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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春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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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將軍府, 中庭長廊上,莫衡盯著莫寒,皺著眉問:“你笑什麽?”

自他方才說完話後, 莫寒便一直笑而不語。

此刻,才側目看他, 道:“你若真的為你二嫂好, 便少讓她操些心。”

莫衡一楞,茫然道:“什麽意思?”

在他看來, 沈映月如今將流光閣和若玉齋交托給了四夫人,自己科舉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應該輕松了不少才是。

莫寒道:“你可知她為何要跟我打聽軍中之事?”

莫衡想了想,問:“為了莫瑩瑩?”

“這不過只是其中一項。”莫寒說著,面容轉過來,臉上的疤痕溝壑明顯, 看起來有些駭人。

“這軍隊看似駐外, 可對朝廷的動向卻敏感至極, 原本有些將領, 見鎮國將軍府式微, 便開始向永安侯府示好, 如今你入朝, 雖然官職不大,卻一石激起千層浪, 讓不少人重新生了觀望的心思……這樣的情況下,容易進一步激起永安侯府的敵意, 只怕會對你不利。”

“我之前在軍中, 還算有些舊友, 莫夫人向我打聽這些, 也是希望能在著動蕩的時局之中,保全鎮國將軍府,也為你的仕途,掃清前路。”

莫衡一怔。

自從他入了戶部,便與孫賈誼和曹貴鬥智鬥勇……將孫賈誼的計謀連消帶打之後,還有些沾沾自喜,可沒想到,沈映月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他。

莫寒見莫衡深思不語,又道:“你入仕時間不長,有些事也急不來,需得慢慢學習體會,但眼下有一事,卻是你應該上心的。”

莫衡聽了,下意識問道:“何事?”

莫寒沈聲:“開春之後,皇室要祭天、春獵,各地藩王也會入京,屆時局勢覆雜,為避免有人渾水摸魚,萬不可掉以輕心。”

莫衡眉宇輕蹙:“我明白了……鎮國將軍府好不容易再次站穩了腳跟,我不會讓人欺負到我們頭上來的。”

莫寒卻搖搖頭,道:“百年以來,莫家都是帝王的左膀右臂,如今,各地藩王藩鎮割據,朝中黨派錯綜覆雜,邊陲之地戰火時起,皇上正是用人之際,你不但要顧全鎮國將軍府,還應該讓鎮國將軍府發揮應有的作用,才配得起‘忠勇世家’之名。”

莫衡怔然看著莫寒。

莫寒看似面無波瀾,語氣平靜,卻別有一股穿透力,往人心裏鉆。

莫衡遲疑開口,道:“你……你為何對我莫家,如此熟悉?”

莫寒笑了笑,答道:“軍中兒郎,有幾人不仰慕莫家的?我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說罷,莫寒便轉身離開了。

莫衡盯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底卻升起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日之後,春獵的帖子,便送到了鎮國將軍府。

祭天和春獵之間隔得不久,各地藩王回來參加祭天之後,便會等上幾日,待春獵完了再回封地,京中朝臣,自然也要參加。

莫衡捏著帖子一角,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

莫瑩瑩看了看他,又轉而看向沈映月,問:“二嫂,今年這春獵,如何安排呢?”

沈映月反問道:“你們認為呢?”

莫瑩瑩思索了一會兒,答道:“以往大哥、二哥在時,我們莫家都是隨侍在皇上身邊,可今年這隨侍的位置,應該輪不到咱們了,也不知會由誰來替?”

莫衡不善騎射,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沈映月淡淡開口:“莫衡身無武藝,就算隨侍在旁,萬一出了什麽事,也無法保皇上安全……既然如此,不如在別的地方下些功夫,排除一些隱患。”

莫衡問:“二嫂,你的意思是?”

沈映月端起茶杯,用杯蓋去了去茶沫,問:“這春獵之事,是誰主管?”

