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城怎麽也沒有想到，相濡以沫十年的妻子，在他公司上市的那天，跟他提出離婚，還說：“要是能回到從前，我情願你沒有救過我。”

沒有救過林若，她便不用嫁給他。

認識若若之前，沈青城喪偶，兒子十歲，退伍轉業回鄉，走累了在河堤上歇腳，救了落水的林若。

夏□□裳單薄，林若體弱，在水裏緊緊扣著他後腰，上岸後她羞的臉色通紅，只敢背對著他。

那年鄉下還很保守，好在四下無人看見，他尋思這小姑娘怕風言風語，便許諾不跟人說。

從包裏拿了件外套給她披上，他催她快快回家。

林若攏了攏身上的外套，扭頭問他叫什麽，哪個村的，日後好還衣裳。

她回頭的那一剎那，四周安靜的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

她的皮膚很白，腰肢很細，在河裏撈她的時候，細腰一只手都能圈過來。

那麽美好的姑娘，如果不是落水，是他一輩子都不敢去觸碰的花朵。

他垂了眉眼，起身拎起地上的行李，低著嗓音，“大河村沈青城，衣服不用還了。”

若若還是來還衣服了，是媒人來還的，媒人把那件疊得整齊的外套交還，說林家村林若，願意嫁過來。

那年他二十九，林若剛滿二十，他結過一次婚，有個十歲的兒子，若若嫁過來就要給小刺頭當後媽，太難了，他沒同意。

但若若還是嫁了。

他嘴上沒說，心裏卻很歡喜，能娶到若若那樣美好溫暖的女孩子，哪個男人不歡喜呢。

現在，若若要跟他離婚。

兒子進來了，兒子跟後媽感情像親母子，倒是跟他這個生父像後爹。

兒子說：“你們離婚，我想跟我媽走。”

沈青城鼻子一酸，連兒子都不要他了。

他麻木的起身，出門，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走到雙.腿發酸都沒有想明白，若若為什麽要離婚。

他轉業分配了工作，婚後把若若和家人都接到了城裏，工資每月上交。

後來下海經商，給家裏換了大房子，不抽煙也不在外頭找女人，到底是哪兒讓若若心灰意冷了呢？

若若說情願他沒救過她，換句話說，如果能重來一次，若若情願那時候死了，也不想再嫁一次他。

沈青城嗓子眼腥甜，嘴裏有血腥味，眼前越來越黑，重重的栽了下去，他想起來繼續往前走，渾身使不上力氣。

耳邊有人叫他，清脆溫暖像春天破冰的第一道溪水，那樣悅耳動聽。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是若若的聲音。

若若還在？

再次睜開眼睛，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他跟若若結婚的第五個月，那天他加班很晚到家，沒看到若若，媽跟他說，若若使小性子回娘家了。

現在，他就在若若的娘家，他成了若若。

身體是若若的，但靈魂實實在在是他的靈魂，如果他回到了若若的身體裏，那若若呢？

若若會不會在他的身體裏？

沈青城急急忙忙的下床，才出了房間，迎頭碰到若若爸下班回家。

若若爸一手報紙，一手茶杯，看到女兒紅了眼睛出來，氣的哼了一聲，“當初叫你別嫁，你偏要嫁，後悔了吧？”

沈青城怔怔回味著老丈人的話，若若這時候就後悔了？

他急著回去問問若若，是不是現在就後悔了。

丈母娘饒慧曉得女兒在婆家受了氣，剛到家就走，婆家更看輕她。

“你住一晚，叫沈青城來接你，你自個兒回去算怎麽回事？”

若若家人口也多，她原先的單間侄子搬進去住了。

他換了身體，跟誰住都不方便。

丈母娘還攔著，老丈人重重磕了下茶杯，冷聲冷氣，“賴在娘家就不丟人了？讓她走別攔著，當初我就說過，嫁過去就別再認這個娘家。”

女兒這門婚事，林海國真是氣得要死，回趟外婆家還能掉河裏去，被轉業回鄉的沈青城給救了。

那時候家裏恰好要給林若說親，相中了卷煙廠條件不錯的孫家，就等著若若回來相看。

等若若從鄉下外婆家回來，就說要嫁給沈青城。

一打聽條件，沈青城喪偶、有子，比若若大九歲。

為此，結婚那天，娘家只有大哥一人過去送親。

丈母娘送他到樓下，嘆口氣，像是說若若，又像是說她自己。

“女人啊，沒工作，伸手朝男人要錢就是受氣，你看媽下崗這兩年，你爸的脾氣是越來越旺。”

