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彥在麗城實驗中學是個傳奇人物。

在他出名之前, 所有人提到這個老師，都會說一聲——是個怪人。

端木彥有潔癖。

他不在學校食堂吃飯，自己帶飯, 只是在食堂微波爐轉一下。他不和人握手，不和人勾肩搭背,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辦公桌和桌上的東西擦得幹幹凈凈、垃圾倒完, 才開始辦公。

他當班主任的班級, 每三天就要大掃除一次, 從窗戶到課桌課椅都擦得纖塵不染，哪個學生要不講究個人衛生，就要被他拉到辦公室“教導”半天。

端木彥長得很斯文，帶著金框眼鏡，是很多女老師都喜歡的“書生”類型。在他擔任物理老師期間, 有不少學校的女老師都對他表現出過暧昧之意, 也有熱心的老教師牽線做媒, 但是他不是嫌棄這個就是看不上那個, 久而久之，學校裏就傳出一種風聲：

他們覺得端木彥娘娘兮兮的, 是個GAY。

這一點在他年近三十還沒女朋友也沒結婚以後，被傳得更加厲害。

於是到了後來，學校裏女老師嫌棄他, 男老師不敢接近他, 端木彥在學校裏還能說上話的同事，也就那麽寥寥幾個。

眼界開闊的董茂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少數的那種完全不在意端木彥性取向的人，在和端木彥相處時既不會刻意躲避也不會另眼相看，一直保持著正常的交往距離。

端木彥當然不是GAY，他只是單純的潔癖。

如果端木彥只是個普通的有潔癖的男教師, 在遭遇到這種不公平的歧視對待後，很可能很快就抑郁了，又或者辭職，總之過的很不好。

但端木彥是個小說家——還是個隱姓埋名，從來不想讓人知道他真實身份的科幻小說家。

所以大家對他避之不及，他求之不得，也從來不解釋自己的性取向。每天除了備好自己的課，批改完學校的作業，參加完學校規定的活動以外，其餘時間都“順理成章”的避開學校教職工，在閱覽室的角落裏偷偷碼字。

在別人看來，端木彥就是個被人排擠的小可憐。

而對端木彥來說，卻樂得因此避開很多不必要的人際交往，從而“偷來”許多花在這方面的時間，將它用在對自己更有幫助的事業上。

而且這些風言風語，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篩選“朋友”的一道試金石。

能不在意這些和他來往的人，要麽就是天性豁達，要麽就是具有同情心和同理心，再要麽就是和老校長與董茂一樣眼界開闊不以為意。

無論是哪一種，都值得長期相處下去。

端木彥就這樣在麗城實驗中學寫了八年的書，在他寫科幻小說的第三年上，他在寫小說上的收入就已經超過了上班；等到第五年時，他寫作的版稅已經超過五倍的年薪，但他還是沒有辭職。

除了他需要保持規律的生活來維持寫作狀態以外，學校裏這幾個還能相處的朋友也是一個原因。

直到後來，他的書在國際上獲得了幾項榮譽極高的科幻獎項，他在國外又不認識人，沒辦法找人代領，只能請假出國去領獎。

領獎時，他被國內的媒體曝光了長相，之後就作為“著名的科幻作家”被大肆宣傳。消息傳回了麗城後，麗城又將他作為“本市傑出青年”的典型，又是來學校采訪又是上電視宣傳，這一下子就沒法瞞了。

從那以後，端木彥就成了全校師生的談資，他身上“有潔癖性格孤僻又喜歡躲在陰暗角落裏打電腦的男/同/性/戀”的標簽，一下子就變成了“有潔癖性格孤僻又喜歡躲在陰暗角落打字的男/同/性/戀作家”。

端木彥已經習慣了“泯然眾人矣”，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再加上因為他在國外獲得的榮譽和他高級教師的身份，符合魔都的“人才引進”標準，遂直接接受了魔都的邀請，直接在魔都落了戶，離開了這裏。

即便是這樣，哪怕端木彥把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也不能改變他在麗城實驗中學受過不公正待遇的事實。

鑒於他在麗城實驗中學這麽多年的經歷實在算不上“美好”，他對學校裏很多同事也沒有什麽感情。

其他同事對他也一樣。

如今董茂這一聲“端木彥”喊出，一屋子老師都愕然地往門口看去。

“你在創夢當老總了？”

董茂又驚又喜地問。

也不怪他這麽想。他和端木彥一樣，對網文圈並不了解，只聽說端木彥去了創夢。現在端木彥先進的門，後面又跟著黑壓壓的人，再聯想到在校長室聽到的話，很難不誤會。

端木彥也是被問的一楞，而後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擺手：“不不不，我也是陪別人來找你的。這位才是創夢科技的副總。”

他側過身，介紹身邊站著的連勝：“這位是連總。”

董茂納悶地探看，只見端木彥身邊站著一位穿著淺灰色羊絨大衣的窈窕女子。這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微卷的長發利落的紮起，戴著一副墨鏡，擋住了眼睛和臉上的表情，一看就是“都市白骨精”的範兒。

