我還可惜自己沒那個財力拿下呢。”

李紈問:“官府出的價格怎樣?可要中人?”

婁氏道:“可不是巧麽,我娘舅官雖不大,卻做在點兒上,他正是經手此事的,找他作保最好不過。銀子麽,五千兩就穩穩兒打住,不到一兩年本錢就回來了。奶奶要是看著好,先把這一片買下試試手。往後做得手順了,再有些脫手轉賣的,我與舅舅通說一聲一起拿下罷。”

李紈細細想過,覺得沒什麽大礙,便與婁氏說定了。次日,李紈叫碧月拿了銀票過去,又委托婁氏替她照看著,每月與她二八分紅。婁氏先是苦苦推辭,後來只得答應下來,自此兩人越發親密。

平兒忙完手頭的事後,悄悄來李紈院子裏協助她審問素雲翠戒一事。不到半日,就有了眉目,順藤摸瓜下去,把一個叫露兒的小丫鬟給抓了出來。

那露兒起初還抵賴,後來見搜出戒子來,推諉不過,只得哭哭啼啼求李紈饒她一次。

李紈道:“你平日說的那些話,我心裏都有數,只是精神不夠懶得計較罷了。今兒做下這種事,我還留你做什麽?你嫌我這院子冷清,我也不敢使喚你這樣會看眼色的。平兒,等會你去回了你家奶奶和太太,把她打發出去罷。”

平兒應了。那露兒哭得死去活來,幾個平時與她要好的小姐妹紛紛求情,李紈只是不答應,她們便有暗自存了幾分惱怒在心,後少不得生出一場風波來。

李紈院子裏原本只有碧月素雲銀蝶三個一等丫頭,二三等丫頭共有八個。原先遣了豆兒,今又遣了露兒,平兒便想給報上去李紈補兩個。

“還是算了,我這院子裏事情少,用不了多少人,給我也是看著餵眼。如今家裏外頭看著風光,裏頭卻是內囊盡上來了。”

平兒深有同感道:“咱們奶奶時常也是這等說,排場一日賽一日的大,進來的卻是漸漸稀少。這叫當了棉襖買酒吃,只顧眼前樂呢。”

李紈笑道:“有什麽好話兒,都是你奶奶先想到的。快去罷,省得你奶奶嚼你。”

平兒笑過幾句,帶著露兒走了。

過了些時,恰逢著賈蘭生日,李紈不敢大辦,就在自己院子裏擺了幾桌菜面,都是他平時最愛吃的。早晨,榮寧兩府長輩皆有賞賜,無非是些衣服鞋襪點心之類。王熙鳳和秦可卿派了丫鬟來,又送了幾樣新鮮小玩意給賈蘭,李紈自然要留她們吃些壽面才去。

李易那邊也送了禮來,打發兩個女人送來一套緞子衣服和壽桃,另有信交給李紈。李紈收下東西後,賞了她們每人一兩銀子,又裝了幾盒子糕點果品讓她們帶回去。兩個女人磕過頭謝賞後走了。

賈蘭拿起舅舅送來的壽桃喜道:“這個兒真大!我要拿去給菌哥兒吃。”

李紈笑道:“好好,今兒你是壽星,想拿幾個便拿罷。”她走到裏間,悄悄把信打開,看完後又收在抽屜裏藏好,慢慢地走出來。

不一會兒,婁氏居然親自來賀,李紈忙招呼她坐下了。婁氏送的是親手做的兩個金線如意鎖荷包,裏面裝滿了新制的黃元銅錢,李紈道:“小孩兒生日,鬧著玩罷了,也要你這般費心。”

婁氏笑道:“蘭哥兒說起來也是我家那個小子的兄弟,怎能疏忽哩。”

賈蘭見婁氏來,捧著幾個大壽桃給她道:“這個給菌哥兒!”