沈青城跟林若結婚商議婚事，若若娘家對他態度都很冷淡，只有丈母娘和大舅哥囑咐他們好好過日子。

婚後若若獨自回了兩次娘家，每次回來眼睛紅紅的，他問要不要陪她回去，若若都說不用。

他也不知道要怎麽接丈母娘這個話茬子。

轉業之後，他進了卷煙廠任辦公室副主任，分了兩室一廳的房子，從來不用若若開口要錢，發了工資主動上交。

他跟老丈人不同，結婚五個月沒跟若若說過一句重話，那若若的氣從哪來的呢？

沈青城實在沒想明白。

從若若娘家的食品廠家屬樓出來，坐五路公交車轉二十九路，一共十二站路，他坐的惡心反胃，伸手摸了摸肚子，若若肚子裏的寶寶，這時候該兩個多月了。

上輩子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又要做父親了。

他從來不暈車的，以前在部隊開一天一夜長途都沒事，這時候受不住，提前一站下車，呼吸了新鮮的空氣，才好受了點。

一站路，走了二十分鐘，到了曾經工作過的東海卷煙廠。

他進不去，他現在是若若。

若若之前來過幾次，門衛趙大爺認識，當初小姑娘還抓了一大把喜糖給他呢。

都不用他開口，趙大爺笑呵呵的問：“是來找沈副主任的吧，我給你叫去。”

沈青城只能默認了，之前若若也來接過他幾次，惹的廠裏的小年輕們艷羨不已。

沈青城還怪不好意思的，跟若若說過一回，叫她下回別來了，有這時間不如在家歇歇。

後來若若就沒來接過，他這會想，當時隨口的那麽一句話，若若雖然沒吱聲，心裏是不是罵他了？

趙大爺出來說，沈副主任在處理分房的糾紛，一會就出來，讓他進門衛室等一會。

九十年代下崗潮，雲市好多企業職工下崗，若若媽是紡織廠女工，還沒等到子女接替就下崗了。

但是卷煙廠效益好，一直沒受什麽影響，卷煙廠一直到後來都是效益越來越好的單位，多少人擠破腦袋都進不來。

沈青城想起來了，單位新蓋的一批家屬樓竣工，正鬧分房子的糾紛呢。

他不想進傳達室，因為不知道怎麽應付趙大爺的熱情。

若若倒是愛聊天，老老少少都跟她親，兒子從一開始的抵觸，到後來只認若若當親媽。

人際關系上，若若比他強。

沒等一會，若若出來了，若若邁著大步，用著他的身體，朝他走過來。

他一時間竟然有些緊張。

傳達室老趙還跟若若打了個招呼，老趙以為那是他，若若也熱情了回問了老趙。

老趙明顯楞了一下，以前的沈副主任輕易是不會笑的。

沈副主任有副好皮囊，身姿挺拔像棵朝氣蓬勃的青松，十九歲參軍，在部隊裏錘煉了十年，雖說二十九了，瞧上去也不過二十四五。

軍人出身的氣度素質，可不是廠裏小年輕的身板能比得了的，老趙心裏嘆息，要是沒結婚沒孩子，跟若若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過現在也不差，轉業進廠就是辦公室副主任，若若就是不上班，他也養得起，人又俊俏沈穩。

他自身的條件好，是招小姑娘喜歡的。

所以若若當初選了沈副主任，沒選孫副廠長家的小兒子。

老趙把門衛室的窗戶關上，讓小兩口自在說話。

沈青城確定對面的人是若若，他現在的身高跟若若掉了個，需要仰頭才能註視她的眼睛。

“若若？”他試著喊了一聲，不知道這是現在的若若，還是十年後的若若。

“嗯。”

若若承認了，簡單幾句，都確定了對方是從十年前回來的。

“咱們什麽時候能換回來？”若若問他。

沈青城也不知道，沒法回答若若，若若的眼睛又紅了，他想，若若才跟他提離婚，一眨眼回到十年前，還換了身體。

十年的時間若若都沒上過班，沒交際，在家相夫教子的若若，一回來就要面對廠裏分房的大事，肯定應付不來吧？

他忙道：“別慌，有我呢。”

若若推開他的手，緩了一會說：“已經換了身體，也沒法子了，先把眼巴前的難關渡過去再說。”

沈青城怔了怔，若若不怕嗎，她還要繼續回到廠裏處理分房子的糾紛，她能行嗎？

“是老伍家和老劉家，在爭那套三室一廳吧？”

上輩子，這兩家打的頭破血流，沈青城事情雖然處理的公正，為此也得罪了好幾個人。

若若點點頭，裏面吵得不可開交，廠裏領導誰都不肯當這個惡人，就把皮球踢到資歷最淺的沈青城這。

“你先回去吧。”若若說：“我能處理好。”

沈青城很擔憂，但是他現在的身體幫不上若若，在這裏只會給她添麻煩。

還沒走兩步，若若又叫住了他。

“沈青城，你等一下。”

沈青城眼眶一熱，若若好久沒有這樣叫他了。

他轉過身，好想現在就問問，上輩子若若為什麽要跟他提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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