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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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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 何太醫按時來到芳華巷為衛淩看診。

何太醫揭開紗布,看一眼傷口,仍是搖了搖頭。

“何太醫, 我家郎君還能不能站起來?”白亦忙問。

何太醫沒直接答,用手碰了碰傷口周圍, “衛大人,有沒有感覺?”

衛淩點頭,雖那感覺十分微弱,但已比在安康鎮要好太多。

白亦眼中露出的欣喜很快被何太醫一句話澆滅, “傷口在慢慢恢覆了, 可能不能站起來還是個問題。”

“何太醫, 您是太醫院醫正,您一定有辦法的。”白亦就差拉著何太醫的手哀求了。

“唉,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衛大人這傷就算能站起來, 想要痊愈起碼也要個一兩年。”何太醫收起箱子, “不過衛大人無需過多憂慮,事在人為,只要好好養著,會好的。”

“勞煩何太醫跑一趟了。”衛淩終於開口,“白亦, 送一送何太醫。”

白亦回來時垂頭喪氣的,“郎君,怎麽辦啊, 我聽說民間有個偏方,我們要不......”

衛淩從一堆奏折中擡起頭,聲音平靜:“沒事的話就去煎藥。”

“噢, 好。”白亦不再說了。

書房裏安靜下來,衛淩重新執筆,在奏折上批註,批了一本又一本。

東夏各地每日會遞上來許多折子,這些折子不會直接呈給皇帝,而是先到通政司,通政司篩選過一輪後遞到衛淩這裏,一些衛淩可以處置的事就直接散發至各部處理執行,重要事務才會上奏皇帝。

重要事務不多,送到衛淩跟前的折子不過是些通政司把握不準的事項,要他同意。

二十多本奏折一一批完,衛淩後靠,捏了捏眉心。

不過片刻,他腦海裏閃過什麽,急忙抽出其中一個折子,認真細看,“......西南陳黃村一村染病身亡,無一幸免,死亡原因未明......報至戶部刪其戶籍......”

通政司批註是死亡人數超兩百,需首輔過目。

西南,兩百人離奇身故。

“白澤!”衛淩喊了聲,白澤急忙進門,“郎君,何事?”

衛淩將折子遞給他,“查一查這個案子。”

因是奏折,白澤多問了一句,“可要知會大理寺?”

衛淩思忖幾瞬,道:“讓蕭珩壹來找我。”

“是。”

晴朗秋日,陽光和煦,院子裏那顆香樟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吵鬧聲傳進靜謐書房。

衛淩看著香爐裊裊升起的縷縷青煙,心緒放空。

外祖母派人來尋,說要見自己。

惠妃來信,請他進宮一趟。

太子設宴宴請,他得去。

南部商貿萬事俱備。

西北軍情,胡人虎視眈眈。

還有,今日是宋奾去城南書院的日子。

衛淩嘗試著去動右腿,幾個來回,他額間滲出汗來,右腿仍是巋然不動。

輪椅上的人放棄了動作,闔上雙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周則璽,不過一個什麽都沒有的教書先生,現下卻是他比不過的人。

--

城南書院。

宋奾到時快至晌午,秋老虎兇猛,宋奾下了馬車後就到一旁樹蔭底下等候。

陳芷安沒一會兒也到了,一見宋奾就開起玩笑,“沒想到啊,咱們宋娘子居然還有今天。”

宋奾嗔她一眼,“你再說就不用你陪我了啊。”

“哈哈不說不說,到底怎麽回事?”

書院不似沒有人的寺廟,今日又是開放日,人來人往的撞見她與周則璽單獨相見不大好,若是以後能成事還好,若是不成,那傳聞指不定傳成什麽樣。

而且......她一個人實在應付不來周則璽,她要是不說話,周則璽怕是也蹦不出來一個字。

如今倆人剛相識,這種情況也算正常,但要是往後都這樣她可受不了,她是要找個丈夫,不是找個悶葫蘆。

宋奾將事情始末告訴她,陳芷安了然,自信拍了拍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

“不用你做什麽,你別胡說就行。”宋奾失笑。

“保證不胡說!”

倆人說話的功夫,周則璽已從書院門口迎過來。

城南書院常日裏不許外人進出,學生們休沐時才能回家一趟,管理甚是嚴格。

所謂開放日就是讓外面的人以及學生父母們進去參觀,一是讓那些達官貴族放心,二也是為了招攬生源。

此刻書院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不斷有人進門去。

周則璽行至跟前,看著宋奾頗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宋姑娘不會來了呢。”

宋奾說:“早上有些事情,耽誤了會。”

“無妨無妨,這會兒正趕上用飯呢。”

一旁陳芷安忍著笑,輕咳兩聲提示自己的存在。

周則璽仿佛才看到宋奾身邊的人,移開黏在宋奾身上的視線,忙問,“宋姑娘,這位是?”