婁氏忙笑著摸賈蘭頭道:“好,好,你這樣惦記他,他怕是也高興得直跳呢。沾一點咱們蘭哥兒的福氣,菌兒想必也樂意。”

銀蝶進屋子來,領著賈蘭去外廳吃面玩耍了。婁氏坐了一會兒也告辭離去,李紈送到院子門口,站了半天方才回屋。

李易的信讓她的心直沈到谷底。

他們的叔叔李承志不谙官場規矩,吃了人一彈劾,把個烏紗帽也丟了。其心性孤拐,一直看不破,竟然活生生被氣死。李氏族裏原先就指望他這一個官兒,他死後,族裏便全是白丁,頓時不振。李易心性敦善,不願坐看寡嬸妹妹們餓死,便接了來一並養著。

就連李紈也都看出來,穆氏饒是再能幹,此刻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罷。

第八回

若不是到了萬分難處,李易是不會寫這樣的信來的。

李紈對這個從小帶著自己玩的哥哥十分了解,李府蕭條至此,沒有可以倚靠的娘家,她和賈蘭的處境只會是雪上加霜。

李紈寫了一封長信打點好了禮物,吩咐素雲帶著幾個婆子一起送去李府請穆氏的安。素雲走時,露兒那幾個好姐妹看在眼裏,嘀嘀咕咕道:“我的卦再不錯的,送一點子東西來,倒貼許多回去呢。”“奶奶這是要把一份家私都搬到那邊去才完,果然小門小戶的這般寒磣。”“這生意做的好!面桃兒進來,金馃子出去。”

正說得熱鬧,不妨銀蝶出來倒水聽得一清二楚,怒斥道:“下作的小娼/婦,還不夾著你們那□嘴爬開?成天好吃懶做耍滑頭兒,正事不做浪著扯臊,看不撕了你們的嘴!露兒那賤蹄子打得不夠慘,你們還想試試棍兒怎麽的?”

那幾個丫鬟唬了一跳,見是銀蝶,頓時嚇得什麽也似,一窩蜂跑了。

銀蝶氣得怔怔的,轉身往正房裏走想對李紈說此事時,剛從裏頭出來的碧月一把拉住她道:“你進去做什麽?奶奶才躺下哩。”銀蝶見此,又不好說得,便只能悶在心裏回賈蘭那房去了。

李紈原本歪在炕上看書,不知怎的一陣倦意襲來,便丟了書略合眼一會兒。迷迷糊糊中,她忽的到了秦氏所住的天香樓內,看到一個女子正搬了板凳在那上吊。那女子背影頗似秦可卿,李紈心下驚懼,想要喊卻出不得聲,一掙紮反而醒了過來。

醒來後,李紈尚自覺得心口辣辣的,便吩咐小丫鬟拿茶來吃。碧月聽得李紈醒了,忙進來服侍,見李紈臉色不好道:“奶奶怎麽流了這多汗?”

李紈道:“我想起件事來,你派個丫鬟去寧府看看蓉大奶奶,不知道她怎樣了。”

碧月笑道:“蓉大奶奶沒病沒災的,好好的突然過去做什麽呢。好歹找個由頭才是。奶奶不拘尋點什麽東西來,我叫丫鬟送去順便問問。”

李紈想了想,道:“你拿幾錢銀子到廚裏去要她們做幾盒子果糕來,用食盒裝了送過去,就說我有事問她,她若是方便,私下過來一道兒。”

碧月應了,從鬥櫃裏取了一個銀角子往廚下去了。銀蝶走進來道:“奶奶,有句話我存不住,還是要給奶奶知會一聲。”

李紈道:“什麽事?”

銀蝶便把方才聽到丫鬟們的閑言雜語說了一遍。李紈半晌沒做聲,冷笑道:“可見的我們孤兒寡母甚是好欺負,又沒個幾品大官兒兄弟,被人糟踐也是活該。”

銀蝶道:“她們不知好歹,不如打發出去罷。留著也占窩不做事,在眼前又嫌礙眼。”

李紈道:“才攆走兩個,這會子又鬧起來,沒得給人看笑話。我瞧有兩個老實的,你平時多引著些兒,那幾個就不要管了,等以後自有說法。”

說罷李紈又問了賈蘭吃住一些事,銀蝶一一答了,李紈滿意道:“你服侍得很好,往後用著心,我自不會虧待你。”

銀蝶道:“奶奶說的,我明白。”

話說寧國府這邊,秦可卿見李紈派人送果糕來,還不知就裏。那丫鬟道:“我家奶奶說,蓉大奶奶得了空而必去走一趟,有要事商量。”

秦可卿誤以為要商談金子之事,便笑道:“我知道了,你回覆一聲,待我身上好些,揀個無事日子過去罷。”

那丫鬟道:“奶奶還吩咐問一聲,蓉大奶奶最近可有什麽煩心事?若是有,不要憋在心裏,和她說說也不妨。”

秦可卿楞住了,道:“怎的突然就這麽問呢?”

