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回去等消息就行了，如果有意向的，我們會打電話通知您的。”

“好的啊，謝謝。”

盧毅擠出客套的笑容，走出了剛剛面試的公司。

一走出這座寫字樓，盧毅才發現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他滿臉愁容地看了看身上穿著的西裝和腳下踩著的新皮鞋，打開了手機備忘錄。

手機備忘錄記錄著下一家面試的時間，下午四點。

盧毅在被辭掉之前，是一名程序員，也就是俗稱的碼農，一直都從事的是企事業的軟件開發工作，做的是基礎產品研發。

魔都的互聯網公司多，但他的工作經驗一直在軟件開發上，條件還過得去的軟件公司基本跑來跑去就在這一片。

盧毅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家咖啡館。他將背著的電腦包頂在頭上，向著咖啡館的方向沖了過去。

“歡迎光臨！”

大概是下雨的緣故，咖啡館裏人還挺多。

盧毅找了個靠窗的空座隨意坐下，順著玻璃窗的反光，他看到了自己因雨中疾而分外狼狽的樣子。

頭發濕了，衣服亂了，鞋上濺到了泥點。

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盧毅開始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身上和鞋上的水漬。他是個慢熱的性子，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等他整理到一半，電話響了。

盧毅看到來電顯示，眼中閃著期待的光彩。

電話接通了。

“盧毅是吧？不好意思啊，我們人力資源部討論了下，還是想要招一個懂產品的技術人，您可以在其他單位再看看，也許有更合適的崗位。”

“好的啊，謝謝。”

盧毅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

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放在桌上，盧毅打開自己的郵箱，認真檢查幾家去求職的企業回的郵件。

【不好意思，我們的年齡限制在三十歲以下。】

【盧先生，很抱歉的通知您，您求職的XXX崗位人員已招滿。歡迎您繼續關註我們公司其他的工作崗位。】

盧毅一封封看完了回郵，刪除掉那些被拒絕的郵件，再次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開始在日程裏記錄新的面試邀請。

這時，手機彈出一條微信。

【媽媽：你還沒找到工作嗎？要是在外面壓力太大，就回家吧。】

【盧毅：在找。小慧不會同意和我回老家的，而且我也不想回去。】

【媽媽：她還堅持讓你考公務員嗎？要不，你往老家考一考？小地方公務員會好考點吧？】

【盧毅：我不想再考公了。媽，我有事，回聊。】

盧毅關掉了信息。

自從他燒掉所有的考公材料，拒絕再考公務員，他和妻子劉慧已經冷戰兩個多月了。

從上個月起，他開始積極地投簡歷，並去參加各種公司的面試，但過程並不順利。

程序員是吃青春飯的，他現在已經三十出頭了，過去的舒適圈又安逸久了，沒有什麽特別突出的技能，人到中年還去求職，只能處處碰壁。

劉慧本來就對他放棄考公特別失望，現在他又屢屢求職失敗，自然臉色越來越難看，和他經常一天都說不了一句話。

說實話，盧毅現在有點害怕回家。

雖然那也不是“家”，只是一間租的小公寓。

“再這樣下去，離婚是遲早的事。”

盧毅心中有了這樣的預感，嘆了口氣，關掉了郵箱。

要不然，再放低點標準，先幹著？

但一想到自己要和一堆剛畢業的毛頭小子去競爭那些待遇低又基礎的工作，他就有點煩躁。

“還有兩個小時。”

看了眼時間，盧毅想了想，打開網頁，登上了創夢文學網，打開歷史頻道，開始找起合眼緣的小說。

盧毅是個愛看書的人。

小時候，他能在書店一站看一天；上學時候，街頭巷尾到處都是租書店，他所有的零花錢幾乎都捐獻給租書店了。

等到了大學，為了就業，家裏給他報了熱門的計算機，但他還是喜歡看書。恰巧那是網絡小說剛剛興盛並野蠻生長的年代，他又通過自己的電腦，開始接觸到網絡文學。

閑暇時間，他基本都拿來看小說了。

盧毅最喜歡看的小說類型是穿越歷史或者架空歷史。

他的父親是初中歷史老師，所以盧毅小時候“書荒”時，是把各種歷史類書籍當小說看的，尤其對中國歷史，那是如數家珍。

可惜現在的很多作者寫歷史小說只是披著一張皮，完全不考據，盧毅又挑剔，能看進去的書是越來越少。

這不，才看沒幾章，盧毅就找到了一大堆問題。

他皺著眉頭，十指運指如飛，劈裏啪啦地敲打著鍵盤，認真地給寫出這些內容的作者留言。

【範陽小生：你賦詩就賦詩，當文抄公也要抄的好一點！姚黃魏紫是牡丹，男主參加詠菊的詩會背什麽‘姚黃魏紫風中立’啊！】

“命題作文都做不好，這都什麽玩意啊，沒法看沒法看。”

他一邊吐槽，一邊關掉了這本小說。

【範陽小生：從袖子裏掏出一百兩銀子？作者你說真的嗎？十六兩一斤，算過一百兩銀子多重嗎？男主那袖子是機器貓的次元口袋嗎，質量這麽好？】

“雷死人不償命！一百兩多重都搞不清楚，這不是沒知識，也不是沒常識，這就是沒腦子！就這樣還寫書呢？”