莫衡答道:“聽說這一次春獵,皇上交給了汝南王。”

沈映月思量片刻,低聲道:“你如今掌戶部事,倒是可以去主動問問汝南王,是否需要戶部幫忙……屆時各王入京,這皇家圍場又在偏僻之地,難免生亂。”

莫衡點了點頭,卻涼涼道了句:“只怕人家不領情。”

自從上次,皇帝因為鎮國將軍府遇刺的事,要查問汝南王之時,他便非常不滿。

最近今日上朝,莫衡碰見汝南王,汝南王都只當做沒看見他,直接略過。

沈映月放下茶杯,淡然開口:“這公務上的事,不管他領不領情,你高不高興,該做的,我們便得要做。”

莫衡濃眉微攏。

沈映月繼續道:“這一次春獵,不僅你要去,我和瑩瑩,也應該一起去。”

莫瑩瑩瞪大了眼,問:“為何?”

沈映月道:“從前的莫家,是皇上的支柱,雖然我們陷入了低谷,但索性莫衡重新入朝,我們便要將之前落下的關系,一一重拾。”

莫衡喃喃:“二嫂這話……倒是與孟羽說得如出一轍。”

沈映月楞了下。

莫衡繼續道:“我知道,如今鎮國將軍府應該重新經營人脈,但從我私心來說,確實不想與那些是非之人打交道,當真煩得很。”

他自小便在京城圈子裏面長大,同齡的、或者長他幾歲的,自然都認得。

可從前,人人都拿他和莫崇、莫寒兩兄弟對比,他仿佛永遠是墊背的那個,再後來,他便成了“紈絝”的代名詞,久而久之,就不願意去混圈子了。

如今,他雖然成了戶部員外郎,但在外之時,仍然有些不自信。

沈映月自然明白他顧慮什麽,道:“莫衡,別讓以前的心態,影響到了現在的自己。”

沈映月直視莫衡的眼睛,道:“這朝局本是一盤大棋,沒有一顆棋子,能獨善其身。所以,你不與人往來,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沈映月又道:“想讓旁人不要看輕自己,首先,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你是憑借真才實學,從會試考到殿試,你得了探花,又是在同年學子中,第一個入仕為官……你怕什麽?旁人怕你才對吧?”

沈映月說罷,莫瑩瑩忍俊不禁,莫衡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二嫂……不知為何,被你一說,我忽然就沒有那般抗拒了。”

沈映月淡定開口:“如果有人搬弄是非,你也只當沒聽見罷了,畢竟,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能做的,便是擯除掉那些雜音,專註於做好自己的事。”

莫衡沈默一瞬,答道:“是,我知道了。”

待莫衡和莫瑩瑩走後,沈映月來到書架旁,找出了一卷書,拿著走到了矮榻前。

沈映月想起,莫衡如今這般情景,若是放在前世,倒很像工作不久的大學生。

他們時而張揚肆意,時而誠惶誠恐,心懷夢想,卻又卑微。

適時需要旁人鼓勵、提點,才不至於走太多彎路。

沈映月默默打開書卷,為了公事,她也可以與各種各樣的人相處。

但在私下裏,她仍然習慣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春獵這天,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圍場之外,旌旗獵獵,每隔十步,便有一哨,守衛森嚴至極。

所有來人入了圍場,都得經過盤查,鎮國將軍府的馬車也不例外。

莫瑩瑩率先下了馬車,沈映月則緊隨其後。

梁護衛吩咐車夫,將馬車趕走,便追了上來。

莫瑩瑩遠遠瞥見圍場內的熱鬧,高興道:“二嫂,我們快些去看看罷!”