丫鬟道:“奴婢也不知道,奶奶要碧月姐姐這麽交待的。”

秦可卿一笑:“我知道了,你去罷。”

素雲帶著禮物和書信到得李府側門,下車了通報一聲兒後,穆氏身邊的大丫鬟采萍很快迎了出來,笑道:“妹妹上一次來是什麽時候?珠大奶奶可還好?”

素雲笑道:“好著呢,咱們蘭哥兒爭氣又聽話,奶奶還有什麽不象意的。”

到得府內,轉了幾個圈方到穆氏房中。素雲磕下頭去,道:“奶奶要我請大嫂子的安,說信收到了,這一點薄禮是回謝大爺的賀禮,還有一封信在盒子裏。奶奶要我告訴大嫂子她在那府裏百般都好,叫大爺和大嫂子不要擔心。”

穆氏點點頭,叫人打賞了素雲下去了。她遣開丫鬟,把李紈的信認真讀了幾遍,方才嘆口氣收起信。

采萍送過素雲回穆氏房裏,笑道:“原先素雲跟著咱們姑奶奶的時候還沒長開,才多久光景就這般風流標致了,渾身穿戴哪裏像個奴才,倒像個主子,可知姑奶奶如今多氣派了。我聽去送壽禮的媳婦說,姑奶奶和蘭哥兒都氣色好著呢,一看就不像受委屈的。”

“誰在生日裏擺個哭喪臉?她也是心性要強的人,自然不肯落後。”穆氏淡淡道:“你去看看老爺在做什麽,若是得空,請他來房裏說話。”

不一會兒,李易到了穆氏房裏。李紈和他出自一母,兄妹容貌自然是十分相像的,此刻他穿著家常衣服,越發顯得面如玉身如竹。

采萍識趣,找了由頭離去了,一時屋子裏只剩夫婦二人。穆氏拿出信交給李易:“老爺看看罷。”

李易看完後,頓時犯了難:“我交游不廣,一時半會哪裏去尋一個海貨商回來呢?”

穆氏笑道:“老爺平時以讀書為要務,這等事自然也看不上。我倒是有個法兒,這次姑奶奶送了咱們一註錢,滿可以開幾個鋪子做生意,好減輕家裏嚼用負擔。咱們再找個可靠的家人,往兩廣沿海販些貨物回來也開個店,這海貨商不就出來了麽。”

李易點點頭:“還是你周到,這些年多虧了你。”

穆氏臉上泛起一點紅:“夫妻之間,何須客氣。”

李易道:“如此,咱們嬸子和兩個姑娘也不會每日惴惴不安只怕吃窮了咱們了。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白,妹妹不過是個深宅婦人,平時少走動的,哪裏弄到這麽一些金子呢?莫非……”

穆氏忙道:“老爺又多心了,姑奶奶是那不知輕重的人?那府裏金的玉的圓的扁的堆成山,哪個夫人太太的頭面衣裳拿出來不夠過一輩子的?說不定是府裏老太太見姑奶奶年輕守寡可憐不過,悄悄兒給點東西,又怕別人知道不好。別人我不清楚,那位老太太可是了不得,你當一大家子為什麽這樣尊敬她?除了輩分高,還不是因為她手裏有好一份體己,隨便漏下點就夠那些人受用的。”

李易還有些疑心,不過也沒繼續追問了。

穆氏且是雷厲風行,很快開了兩間鋪子,一間販布,一間賣胭脂水粉。她尋了一個老實能幹的家人叫李富貴的,打點購置了些貨物往沿海地方去販賣交售,繁瑣之事不再細說。

自打家裏銀錢不再緊張,李易心下大為松快,春闈竟然發揮超常得中第五名,成了貢士老爺。穆氏自是歡喜無限,消息傳到賈家,李紈也頓覺揚眉吐氣了不少。

李紈派人前去賀喜,李易也體諒她教導賈蘭的心思,特地為自己外甥寫了個小帖兒,鼓勵他用功讀書。

賈蘭看著娘親眼中的神采,不由得呆住了。他很少看到娘親像這樣開心過,模糊想著:舅舅不過是中了貢士,娘就這般開心,要是自己中了狀元呢?