“好朋友,陳芷安。”

“陳姑娘好。”周則璽立馬作揖,又道:“那我們進去吧。”

倆人跟在他身後,陳芷安低聲笑:“托你的福,我今日還能當一回姑娘呢。”

周則璽很是盡職盡責,領著倆人轉了一小圈,每到一處便介紹一處。

書院氛圍濃厚,隱隱還有讀書聲傳來,宋奾不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她沒在書院上過學,但宋璇與宋瑜是能到錦書房去的。

那會兒宋璇老愛帶她到處玩,錦書房自是去過一兩回。

她知道錦書房是什麽地方,進去時是好奇又小心翼翼,宋璇倒不怕什麽,拉著她四處轉。

宋璇仿佛什麽人都認識,一路上都在打招呼,宋奾跟在後頭,許多次都被認作是她帶的小丫頭,每每這種情況下宋璇總會義正言辭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次數多了宋奾不免有些灰心,嫡庶到底有別。

想到這裏,宋奾沈默下來,如今她是不在乎那些了,而同樣不在乎的長姐已經過世多年。

其實她這會兒也順帶想起了另一件事來,她與衛淩,應當是見過的,只是當時種種心境下並未上心。

宋璇與衛淩幾人交好,那時候特地要將她介紹給他們,她記起宋璇興奮的話語:“衛小郎君,竟軒,這是我妹妹,奾奾。”

宋奾還在為先前的事煩悶,僅是匆匆擡了眼,不敢多看,那俊朗容顏只在她心頭一劃而過。

她扯了扯宋璇的衣袖,輕聲說:“阿姐,我們走吧。”

宋璇便笑,“怎麽還羞起來了。”

宋奾頓時頭更低了。

宋璇說:“衛小郎君,我們要去藏書閣呢,要不要一起?”

隨後一道清澈嗓音傳來,純凈溫潤,似冬日暖陽,又如山間清泉,他說:“還有事。”

宋奾心一顫,想要擡頭又不敢。

那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人沒看清聲音倒是記下了。

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倆人陰差陽錯下走到一起,不過關於這些事卻是從未提起過。

他大概同樣不記得。

“奾奾,想什麽呢?”陳芷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宋奾回過神,用笑意掩蓋住莫名升起來的情緒,“沒事,怎麽了?”

“周先生問我們要不要在書院膳房用飯呢。”

宋奾朝周則璽看去,微笑頷首,“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是要去的。”

膳房很大,大概可同時容納一百多人用飯。

三人一進去就有目光聚集過來,宋奾與陳芷安十分淡然,倒是周則璽微微紅了臉。

周則璽給倆人選了位置,“宋姑娘陳姑娘,你們稍坐,我去打飯菜。”

“謝謝周先生。”陳芷安應。

等人一走,陳芷安話匣子就打開了,“奾奾,我覺得這人不錯。”

宋奾問:“哪裏不錯?”

“有才華、有容貌、老實......”陳芷安一一數著他的優點,“重點是眼裏只有你,看著你會臉紅。”

她不說宋奾也能察覺出來,這一回的周則璽比上回在梨花林大膽許多,看向她的目光裏多了些東西。

“可是芷安,我們才見第二面。”宋奾冷靜道。

“這古人還說什麽‘一見傾心’呢,若是喜歡,見兩面也就夠了。”

宋奾不說話了,握著手裏的茶杯卻沒有要喝茶的意思。

周則璽很快回來,手裏拿了幾個菜,放下後又匆忙去打飯。

跑了兩趟才坐下來,宋奾道:“麻煩周先生了。”

“不麻煩,快嘗嘗看,我們這的廚子以前是外面酒樓的,做的飯菜味道都還不錯。”

宋奾吃了幾口,“確實不錯。”

有好事的學生過來打招呼,十一二歲模樣,“周先生。”

幾雙眼睛直往宋奾與陳芷安身上瞟。

周則璽微紅的臉佯裝嚴肅,將人趕走,“用完飯就去溫習功課。”

學生嘻嘻哈哈跑開。

他朝倆人解釋,“都是孩子,皮得很,宋姑娘、陳姑娘莫要見怪。”

陳芷安開起玩笑,“這會兒看出周先生是個先生了。”

“啊?”周則璽略微不解,陳芷安未解釋。

宋奾看著跑開的學生,想起一事,遂問道:“此前曾聽先生說過,從外地來應試的書生能在書院中借居?”

“正是,院長辟了兩處院子出來,供明年春試的學子潛心備考。”

宋奾點了點頭,琢磨著尤起躍到時不若到書院來,這兒環境氛圍都比待著家中要好,能讓他安心待考。

“可還有位置?”

周則璽猶豫起來,須臾後問:“宋姑娘家中有人要參加明年春試?”

“還不知什麽情況,若是沒有位置那便算了。”

“現在陸陸續續還有人進來,不過宋姑娘若是需要可提前與我說,我留個位置出來。”

“好,那就先謝過先生。”

“宋姑娘不必客氣,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周則璽說完這句,心裏想了想,還是將疑惑問出,“不知宋姑娘家中是何人要應試?”

據他所知,肅清侯府除了宋瑜並無男丁,宋瑜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再參加春試,而如今宋奾母女倆離了宋家,哪還有什麽親戚?莫不是什麽鄰居?