盧毅搖著頭，又關掉了一本。

【範陽小生：文筆倒是不錯，可作者你寫的地方有幾點最好改改。一是宋代才有“交子”，唐朝肯定沒銀票這種東西，就算有，作者考慮過十萬兩銀子的銀票怎麽兌付的問題嗎？作者知道唐朝一年財政收入才多少嗎？唐朝銀子產量多低麽？哪個人家一下子能拿出十萬兩銀子出來？】

“難得有本情節有趣能往下看的書，結果也是一大堆毛病，哎！好書難尋啊！”

盧毅一聲長嘆。

是的，盧毅不但喜歡看歷史類小說，還“好為人師”。

而且一到看書的時候就特別較真，留的評語特別討人厭，一點都看不出平時那個老好人的樣子。

所以，大部分作者是不買賬的。

【作者A：不看就滾！】

【作者B：愛看不看，不想看就叉了，還留這種話惡心人，你才雷！】

【作者C：我自己的文，我想怎麽寫就怎麽寫。你說宋代有，我說唐代就有了。沒憑沒據的，你說個毛！】

“我沒憑沒據？你歷史課是物理老師教的吧？還我說有就有？薛定諤的銀票？”

盧毅氣得在心裏大罵，“現在什麽人都能寫書了！就是因為有這些作者，才搞的歷史類小說都沒人看！這不是把讀者當傻子麽！”

一氣之下，盧毅較真的那根筋就上來了。

他立刻打開網站，查資料找論據，先是查“唐朝初期的財政收入”，再去查“銀票的發展歷史”，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好似一篇論文。

“要證據是吧？給你證據！”

寫完之後，他直接把那篇題目為“細數本書中歷史錯誤之123456”的長評貼到了那本書的下面，冷冷一笑。

只是等他“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之後，再一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一下子跳了起來。

“壞了！四點了！”

這都過了面試時間了！

盧毅手忙腳亂地準備整理桌上的東西。

電話來了。

用人單位打來的，通知他可以不必去了。

“連面試時間都不重視的人，在工作上也一定是馬虎了事。”

盧毅掛斷了電話，再看自己那篇洋洋灑灑的長評，眼中只有沮喪和後悔。

眼看著外面雨還沒停，盧毅又有點怕回家看妻子的冷臉，他硬著頭皮，繼續在咖啡館裏坐了下去，刷著那篇小說的網頁。

盧毅能翻到的小說，大部分都是網站榜單推薦的，屬於“知名作品”，每一本的讀者都人數眾多。

他這篇長評字數這麽長，很快就受到了這些讀者的關註。

能參加公務員考試那麽多次的人，別的不說，筆桿子是絕對沒問題的。盧毅的申論經過名師指點，還寫過那麽多遍，擱古代都可以去當個師爺了。

再一看長評的內容，有理有據，清晰明了，再結合上下文……

居然還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沒一會兒，評論區炸了。

罵盧毅事兒多的有之，覺得說的有道理建議作者吸取教訓改一下小說內容的有之，還有人借題發揮上綱上線，抨擊現在很多作者都不尊重歷史。

眼見著這篇評論下的樓越蓋越多，盧毅也開始有點後悔。

他性格溫和，沒有什麽攻擊性，只在自己擅長和關註的地方特別“固執”。就因為這點“固執”，他到三十多歲還只是個碼農，沒有像很多善於變通的同事那樣轉了技術管理，或是產品經理。

隨著關註這篇熱文評論的人越來越多，這篇熱榜文的作者也繃不住了。

作者也是個暴脾氣，直接下場，在盧毅那篇評論下和盧毅幹上了。

“作者：你怎麽那麽能挑刺呢？就你能耐看出來了是吧？我看你現實裏應該是個沒人理的low貨，所以跑到網上來找存在感了？你能你上，你會寫你寫啊！”

看到這個回覆，盧毅剛剛升起的後悔蕩然無存。

他紅著眼眶，咬牙切齒地盯著那條評論，狠狠一拍桌子。

“我上就我上！就這種玩意兒，誰不能寫！”

***

“寫個古代題材，也能卷得這麽厲害嗎？”

辦公室裏，連勝剛看完陸秀才屢試不第那段，嘖嘖稱奇。

她開始好奇起這篇文的走向。

“這是要走退婚流？”

按照往常的套路，應該是這麽發展了。

“還是打臉流？”

但連勝怎麽也沒想到，陸秀才突然另辟蹊徑，走起了“升級流”。

故事裏，屢次不第的陸秀才為了散心，參加了一次“文會”。

在文會上，因陸秀才認真評價了幾名才子的“大作”，結果卻被惱羞成怒的才子們抱團諷刺，極盡侮辱之事。

這還不算，文會過後，才子們寫起了各種文章批判陸秀才，直指他因屢次鄉試不順，心理已經扭曲，才會抨擊別人的文章找存在感，自己卻寫不出一個屁來。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沒路子養家的“無用之人”，為了證明自己也能寫出錦繡文章，陸秀才給書局寫起了話本。

結果，一炮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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