賈母和王夫人得知此事,自然也是高興的。貢士離進士就隔著一道殿試,是名副其實的準官老爺了,家裏多個助力,有什麽不好的呢?賈母倒罷了,王夫人也難得地遣人給賈蘭送了不少東西,囑咐他好好讀書,長大和他舅舅一般出息。

碧月素雲銀蝶都擠在賈蘭屋子裏看那些東西,個個嘖嘖稱讚,唯有賈蘭有些迷茫地對李紈道:“這些東西寶叔叔屋子裏有好多。”

李紈摟著賈蘭:“他是你叔叔,和他爭什麽?你現在小,等你長大了,也會有很多的。”

賈蘭這才開心起來,拿著一個玉犀號角嗚嗚在屋裏吹著到處跑。外頭一個小丫鬟來傳說蓉大奶奶來了,李紈吩咐銀蝶把一些貴重的東西收起來別讓賈蘭摔壞了,自己則款款移步出了房。

秦可卿穿著一身藕色衣裳,越發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她見李紈出來,綻放出笑容道:“聽說大嬸子的哥哥考了第五名貢生,真是可喜可賀。”

李紈看著眼前這個人稱金陵第一美人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見她一般不住打量,直看得秦可卿不適道:“大嬸子你別這樣看我,怪不舒服的。”

李紈嘆口氣,對碧月素雲道:“你們帶著丫鬟們都出去,看好別讓人過來。”

碧月素雲應了,帶著人出去反手把門帶上。頓時屋子只剩下李紈和秦可卿,安靜得落針可聞。

“……大嬸子?”秦可卿輕輕揪著自己的帕子,有些坐立不安。

“事到如今,你還要瞞到什麽時候?”李紈忽的厲聲道:“你不要臉就算了,還不要命了嗎!?”

第九回

秦可卿微微笑著,但那笑容蒼白得宛如來自溺死之人。

李紈不敢看她的眼睛。氣勢洶洶指責對方的是她,膽怯心慌的也是她,此刻兩人都不知道誰才是最難堪的那個。

薇婂仙姑的話回蕩在李紈腦海裏:“真作假時假亦真,今我賜空位樓與你,你莫要白白埋沒了這個寶貝。切記善用此器,善解方才之曲的深意,唯有渡了絳珠,改了眾釵的命批,眾人原有的命才會變,賈蘭和你才會真正安然此生。”

秦可卿與賈珍那“折了胳膊往袖子裏藏”的事早不是秘密,只是知道的人都刻意回避罷了。寧,榮二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出了這樣的事,榮國府也只被拖累著惹人恥笑,只能佯裝癡聾。

按照李紈的個性,她也萬般不願趟這趟渾水,只是薇婂仙姑的話宛如警鐘一般——獨善其身落不了好。她不過是冥冥之中的一個棋子,再無奈也只能硬著頭皮前行,只因那棋局勝利的獎勵不由她拒絕。

“你啊……”李紈握住秦可卿的手,艱難地想要說幾句話,卻發現開不了口,只能把秦可卿的手緊緊握著。

秦可卿滾燙的淚水滴到李紈的手上,和她冰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兩人相對無言,許久李紈才說出一句:“你就都放下了罷!”

這句話不說還罷,一說竟是惹得秦可卿心痛如絞,哽咽不已。她把頭伏在李紈膝上,哀哀哭著,好似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李紈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不住低聲勸慰。

突然外頭響起碧月的聲音:“二奶奶,您今兒怎麽有空過來?”

李紈和秦可卿皆是嚇了一跳,秦可卿對李紈擺擺手,閃身到房內屏風後去。

王熙鳳滿面春風地走進來,身後跟著平兒。李紈笑道:“喲,你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來又是為著哪宗事?”

