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抹跟閃電一樣刺眼的光，即便這時光線昏暗，但它依舊閃得束千千睜不開眼睛。

他的心臟在飛速淪落，像一顆在懸崖被風吹落的石子，他滾進深不可見的深淵，還未落地。

“別傷害他們……求你……求你……”

束千千的耳邊只有麗麗雪堅韌的請求聲。

“瓊麗麗雪，你的嘴巴只會跟他求饒嗎？”

凱恩大吼著，這時身上的疼痛都往邊站。

“我真看不慣，”凱恩喘了幾口氣，“看不慣你這麽遷就他！……”

士兵想叫凱恩閉嘴，可卻被自家主子用兇狠的眼神阻止。

“什麽意思？”泊澈轉頭看向凱恩，他隱約覺得他的那句話別有用意。

“哼……”凱恩白了他一眼，“什麽意思？聽不出來？看來兩年過去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蠢。”

“你是該報覆，可你選錯人了……”

“咳咳咳……”

凱恩嘔出一灘鮮血。

“殺死你們混血兒的，是堪伯藍人，不是我們！！”

“凱恩……”麗麗雪擡起頭，咬唇說，“你忘了爺爺的話……”

這句話說得真自私。

凱恩只是在盡力轉變局勢，而她竟然自甘墮落。

“我沒忘，”凱恩生氣地瞪著麗麗雪，“可他應該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誰，如果他真的想要報仇的話！”

泊澈垂下了舉著長刀的手，他又出聲問：“什麽……什麽？”

凱恩給了麗麗雪一個教訓的眼神，而後對臉色茫然的泊澈說：“你說得沒錯，爺爺送走了你們，得到了錢，也得到慚愧，得到夜不能寐……”

他的聲音停住，讓雨點落地凸顯得愈加響亮。

“最後得到了死亡。”

“你就算去中心國也見不到他的，除了一塊墓碑，在布爾森奈。”

凱恩的眼神被黯然覆蓋，他屈起手指，接著講：“不把混血兒交給他們，學校所有人都會死的，爺爺已經盡力了……他反抗過，可是沒用……”

“麗麗雪，她是欠你一條命，但她早就還給你了。”

“把你送走後，爺爺不久也過世，她不想活著了，她死過一次，是我硬把她拉回來的。”

“你不信可以看看她的左手，那兒有痕跡……”

“你痛苦，難道她就好受嗎？她跟你一樣痛苦……”

麗麗雪下意識將那只手藏起來。

但泊澈早就看見過了，在很久以前。

泊澈握緊手裏的長刀，擺頭：“我不信……你們是在騙我……一定是！”

士兵被喝住，對於凱恩坐起來的動作並未阻止，他仰頭，雨水全部落在臉上，它們很快洗掉他臉上的血汙和泥土，露出他一張滿是傷痕的臉。

“記得西梅嗎？你的好朋友……”

西梅……

泊澈很久沒聽過她的名字了，哪怕是跟麗麗雪相遇後他也沒從她嘴裏聽過西梅的消息，他急忙接話：“我當然記得！”

“知道她在哪兒嗎？”

“哪兒？”

凱恩用手掌拍了拍土地，悲涼地笑著說：“這兒。”

“咣——”

那把長刀落地，發出一聲沈悶。

“什麽？”泊澈搖搖欲墜。

“她死了，被堪伯藍人殺死的。”凱恩回答他。

泊澈的身體再受不住沈重，他跌坐在地，與麗麗雪恰好面對面，他慌亂地爬到她那邊去，用手把住她的肩膀大聲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麗麗雪別開頭，沒說話。

可沈默是最好的答案。

面前的男人一瞬間失去所有光彩，他像個垂死的老人，渾身死氣沈沈。

麗麗雪的餘光看見他抱著頭戰栗，好像還在嘀咕什麽……

雨聲太大，她聽不見……

“少主……”

跟隨泊澈忠心的部下上前來，想將他們略顯狼狽的少主拉起來。

“滾開！！給我滾得遠遠的！！”

泊澈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怒吼，將部下喝退。

趁這個機會，麗麗雪急忙爬到凱恩那邊，他被揍得不輕，臉上全是紅腫。

“還好嗎？”她關心地問。

凱恩又嘔了一口血，一臉輕快地說：“沒……關系……”

“你說你來幹什麽？”麗麗雪又氣又忙地質問他。

“我是你哥哥啊，你要我丟下自己妹妹嗎？”凱恩毫不猶豫回答。

看著他白凈的臉又被鮮血染紅，麗麗雪想從衣兜裏翻出一塊手絹來幫他擦拭，可這一切都是濕冷的。

凱恩按住她的手背，小聲說：“找機會離開……麗麗雪，聽我的……”

“這……”

麗麗雪遲疑，她又看了一眼泊澈，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大雨殘忍地沖刷著他，好像把他身上所有傲慢全部洗掉。

看不見整張面孔，她唯一僅能瞧見的是他的側臉。

蒼白更甚幾分，雙眼通紅，漂亮的眼球再也不能煥發一點魅力，它跟著主人一起衰落。

凱恩擒住麗麗雪的手，暗聲告誡她：“你想幹什麽？可憐他？你還記得他剛才想讓你做什麽嗎？”

“凱恩！他……”麗麗雪不悅地推開他。

她怎麽可能對他袖手旁觀呢？

“他不是兩年前的那個泊澈了！”凱恩說。

因為泊澈的失神，這些士兵也不知所措，他們得到的命令只是包圍，沒有別的。

抓住這個機會，束千千用身子將圍在他身邊的士兵撞飛，他撿起掉落的長刀，一刀結果了他。

“凱恩！”束千千大叫，“帶她走！”