而辦公室的女老師們卻都盯著她那件大衣看了又看。

也不知道這件大衣是什麽料子織就的，看起來特別有光澤和質感，在辦公室的門口的日光照映下竟然出現了波光粼粼的層次，一看就很名貴。

除此之外，她身上帶的飾物、手裏提的包，甚至腳下蹬著的高跟鞋，都是她們之前在時尚雜志裏才能看到的奢侈品。

這一眼，雖說這麽想有點“勢利”，但她們突然就意識到——原本和他們一樣只是普通老師的董茂和端木彥，很可能因為“認識”了不屬於他們這個圈層的人物，從此又要更進一步了。

一時間，還在屋子裏的老師看向董茂的眼神不知不覺帶著一絲羨慕和覆雜。

“連總？”

董茂聽說這位女性才是正主，好奇地看了過去。

連勝見到他註意到自己，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摘下墨鏡，露出那張明艷動人的臉，向他走了過來。

在這個時代，下至小學生，上至八十歲老頭，都有人在網上看書的，創夢文學網又是國內最大的小說閱讀平臺，連勝這麽一自報家門，好多在創夢文學網看書的老師們就像是吃到了一口巨大的瓜，紛紛豎著耳朵聽著動靜。

有些人幹脆悄悄掏出了手機，想拍一下這個挖角的畫面發朋友圈了。

“您好，我叫連勝。是您連載《正當少年時》的創夢文學網的副總兼作家經紀部負責人。”

隨著她的走動，連勝光潔纖細的小腿在羊絨大衣中若隱若現。

她走到董茂的面前，友好地伸出自己的手，“我們創夢聯系您時，您的手機號碼已經停用了。我聽說端木老師說您在麗城實驗中學工作，又是他的老同事，便厚著臉皮上門打擾了，希望您不要見怪。”

“我的手機號碼剛剛報停，新號碼還沒申請。”

董茂和連勝回握了下手，一觸即收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您找我，是為了……？”

“實不相瞞，我讀了您的大作以後深有感觸，您那本《正當少年時》觸碰到了歷史發展中教育改革的脈搏，既能反映客觀真實的現實生活，又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所以我們創夢文學網想和您簽約，幫您出版這本《正當少年時》，並盛情邀請您成為我們的駐站作家。”

連勝看著眼中突然亮出神采的董茂，又笑著說：“按理說，我是不該這麽冒昧的直接找上門的，但是我又怕其他網站和出版社先找到您，把您這樣的人才給挖走了，所以一刻都待不住，拉著端木老師帶我過來找您。”

“你說，你們要簽我當作家，還要幫我出書？”

董茂的表情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告訴他中了五百萬大獎，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遇到了騙子。

可他看看面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女人，再看看她身後笑著對他露出鼓勵表情的老友端木彥，他又不確定了。

他值得別人去騙嗎？

他又有什麽可以被騙的？

“是的。如果您願意的話。”

連勝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指了指身後的一位工作人員，“她是我們公司作家經紀部負責出版事宜的林組長，關於這本小說的出版事宜，我們可以稍後再具體商議。”

連勝太了解董茂在想什麽了，“無論您會不會簽約創夢，我們都會幫助您出版這本書。我認為您這本現實題材的小說，可以給現在的家長和孩子們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這……這太突然了……”

就因為這段時間過的既憋屈又壓抑，讓董茂反倒不能接受這麽多的“善意”和“讚同”了，整個人好像在做夢一樣，恍恍惚惚的。

“我只是隨便寫寫而已……”

以往，連勝曾經通過在網上大浪淘沙一樣的閱讀小說，找到過很多這樣有才華的寶藏作者。

他們之前很多寫書只是為了玩票或是單純的想抒發一些什麽，並沒有將此當做一回事，所以當被聯系上後，大部分都以為是遇到了騙子。

還有一部分，因為從未得到過這樣的肯定，反倒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優待”，變得患得患失。

但連勝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您隨便寫寫都有這樣的水平，如果您認真寫的話，這本《正當少年時》一定會成為我們創夢今年最受關註的現實題材小說。您在書中對學生的幸福感和老師的尊嚴的思考，讓我們都獲益匪淺。”

連勝簡直就把“快來我這寫書吧”寫在臉上了，“請您一定要考慮下我們。我們是業內最強的網絡寫作平臺，我們的業務能力也很強，旗下簽約有一大批知名的作家。”

“是啊老董，你就答應吧，這位連總不輕易簽人的，她親自簽約的作者，幾乎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

說罷，端木彥相繼吐出了幾個國內最有名的作者的名字，有的是網絡作家，有的是文藝小說界的天王，還有些是言情小說天後級的人物。

每報出一個名字，辦公室裏都要發出一點動靜，有些看言情小說的年輕女老師更是捂著嘴露出激動的表情。

那些愛看玄幻或者李詩小說的老師，在聽到“李小白”、“範陽老生”和其他幾個名家、大□□字時，也油然生出如雷貫耳之感。

這一屋子人裏，反倒是董茂最孤陋寡聞，端木彥報出的網絡大神名字他一半都沒聽過，反倒是幾位文學泰鬥居然也是連勝作為代理人讓他更加吃驚。

大概是驚喜太多，刺激太多，董茂已經為之麻木。

“那你呢？端木？”

在一片羨慕的眼神裏，董茂赫然抓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你說很多有名的作家都簽了這位連總，那你有沒有簽？”

端木彥這麽挑剔的一個人，如果連他也簽約的話……

“我？”

端木彥突然笑了。

他笑得如此溫柔多情，眼神中的光彩好似一片燦爛星河，低沈的笑聲仿佛海浪風起。

“我當然是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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