平兒嗔李紈道:“大奶奶這回說差了。前些時咱們爺從外頭帶回些好茶葉,老太太,太太吃了都說好。咱們奶奶沒敢忘記了你,特特親自送來呢。”

李紈忙道:“那是我不對,碧月趕緊擺幾樣你二奶奶愛吃的點心來,算是我給她賠罪罷。”

王熙鳳笑道:“大嫂子拿那來哄我?當我是什麽苦命人兒,巴巴欠你些東西吃。要真覺得過不去,把你那金佛也給我一尊兒,我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

李紈道:“你好快的消息!我之前托那邊府裏珍大哥順手兒也替我打一兩個子小的,還沒送來,你卻知道了。”

“你有什麽事想瞞住我?”王熙鳳笑道:“我想打聽,還有個查不出來的?我知道,過幾天便是太太生日,你倒是會討巧賣乖,那金佛一捧出來估計太太整日眼裏就沒別人了。我不敢和你比肩,好歹求你也替我弄些金子,我照著樣子打幾個小玩意送人。”

李紈搖頭笑道:“還沒吃到你的茶,就險些被誆。你那是什麽茶這樣希貴?我偏不要你的,金子也休要提起。你當那東西是地裏長的秋天割了春天又冒出來了麽?上次不過是僥幸,正好哥哥熟識的商人販了一批金子來,兩下可巧遇著我罷了,你還要疑心我占多少便宜去呢。時下金價如何,那海貨商又不是個傻的,中間多的那一點,還不夠我娘家哥哥那邊用。再要隨隨便便來這麽一註生意,卻是不能夠。”

平兒笑道:“咱們奶奶不過是開個玩笑,便惹得大奶奶這番話。那茶可不是普通貨色,叫‘月影暗香’,且是清靈滋潤,現拿著金子也沒處買呢。”

李紈也笑:“好個聰明的鳳丫頭,自己先試試我口風,若是不對呢,橫豎有這個七竅玲瓏的丫鬟圓場。平時我也頂多吃些龍井,沒那個本事講究,什麽月影日影暗香明香的,你給我我也接著,其他的再說。”

王熙鳳嘲笑李紈道:“大嫂子,這話你也只好對別人說去,和我哭什麽窮呢。蘭哥兒自落了地,銀子就一日不曾少過你的,你可是悶聲財主。”

李紈淡淡道:“辛苦攢下一點錢,蘭兒一場病都丟與水裏。病久親皆嫌,他擔著話頭兒還少麽?哪裏敢叨擾別處去。”

王熙鳳道:“這卻是你多心,要是我就不這樣想。”

妯娌倆說笑了一陣後,王熙鳳低聲對李紈道:“那邊府裏珍大哥被事纏住了,一時不方便過來,要我對你說聲——你要的東西他給你弄來了,寄放在我這裏,晚上我叫小廝搬到你這邊院子來。”

李紈心下不快,面上就有些露出來。王熙鳳知其意思,道:“你也不要怪他,他知你急著用,怕你等得心焦,才托我一托兒。好嫂子,這是什麽醜事?何必藏著掖著的。等太太生日,你送上去,怕沒人來問你?到時候眼多嘴雜,雙拳難敵四手,少不得被有心人捉住錯兒。這府裏的奶奶們,誰沒有一筆體己呢?只不在明面兒上做罷了。”

李紈素知她說話半真半假,笑道:“我還沒說什麽,你給我歪扯一大篇出來。既然已經送來,你就早早給我罷,我還要湊著添幾樣小玩意一並送上去。大約是老天不忍心見我這般可憐,才丟個便宜給我,讓我得幾百兩銀子緩緩燃眉之急。我是看出來了,趁著東西在手裏時送出去趕緊討個好,不然存在箱子底也少不得被人撈去了,那才叫好笑呢。”

王熙鳳見李紈話中有刺,也不惱,笑嘻嘻道:“這話說的,誰有膽子敢撈你的東西!大嫂子是個聰明人,我與你說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話。外頭傳咱們王家怎樣怎樣,我平常愛面子也不好反駁得,實際上和這邊府裏差不多,日漸消耗下去了。我出嫁那年就有些露怯,如今越發不堪,連過年那筆銀子都是吃老本,只是外頭漂亮而已。嫂子家裏有人行海商,必定也知道那是筆大賺的生意,要不怎麽朝廷看得這般緊呢?別的就罷了,若是行商我們王家還能幫襯幫襯,一來嫂子也可多掙幾倍錢,二來我上了這賊船,少不得要再三緘其口各處圓場扯謊,豈不是讓嫂子多一點助力?”