宋奾沒多想,“是我揚州舅舅家的表哥,他應當會到盛京來。”

周則璽顯而易見地驚訝了:“宋姑娘在揚州還有舅舅?”

宋奾停頓片刻,“不錯。”

過了好一會兒,周則璽才道:“原是如此,那屆時宋姑娘直接來尋我就是。”

宋奾有些不願了,不過既已開了這個口,也就沒多說什麽。

用過飯,周則璽還想請倆人觀摩午後的教學,宋奾以繡坊有事為由拒了。

路上陳芷安問:“怎麽就走了,我還挺想看看人家是怎麽教書的呢,這輩子都沒進過學堂。”

“東安街的繡坊才剛開,事情多著呢。”

陳芷安信了,高興說:“你這繡坊我還沒去過,我同你一道去。”

“嗯。”宋奾想起沈如,也沒瞞著她,“沈如來找過我。”

陳芷安瞬間張大嘴巴,“什麽?”

宋奾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經過。

“我說呢,怎麽這兩日吃飯她那般開心,原來是這樣啊。”

宋奾不由笑,“倆人如今怎麽樣?”

“好著呢。”陳芷安睨她,“你這還管起別人來了,多為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宋奾笑容瞬間消散。

--

蕭珩壹走進芳華巷時是驚訝的,待進到那間小院子,震驚之意更甚。

他忍不住問白澤,“衛大人還住在這?”

白澤點頭,“是。”

蕭珩壹沈默下來,往事浮現腦海。

原來才不過大半年啊,怎麽的就像過了大半生。

他在院子裏站了一會,穩定心神後才往書房走去。

書案前沒人,蕭珩壹探頭找了找才尋到坐在窗前的衛淩。

蕭珩壹又是一驚,他知道衛淩受了傷不能站立,可如今親眼見到仍是不免感嘆。

直到現在,蕭珩壹仍舊理不清他對於衛淩的心緒。

那是他少時仰慕的人,他曾經研究過許多他的策論、有關於他的消息他一定不會錯過,他總想著和他比一比,一較高下。

後來知曉衛淩與宋奾的關系,他開始惱恨起這個人,恨他的無情無義與辜負,讓宋奾平白受那麽多苦。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人,是他的伯樂,他給了自己機會,並且許多時候都是衛淩在護著他。

若是沒有衛淩,哪有如今的蕭珩壹?

到現在,命運弄人,他娶了妻,不得不逼著自己放下宋奾。

衛淩呢?

蕭珩壹立在原地,看著他稍顯落寞的背影,不由想,如若當初追去揚州的是自己,那他和宋奾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可惜沒有如果。

他變了,衛淩卻一點沒變。

衛淩應是察覺到人,轉過身,一聲“你來了”打斷他思緒。

蕭珩壹回神,拱手道:“衛大人。”

衛淩自己轉動輪子,表情平淡道:“坐吧。”

“可知我今日找你來是何事?”

“衛大人請說。”

衛淩先問,“宋瑜一案是你在經手?”

“是。”

“查出什麽來了。”大理寺查了什麽衛淩早知道了,不過他仍是問道。

蕭珩壹如實答:“應是和太子有關,不過某日起線索全部中斷,案件只能暫時懸著。”

“嗯,有沒有什麽方向?”

“我與宋大哥商議過,他願意配合我們查出真相,伺機而動。”

衛淩掀了掀眼皮子,似詫然又似漫不經心,“把人放出來。”

“啊?”

“東夏律法,若一月未定罪,不可再拘。宋瑜在裏面待久了,許會有危險。”

蕭珩壹頓時明白過來,恭敬道:“是。”

衛淩又丟給他個折子,是早上那封,“這個案子我派人去西南查了,盛京這邊交給你,不要用大理寺的人手,用你自己的。”

蕭珩壹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他上面還有個陳卿正,雖說衛淩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這樣直接給他派任務好像總有哪裏不妥。

不過蕭珩壹只猶豫了一瞬就直接應下,他若是要站陣營,只能是衛淩這邊。

說完了正事,書房裏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撇去官職,倆人關系實為尷尬。

蕭珩壹手裏捏著折子,斟酌過後,終是開口,“衛大人。”

衛淩不知在寫什麽,頭也沒擡,“何事。”

“我成婚了。”

衛淩楞了一下,手下筆墨歪了歪。

“恭喜。”

蕭珩壹不知為何笑了開來,“沒想到我們居然能如此平靜地共處一室。”

衛淩沒應話,繼續提起筆。

“我前些日子偶然間見過一回阿奾,她好像變了些,又好像沒變,可惜......”蕭珩壹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繼續道:“衛大人,她原諒你了嗎?”

衛淩說:“沒有。”

蕭珩壹聽見了意料中的答案,他知曉宋奾經歷過什麽,正是如此才格外心疼,但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去做那個心疼她的人了。

衛淩是傷害她的人,可如今也是最能護著她的人。

他不能替宋奾說原諒,可他希望她往後餘生,一帆風順。

“衛大人,你不似我,你還有機會。”

衛淩放下手中制作精良的毛筆,看著外頭緩緩暗下來的天色。

機會......

他早配不上她了,哪還有什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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