沈映月點了點頭。

莫衡今日一早,便來到了這圍場忙活,此刻,也不知人在那裏。

這圍場中,有一大片坐席,但大部分人並未入席,都三三兩兩立著,要麽眺望景色,要麽談笑風生。

要找到莫衡,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映月和莫瑩瑩徐徐往前走。

沒過多久,便聽得一個清潤的男聲響起——“莫夫人。”

沈映月緩緩回頭,只見這眼前的男子,面容清俊,很是年輕,一身普通的長袍,卻穿得風度非凡。

沈映月對人一向過目不忘,沖那人開口:“林公子。”

林宗然面上帶著笑意,熱情地走過來,道:“夫人可是來找莫大人的?”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淡聲:“也不全是。”

林宗然微楞,似是沒想過她會這般回答,便道:“在下方才還看到了莫大人,不如我引著二位過去罷?”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這兒地面廣闊,到處都是人,便點點頭:“有勞林公子。”

林宗然乃是新科狀元,雖然還未官職加身,卻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註意。

林宗然一面帶著她們向前走,一面為她們介紹:“在下方才轉了一圈,那邊是狩獵入口,另外一邊是女眷的區域……東邊是圍場後門,莫大人就在那處。”

沈映月時不時應一聲。

這林宗然,倒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仿佛和誰都能談得來,卻也沒有刻意討好的感覺。

林宗然見沈映月沒什麽大反應,便道:“早就聽聞莫夫人是沈太傅長女,才情橫溢,前兩次見得匆忙,未及與夫人見禮,還望夫人見諒。”

沈映月清淺一笑:“林公子過獎。”

她見過林宗然兩次,他次次禮數周全,無論在哪,都很吃得開,但他主動過來帶路,卻是沈映月沒有想到的。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問道:“冒昧問一句,林公子祖籍何處?”

林宗然笑了下,道:“不過是無名的小地方,不值一提,在下遠道而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日後還要請莫夫人和莫大人多多照拂。”

說罷,他便停下了步子,指了指前方,道:“莫大人正在那兒呢!”

沈映月和莫瑩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莫衡著了一身官服,站在臺階之上,似乎在和身旁之人,清點什麽東西。

林宗然沖他揚了揚手,道:“莫大人!”

莫衡回過頭來,見到林宗然和沈映月他們,倒是有些意外。

“林公子,二嫂……你們怎麽一起過來了?”

林宗然笑道:“在下方才在圍場門口,恰好看到了莫夫人和莫小姐,便將她們帶過來了……省得莫大人忙碌之中,還要惦記家人。”

他這話說得體貼,令人聽著十分舒坦。

莫衡沖他拱了拱手,道:“多謝林公子了!”

林宗然擺擺手:“不過舉手之勞,我便不打擾你們相聚了,先告辭。”

說罷,林宗然便識趣地離開了。

待他走後,莫瑩瑩小聲問道:“莫衡,這林公子,同你很熟麽?”

莫衡答道:“也不算熟,聊過幾次天……此子長袖善舞,結交了不少同年學子。”

沈映月看了一眼林宗然的背影,又收回目光。

她問:“今日的圍場,準備得如何了?”

莫衡沖旁邊努了努嘴,道:“你瞧,汝南王正在那邊盯著呢!今日人多眼雜,我見他是一刻也不敢松懈……我則配合內務府,將所有的用度安排妥當了,如今,便只等著皇上駕到了。”

沈映月點了點頭。

“你先忙,我和瑩瑩去女眷那邊看看。”

莫衡應是。

沈映月便和莫瑩瑩一起,向圍場的後方走去。

如今正值春日,女眷們春衫明媚,一片衣香鬢影,兩人才入了席,便見到了許久未蒙面的方夫人和楊夫人。

方夫人堆起一臉笑意,問:“莫夫人,聽聞你前段日子一直在養傷,如今好些了麽?”

這方夫人依舊和之前一般圓潤,在沈映月養傷期間,她還差人送了不少補品來。

沈映月笑了笑,道:“多謝方夫人關心,我的傷已經好了。”

楊夫人低聲道:“這可是天子腳下!那歹人還敢刺殺你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方夫人也跟著附和:“就是啊!最後抓到人了沒?”

沈映月搖了搖頭,道:“這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方夫人聽了,安慰道:“罷了罷了,不提了,免得你想起來瘆得慌。”

沈映月一笑。

楊夫人看了一旁的莫瑩瑩,笑道:“莫小姐,倒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

莫瑩瑩不好意思地笑笑。

楊夫人又問:“如今莫大人已經入仕,莫小姐也及笄了……這二人的婚事,可有著落了?”