這番話說得李紈掌不住笑歪:“你個賊丫頭!明明是想來分一杯羹,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的。”

平兒也笑道:“大奶奶,咱們奶奶是真心實意來說,肯不肯,你給句準話兒罷。”

李紈指著王熙鳳,嘆道:“這家裏幾百件事,哪裏漏得下你?恐怕是老太太院子裏那些貓兒狗兒是公是母你都記在心裏。我也是真心實意地與你們說,信不信在你們。那海商是我哥哥府裏的老家人,我一個嫁出去的姑娘,能管的了多少事?李家哪怕有金山銀山,我也摸不到幾個子,哥哥他想到我了就送點東西給我,沒想到我還能伸手去要麽?你若是真心想照拂照拂,我也可以傳個話兒,到時候的年節孝敬少不了你的。其他的,卻是不好說。”

王熙鳳點點頭:“嫂子這番話也是有道理。其實此事我不過問問罷了,成不成,有什麽要緊。”

兩人又扯了幾句家常後,王熙鳳帶著平兒走了。回到自己家裏時,一直怔怔想心事的王熙鳳忽的一笑對平兒說:“你覺不覺得珠兒奶奶變聰明了?”

平兒笑道:“奶奶自己厲害,也把別人想得厲害。她說的那番話,倒是懇切,我是沒看出什麽不對來。”

王熙鳳沒吭聲,只是微微笑著。

叫丫鬟送王熙鳳到院子口後,過了好一陣子,秦可卿才從屏風後面出來。

“方才的話想必你也都聽到了,你怎麽想?”

秦可卿輕輕搖頭:“雖然不可全信,倒也不是不無道理。”

李紈嘆口氣道:“她是個頂聰明要強的人,只是私心太重些。”

秦可卿冷笑道:“這府裏上下誰私心不重?只不像她做得露骨罷了。我是看穿了,略略富貴一點的府裏處處少不了勾心鬥角,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哪裏有幾分情面。”

李紈道:“何止富貴人家,你當貧門小戶就好了麽?這些也就罷了,你今後如何打算?”

秦可卿想起自己的事,悲涼道:“我原先還只當是掩耳盜鈴,如今連你都看不下去,我還有什麽臉繼續呆在那邊府裏?”

李紈道:“你不要多心,我也只是湊巧才知道的,其他人哪裏清楚。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把自己的路給斷了。你恁年輕,又是這般花容月貌,葬送於此誰不心痛?”

秦可卿道:“好嬸子,你說的我明白。你讓我再想想罷……”

李紈點點頭。

她悄悄派素雲把秦可卿從側門送出去,一直目送著她消失為止。秦可卿的背影單薄中透出一點蕭瑟,與爛醉的春光截然不合,似乎在靜默中與世界隔離開來,就像舊日的靈漸漸消融在陽光之中,讓見者心生寂寥。

晚間王熙鳳把三尊金佛給李紈送了來。李紈打開匣兒,只見三座金佛皆雕工卓絕,佛像笑容可掬栩栩如生。她親自拿秤量過,才知兩尊是按著半個大小六十兩打造,一尊是按著老太妃那些金佛的規模打造,不由得感慨賈珍之周到。

碧月和素雲見了金佛,忙合掌念起佛來。李紈笑道:“你們平時又不和太太一般吃齋念經,好好兒的,做喬什麽呢。”

第十回

素雲笑道:“我可不是為了自己念佛,是為了奶奶呢。奶奶平日總是不做聲不出氣兒的,太太也不大多看幾眼。等明兒這金燦燦的一座送上去,太太保準高興,奶奶的好日子也快來了。”

李紈笑啐道:“你把太太說得像沒見過世面一般,她何等尊貴出身,不過是尊小金佛兒,能喜歡到哪裏去?不覺得太寒磣罷了。”

