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目的地，第五軍區。

恍若隔世。

麗麗雪用了幾天的時間把自己還記得的文件內容寫下來，然後把它們交給打算要回總部去述職的束千千。

她記得他要離開的日子，所以事先跟他約好在車站見面。

這裏原本只是荒蕪人煙的貧瘠平原，因為被劃歸為軍區才修建了新的車站。

一切都是全新的。

只是沒什麽人，只有呼呼的風在陪伴麗麗雪在等待。

這件事從堪伯藍來時的路上束千千聽麗麗雪提過一些。

沈甸甸的文件被束千千捏在手裏，他掂了好幾下，不禁感嘆：“我的乖乖，還蠻多的……”

“把它給我，不會後悔嗎？”束千千問。

“你為什麽要這麽講？”麗麗雪好奇。

束千千聳聳肩：“他。”

簡答扼要的一個字足以撥動麗麗雪的心弦，她的神色一時有些錯愕。

對話被擱置下來。

幾分鐘後，束千千才看見她的表情緩和過來，她輕輕地抿起個微笑，說道：

“我喜歡他，不代表我認同他做的事。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分得清對錯。”

“那謝謝你。”束千千由衷地感謝她。

說真的，比起她記錄下的這些，束千千拿到的資料根本不算什麽。

“沒什麽，”麗麗雪搖頭，“希望能幫上忙。”

“接下來，怎麽打算？”束千千把文件收進背包的最裏側。

“還不知道，”麗麗雪很茫然，“但波恩肯定不能回去了，先在這裏呆著吧。”

但能呆的日子不長了，她目前只是以被救助人員的身份住在軍區，聽說很快就會確定送他們返回的日期。

“因為夏斯嗎？”束千千側目問。

“嗯？你怎麽知道？”麗麗雪脫口而出，然後很快意識到，“是凱恩跟你說的吧？”

束千千點點頭：“嗯，去救你的時候閑聊到的。”

“需要幫忙嗎？”

“啊？”

麗麗雪楞住。

……

耳朵上起了一個不可愈合的洞，麗麗雪站在鏡子前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定這個洞已經切切實實生長在她的耳垂。

別人只用一眼就會知道她曾經有過婚約的事實，盡管那不是她自願的。

耳環被取下了，在好幾個月前的同一個地方，還是同一個老板。

夏斯答應不再糾纏她，不是良心發現，而是因為束千千的幫忙。

那是十天前。

他臨走前將一封推薦信和一張名片交給麗麗雪。

那是進入歷史文/化部波恩分部的推薦信，名片上的人正是分部的總負責人，北星星，名字與真人大相徑庭。

經過一番詳細的交談，北星星十分樂意給她提供解除婚約的幫助，並且允許她進入文/化部的培訓班參與今年下半年的培訓。

推薦信的作用在此到頭，它不能幫麗麗雪正是進入文/化部，一切還得看她在培訓班的表現。

凱恩選擇留在軍區醫院，他來信說要為國家做一點事，同時，他還告誡麗麗雪，講邊境的形勢現在很緊張，讓她不要到處亂跑，安心地呆在波恩。

兩國關系的進一步惡化在報紙裏寫得很清楚，哪怕她沒有真正在國境線身臨其境，但這消息早已透過人們的嘴巴宣傳得到處都是。

或許要打仗了。

大家都這麽猜測，甚至，連外交部也發出了非緊急不要前往邊境或是堪伯藍的警告。

國家隱晦的聲明基本坐實民間的流言。

波恩算是個離邊境較近的城市，最近的管制變嚴了，混著冷風，10月變得比以往更清冷蕭瑟。

麗麗雪有想給泊澈寄一封信……她寫了無數次，才七拼八湊寫了半頁紙。

預備要將信送進郵局時她還在想該用什麽地址他才可以收到？

糾結了很久，還是想，要不去問問郵局？

但是，郵局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去堪伯藍的所有郵件在三天前已經停收了。

她攥緊信封，失望地退出郵局。

站在只有稀疏人流走過的大街，麗麗雪朝堪伯藍的方向看去，她踮起腳，除了觸摸到更冷的氣溫，什麽也沒有。

1340年10月23日。

在中心國的苦藍區域，他們與堪伯藍的軍隊發生一次參與人數超過2000人的大規模沖突。

這被認為是1340年戰爭的起點，在後來的歷史教科書中寫作帕泉的鐘聲。

培訓班如期開課，可麗麗雪的狀態不怎麽好，她一邊擔憂泊澈，一邊又擔心凱恩，好在戰火暫時還沒燒到黑石帆，否則她會連飯也吃不進去。

最近的新聞不太好，傳來的基本是中心國節節敗退。

不過好消息是他們暫時還沒丟掉領地。

1340年12月。

戰爭像火星，它落在土地的無數個點上，短短的兩個月，堪伯藍已經挑起了無數朵火花，它們好像馬上就要連成一片熊熊烈火，把世界燒個幹凈。

黑石帆未能幸免。

麗麗雪已經快一個月沒得到凱恩的信了，去郵局詢問，他們的答覆是那邊的路被炸彈損壞，目前正在搶修，但時間未知，因為他們不能確定堪伯藍人會不會在第二天又投炸彈過來。

1340年12月底。

堪伯藍的軍隊突然一夜之間就撤離了。

這毫無征兆。

新聞是跨年那天刊登上去的，也是泊澈的21歲生日後幾天。

“瑪麗城發生重大政變——”

“據悉，以梅裏家族為首的主和派於一周前秘密策動政變，韋利大主因傷病無力反抗，被迫將主政權讓出……”