其餘幾個士兵剛想提刀沖上來，束千千卻已經把刀懸在泊澈的後背。

後背是尖刺。

泊澈感覺到它的致命，但他動不了，其實現在的他連呼吸都難以做到。

他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這些雨點砸得他有種想哭的沖動。

“你呢？”凱恩迅速站起來，順帶把麗麗雪牽在身邊。

“沒你們我才好脫身。”束千千正色道。

“泊澈……”可麗麗雪全身心都掛在泊澈那兒，她後怕地看著刀尖，“不要……”

“你別傷害他！束千千，別……”

“我求你！”

她扯著嗓子叫，她知道這武器的鋒利，一著不慎就會讓他受傷的。

沒人敢上前一步，誰都看著寒光凜冽馬上就要從少主的身上刺過去，士兵只能任由凱恩拉拽著麗麗雪遠離。

泊澈擡眸，雨幕把麗麗雪的臉蛋模糊得像一張打濕水的畫，她脖子上的鮮紅是最紮眼的顏色。

她受傷了。

是刀。

她步步走遠，又一次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不……

泊澈想跟上去，可還沒起身，束千千就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上，巨大的沖擊力使得泊澈摔進一個泥譚。

“你……”

泊澈憤怒地翻身，但一把長刀已經橫在他的脖子上。

“把你的手下叫走，否則我就殺了你。”束千千說。

腳步聲消失了，泊澈的耳朵裏只剩下劈裏啪啦的雨聲，他們逃離了他的聽覺範圍。

“退下。”

泊澈臉色鐵青地對附近的士兵吩咐。

“站起來。”束千千又指示著。

泊澈依言照做，在他的挾持下，他們一步一步走出堪伯藍士兵的包圍圈。

“轟！！！”

又一聲巨雷後，束千千快速把泊澈推倒，然後靈活地沒入嚴密的叢林。

“少主！！”

追上來的士兵立馬將倒地的泊澈扶起來，他們這位平時堅韌如鐵的少主現在就像一灘軟泥，連最基本的站立都做不到。

雨，越來越大，仿佛是在瀑布中穿行一樣。

“凱恩……凱恩……我求你了，放開我吧……我想回去……”麗麗雪不斷地懇求，但他鐵了心，一個字也不回答。

“你沒看到他的樣子嗎？束千千……萬一束千千對他不利怎麽辦？凱恩……”

“麗麗雪！”凱恩大吼一聲，“我拜托你冷靜一點，難道你連他要殺你都不在意嗎？”

“我不在意！凱恩，我不在乎！我只要在他身邊就好！”麗麗雪使勁說。

“在他身邊？”凱恩回頭剜了她一眼，“被他一刀殺了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

到了目的地，凱恩還是沒放開她，他正對她，嚴肅說：“作為兄長，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要你活著。”

他們躲避在一處凹陷的石壁中，終於可以使身體不再受雨點的欺淩。

麗麗雪頹然靠著，她垂眸，失落地喃喃：“可那是泊澈……凱恩，那是泊澈……我怎麽能再一次丟下他呢？”

“嗚……”

淚珠像珍珠一樣滾落。

“我答應他不會離開他的……”

她甩了兩下頭，幾顆眼淚跟著飛了出去。

前一陣她以為自己對現在這個陌生的泊澈有了厭倦，可是，到這一刻她才發現——

她根本不可能舍棄他，不管泊澈變成什麽樣子，她都會喜歡他。

“麗麗雪……”凱恩擡手按住她的肩膀，“你也答應過我會平安回家的。”

“至於泊澈，我們沒有誰知道他現在究竟是什麽想法，如果他不信我們的話，我們都會死的。”

“先把他放一邊好嗎？他呆在這裏，最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但你不一樣。”

“麗麗雪，先為自己想想，活下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包括陪伴他。”

凱恩比她冷靜得多，每一句話都有道理。

束千千來了，他手裏持著一把堪伯藍的長刀，麗麗雪盯著刀刃，想看看上面會不會有什麽印記……

可淅瀝的雨聲卻提醒她一切都將歸為塵土。

還是沿用原來的方法，他們得從水路離開。

那是一條斑駁蒼老的木船，但很堅實牢固，束千千解開束縛的繩子，讓它遠離河岸，往下游漂去。

這將會是一場艱難的漂流，大雨急驟，會讓平時溫和的河流變得狂躁。

波浪無情，一個一個地翻卷過來，打得船身不斷搖晃。

凱恩把麗麗雪護在懷裏，以免顛簸讓她傷到。

……

星月生輝，在河面點亮粼粼光芒，像是繁星墜落，也像跨越天際進入銀河。

四周都是光，閃耀而柔美的光。

雨在一小時前停了，河流平緩下來，危險基本解除，不管是來自自然還是堪伯藍。

束千千坐在船頭仰望天空，它經洗滌，變得很清澈。船簾被人掀開，他扭頭，看見熟悉的面孔。

“還好嗎？”他笑笑。

“還好。”麗麗雪在他身旁坐下。

“凱恩呢？”束千千又問。

麗麗雪朝船艙看了一眼，淡淡答道：“他在睡覺。”

束千千瞥瞥她，她的明艷不覆，臉上留下的只有濃重的哀傷。

“想跟我說什麽？”

他問。

“你把泊澈怎麽了？”麗麗雪問得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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