碧月忙道:“值不值算不得什麽,重要的是心意。奶奶,太太那個性子,咱們都瞧在眼裏,除了寶二爺在她心裏,其他人她也只是淡淡看幾下罷了。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奶奶即便你不愛做那逢迎之事,也總得替蘭哥兒想想。”

聽了這話,李紈反倒有些傷感,道:“你說的何嘗不是呢。”

因賈母有些身體不適,王夫人的生日不敢大辦,只在園子裏擺了七八桌酒席請親戚和相熟人家女眷飲酒看戲而已。生日前一天,李紈就已親自送去賀壽的禮物:一尊半制金佛和一雙親手縫制的鞋兒,王夫人稱讚了幾句她有心,李紈自然是一番謙遜。

各種恭維賀喜之後,戲臺子上開始唱《花開富貴》,捧菜端茶的丫鬟媳婦來來往往,好不熱鬧。王夫人問李紈:“蘭兒呢?”

李紈道:“還沒下學呢,他說等回來了,親自給太太磕頭。”

王夫人笑道:“好,好,這般用功才有他父親的款兒。也不用他來磕頭了,小小孩子可憐可愛的,有這個心思就不錯。”她讓金釧兒揀了幾樣小孩子愛吃的菜放在食盒裏送去李紈院中,預備著賈蘭下了學吃。

李紈看了一下那幾樣菜,低聲對碧月吩咐道:“你回去叫銀蝶把那個栗泥野雞脯和海蟹丸子收起來,別讓蘭哥兒吃。”

碧月悄悄回道:“何須奶奶吩咐,銀蝶頂清楚蘭哥兒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從來不見一絲差錯的。”

李紈點點頭。

王熙鳳依然為宴會上的主角,她妙語連珠逗得賓客大笑,連一向嚴肅的王夫人也禁不住拍她道:“真真是個油嘴兒!”

一個貴婦笑道:“璉二奶奶模樣標致,言談也爽利,說的話兒讓人又氣又笑,真是拿她沒辦法。”

王夫人也笑道:“這些年我精神不好,家裏的事都是她在料理,合家沒有一個不說好的。”

有幾道眼光悄悄兒落在李紈身上,又若無其事地轉開來。

宴席結束後,李紈帶著碧月回到院子裏,看到銀蝶帶著兩個丫鬟笑嘻嘻在那裏撿花兒,便問了一句。銀蝶道:“這樹上落下來的花兒有個好處,曬幹了做枕頭能使人耳清目明,我打算收一些給蘭哥兒做一個呢。”

李紈道:“做枕頭用繭綢好,我那裏還收著幾個,你要用的時候記得找我要。”

銀蝶道:“前些時發衣料的時候,我看中一個緞子,想要來給蘭哥兒做幾個護膝荷包,結果被二奶奶拿走了。說是揚州那邊的賈夫人過世了,過些時老太太的外孫女要來,預備著給她裁衣服呢。”

李紈不由得一怔:“林家妹妹要來麽?既然是老太太的心肝肉,你也莫要爭它。隨便尋幾個料子就是了,小孩子用得了什麽好的。”

銀蝶點頭:“我又挑了幾個好的,等會給奶奶過目。”

李紈道:“不急,等蘭哥兒下學了再一道來罷。”

回到屋裏後,李紈再三想著絳珠仙子的事,半天沒個頭緒,暗自嘆息:可憐林妹妹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她爹又只有她這個獨苗,少不得一份家私都傳給她。等到這府裏來,還不知怎麽過呢。

她素知自己婆婆不太待見自己的小姑,此番林姑娘來了必定有些碰撞,到時候自己多照拂些看顧些,有了事再隨機應變罷。

正凝神想著,賈蘭已經回來,蹦蹦跳跳地撲到她懷裏。

李紈見了賈蘭,什麽憂愁都一掃而凈,摟著賈蘭道:“一身的汗,還不去擦擦?太太今天過生日,給你留了幾樣菜,晚上要銀蝶打發你吃了罷。”

賈蘭見有好吃的,不消多吩咐,立馬乖乖被銀蝶牽著手去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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