韋利……

麗麗雪的心臟猛地一揪。

她努力平覆好心情，繼續閱讀下去，她期許這裏面能提到一句泊澈。

“……令人震驚的是，參與政變的人員還有一位是韋利大主的兒子。”

韋利大主的兒子？

直覺告訴麗麗雪，那是泊澈。

“而他不幸在這場變動中喪生。”

喪生。

目光在這裏再也挪不開，麗麗雪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捏緊報紙，卻發現這些油墨印的文字被水珠潤濕。

過路的行人紛紛朝這兒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們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跪在地上痛哭。

撕心裂肺，聞者動容。

1341年2月。

重新獲得權力的梅裏家族主動提出議和。

然後，中心國與堪伯藍在國際聯合會的牽引下重新簽訂帕泉和平協定。

和平和春風一起降臨在大地。

4月，波恩的迎春花開得正艷時，中心國與堪伯藍恢覆往來的商貿。

第五軍區在黑石帆紮根下來，凱恩沒有隨先前去的同事回來，他自願留在那兒，成為第五軍區醫院中的一員。

他也知道泊澈的事情，其實他知道得比麗麗雪更早。

戰火消退的氣味在邊境是最敏感的。

他試圖用一張張信紙去安慰她，但她的回信總是：我沒事，我很好。

任何言語在絕對悲痛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但麗麗雪再也不會像3年前那樣歇斯底裏的發洩，她把那些難過的情緒放在心底，只在夜晚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捧出來舔舐。

即便是痛苦，她也要永遠記得他。

5月，麗麗雪通過培訓班的考試，分數實在很爛，但勉強是壓線過了。

中旬的時候他們被通知參加一場會議，邀請的嘉賓是在歷史學方面頗有盛名的年輕研究員伊蓓。

讓麗麗雪吃驚的是隨行而來的人，還有束千千。

會議的主題是應對文化軟戰爭。

揮舞武器的暴力戰爭可以被一紙協定叫停，但是，歷史與文化的戰爭，他們才剛剛開始。

沒人知道堪伯藍人的古文物計劃是否還在進行中？盡管他們雙方手持帕泉協定，但是……

文化的戰爭不會流血，它永遠不會被帕泉協定記載在案。

他們仍然需要在這方面提起戒備，謹防堪伯藍的意識形態腐蝕國民的大腦。

會議到手的資料絕大部分都是麗麗雪記憶下來的內容。

再次摸到它們，她不免會想起那段在堪伯藍的日子，已經快有半年了。

他提在每一份文件上的字跡她到現在也記得清清楚楚。

黯然神傷好一陣，再強打精神，已經是會後。

參會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麗麗雪算是最後離開的，可一走到門口，就被一張燦爛的笑臉攔住。

“好久不見。”

束千千邀請她一起去吃個晚飯。

麗麗雪爽快地應允，她正巧還找不到時間去感謝他的幫助呢。

就近找了家餐廳，兩人在等待晚餐上來的時候開始閑聊。

“你怎麽會突然來波恩呢？”麗麗雪有些好奇。

“陪我女神來的~”束千千眉飛色舞地回答。

“女神？”

“伊蓓研究員？”

麗麗雪驚訝得捂嘴。

她記得伊蓓，那是個樸素的女人，長相平平，看起來很普通，但一開口就完全不一樣，她的學識淵博，口齒伶俐，表述清晰專業，是個優秀的學者。

束千千嗯了下，肯定地說：“對。”

“你喜歡的人是伊蓓研究員啊？”麗麗雪簡直不能相信。

“看你的樣子，很驚訝？”束千千不解。

“我以為……”麗麗雪頓了頓，“我以為會是個……”

很漂亮的女人？

這種話說出來好像不太好？

但他已經明了，挑挑眉說：“你以為會是個大眼睛，高鼻梁的女人？”

“沒……”麗麗雪窘迫地否認著，盡管她有那麽一瞬是這樣想的，可這實在很沒禮貌。

“可伊蓓在我看來就是最漂亮的。”束千千認真地說。

“也很優秀。”麗麗雪很佩服她的知識儲備。

“是，以後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到那時你會發現，其實樣貌只是一個人最不起眼的特點。”

“好，”麗麗雪笑得彎起眼睛，露出虎牙，“那就等著了，我很想跟她討教討教呢。”

熱騰騰的飯上來了，忙碌一天，此時正是饑腸轆轆的時候，束千千不客氣地拿起勺子，準備大快朵頤。

“對了，”束千千邊吃邊說，“7月份在風杏舉辦的交流會，你要去嗎？”

“嗯，要去，”麗麗雪點頭，“我聽前輩們講，還會有比賽，獲勝似乎還可以挑選自己想要的獎品。”

“聽起來你好像有想要的？”束千千問。

“當然，”麗麗雪憧憬地說，“我打聽了一下，辦比賽的主人手裏好像有許多絕版的書籍。”

“你想要什麽？”

“胡桃書籍。”

那是動植物史書系列的第一本，出版時間距離現在已經有好幾十年了，市場早沒了。

“你很喜歡這套書嘛。”束千千記得他們初見的時候她就是盯著他手裏的海鯨書籍。

“超喜歡！！”麗麗雪喜笑顏開地回答。

看見她的笑容，束千千不由感嘆：“你好像，走出來了？”

都心照不宣，麗麗雪知道他在講什麽。

“說走出來吧，也不算，不過，我可以自己生活。”

“你比我想象的堅強，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哭鼻子的你。”束千千半開玩笑說。

“人會長大的嘛。”麗麗雪微笑地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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