莫瑩瑩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道:“不急,有緣再說。”

楊夫人一貫熱衷牽拉姻緣,聽了這話,掩唇笑起來:“哪有等來的緣分呢?若是不早些定下,只怕好的都叫旁人挑走嘍!”

沈映月笑而不語。

方夫人卻道:“就算訂婚早,也未必見得是好……你們聽說了沒?前段日子,韋太尉的女兒,與陳家公子訂婚了,可在訂婚宴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最終鬧得不歡而散。”

楊夫人好奇地問:“那最終……到底訂沒訂成啊?”

方夫人一攤手,道:“那誰知道?那韋小姐一向刁蠻任性,陳公子看著又是個軟弱的性子……也不知會如何善後。”

莫瑩瑩唇角微抿,沒有說話。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瑩瑩,你的帕子不是落在車上了麽?趁著還未封場,先回去拿罷。”

莫瑩瑩一聽,知道沈映月是在為自己解圍,便乖巧應聲:“好,我去去就來。”

說罷,她便轉身離開了女眷區。

雖然知道楊夫人和方夫人,說起陳昌言和韋小姐的事,也並非惡意,但這事落在莫瑩瑩心裏,總有些堵得慌。

她與陳昌言之間,就算曾經有些許好感,都被後來的退婚,消磨得一幹二凈了。

對於莫瑩瑩而言,並不想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他過得好與不好,都與她無關。

莫瑩瑩想得出神,一沒留意,便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莫瑩瑩的鼻梁裝得生疼,她下意識摸了摸,連忙開口:“抱歉,我沒註意……”

對方扶住她,低聲開口:“瑩瑩。”

這聲音十分熟悉,莫瑩瑩聽了,如被雷擊。

她躲著夫人們,獨自來到了春獵的區域,卻偏偏遇上了最不想見到的人——陳昌言。

陳昌言如今入了翰林院,著了一身幹凈的官服,看起來斯文俊朗。

陳昌言沈默地看著莫瑩瑩,她眸光清靈,睫羽忽閃,卻不肯看著自己。

陳昌言溫聲開口:“瑩瑩,好久不見。”

莫瑩瑩斂了斂神,掙開他的手,不冷不熱地開口:“陳大人。”

陳昌言眉宇之間,似有一抹痛色。

“瑩瑩,你當真要對我冷漠至此麽?”

莫瑩瑩擡眸看他,道:“陳大人……你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麽?”

陳昌言面色有些難看:“瑩瑩……不管你相不相信,之前退婚,並非我所願。”

莫瑩瑩道:“陳大人,若到了此時,你還要將退婚的責任,全部推給你母親……我只會更看不起你。”

陳昌言僵了僵,只得嘆氣:“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也確實有難言之隱……”

“我寒窗苦讀十幾載,好不容易得了探花,一直盼著能入仕報國,但官位卻遲遲不下來……我確實需要人提攜。”

莫瑩瑩冷冷看著他:“所以,你便以我鎮國將軍府做踏腳石,攀上了太尉府?”

“瑩瑩,你何必將話說得那般難聽!我確實對太尉自薦過……但我萬萬沒想到,韋小姐她……”陳昌言一提到韋小姐,眉頭皺得更緊:“你明白的……我得罪不起他們。”

如今,他和韋小姐雖然已經訂婚,但那韋小姐的脾性,實在令人難忍至極。

莫瑩瑩勾唇笑笑:“陳大人,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跟我解釋。聽聞你和韋小姐已經訂了婚,我祝你們百年好合,希望你莫要再來打擾我了。”

說罷,莫瑩瑩便要離開,而陳昌言卻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瑩瑩!你別走……”

莫瑩瑩還未開口,一旁便有人走來,纖塵不染的長靴踩得石子“嘎吱”作響,那人涼涼道:“陳昌言,你若再不放手,我就廢了你的胳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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