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整整的一周。

泊澈變成她徹頭徹尾的影子，他擠進她這間狹小的房間，把所有的工作都挪到那張根本不能承受如此之重的書桌上。

麗麗雪驚嘆於他的堅韌與執著，但她沒辦法忍受與他大眼瞪小眼，針鋒相對。

“你不累嗎？”她問道，這問題憋了很久，她直到今天才說出來。

泊澈側目看她，哼了哼。

“我跑不了的。”麗麗雪又說。

她不被允許出門，只能在這裏呆著，從早到晚，沒有盡頭。

當然，這是她意料以外的結果，被抓回來的時候她以為他會把她丟進某個牢獄或者直接把她殺了……

他始終憎惡著她，因為兩年前的事情。

不過，她理解，對於他的仇恨，她可以敞開胸懷去承接。

換做是她的話，反應只會比他更激烈。

解釋？

好像沒什麽必要，那有什麽可解釋的，說來說去，她不還是把他送給堪伯藍人了嗎？

理由？

理由是他的命可以換別人的命。

可這誰能接受呢？

他之前有提到很多人都回不了家，說的大概就是那一批混血兒吧？那麽這不難猜測他們當年遭遇了什麽，而他……

僥幸活了下來。

原因，是因為他的眼睛，眼前這雙迷人的翡翠，她有在一本冷門的書裏看過堪伯藍人對於“冷光翡翠”的瘋狂癡迷。

身份尊貴，高高在上，衣食無憂……這是多少人期盼的，他現在全部擁有。

不好嗎？

她想她倒是不能代替他回答，但是……她可以肯定其中一點，那就是他還活著。

“我只是好奇，到底會有多少個男人來救你？”

他的聲音打斷她的沈思。

“好奇？”麗麗雪翻了個白眼，“呵……難道你吃醋不成？”

眸光微凝，泊澈握緊筆桿子，他瞪著她，大聲地說：“吃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那你好奇什麽？”麗麗雪質問。

“人有好奇心，很奇怪嗎？”泊澈冷哼。

“不奇怪，”麗麗雪擠出個笑容，“說到好奇，我也很好奇你。”

“嗯？”

麗麗雪從床邊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她伸出右手，用食指敲著他手邊一堆文件說：“好奇你們在做什麽。”

“哦……”泊澈輕笑，“看你的樣子應該有自己的猜想。”

“你總不能讓我相信你們是在幫忙挖掘鄰國的文物吧？你們有這麽善良嗎？”麗麗雪聳肩問。

泊澈放下筆也站起來，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你有一句話說錯了，這可不是你們的東西，這是堪伯藍的土地。”

“難道需要我教你堪伯藍的歷史嗎？韋利先生，黑石帆的由來，要我講給你聽嗎？”麗麗雪仰頭凝視他。

“你真可笑，”泊澈做了個不屑的表情，“土地天生不屬於任何一個人，黑石帆也是一樣。”

“這是你們通過侵略所得！不覺得羞愧臉紅嗎？”麗麗雪氣上心頭。

“羞愧？”泊澈好笑，“既然你們這麽耿耿於懷，那就憑本事拿回去，它就在這裏，不是麽？”

“但如果沒這本事就別叫嚷了，很難聽。”

“你們堪伯藍人做的事情也好聽不到哪裏去，”麗麗雪大力戳了戳那堆文件，“這些是什麽？你們翻譯古文字的目的又是什麽？不單純吧？”

泊澈輕哼幾下，表示可以繼續聽她講下去。

“想通過這些傳達你們侵略的合法性？肆意玩弄別國的歷史，這就是堪伯藍帝國的手段？”

“真惡心。”

麗麗雪捏緊拳頭喝道。

“彼此彼此吧。你把堪伯藍講得這麽卑劣，那也不見得中心國就有多麽高尚，就像有些人嘴巴裏信誓旦旦地說著保護混血兒，可實際上呢？你們做的事情需要我重述一遍嗎？”

他冰冷冷地打量著她，每個字眼都透出他的怨恨。

“哼……”麗麗雪別開眼，把怒氣發洩在地板上。

這是她永遠的軟肋，不管處於任何情形，她都沒辦法在這件事上占任何上風。

因為她的確做錯了。

“看來你知道得不少，你不曉得這會讓你死得更快嗎？”

泊澈又開口，聲音竟然隱約有了幾分殺意。

“反正你也沒打算讓我活著。”麗麗雪十分坦蕩地說。

“瓊家的人不配活著，”泊澈緊跟著說，“你應該早點去地獄懺悔，那些混血兒等著呢。”

他講得斬釘截鐵，麗麗雪有種被釘在絞刑架上的疼痛。

“那你最好動作快點，”她面露倔強，硬生生地說，“否則可能不久後就會有其他男人來救我的。”

“做夢。”

泊澈狠狠咬牙地擠出兩個字。

……

“哎，那是不是有個人……”正打算去清洗衣物的士兵看見岸邊好像躺了個人。

他的叫喊吸引了不少註意力，大家放下手裏的事情紛紛朝那邊跑去。

熱心的人們把在水裏泡了很久的束千千帶到最近的醫院。

第五軍區醫院。

今天負責急診的是凱恩，軍區醫院不僅要負責救治傷員，還得接診居民，他忙得焦頭爛額，整整一上午了，他還沒能喝上一口水。

手邊剛輕松一點，只聽門外傳來浩浩蕩蕩的聲音。

“醫生！醫生！救人！”

凱恩放下水杯，急忙迎上去，他看見一個士兵抱著個濕漉漉的男人快步走進來。

“怎麽了？”凱恩一邊引導他們走進急診室一邊問詢。

士兵擺擺頭，喘著粗氣說：“醫生您好，我是在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他的，他好像在水裏漂了很久，看起來不太樂觀。”

“放下吧，我看看。”凱恩示意他將人放在病床上。

還有微弱的生命體征。

確定後，凱恩立刻張羅著進行急救手術。

“麻煩您去咨詢臺留一下信息，感謝。”凱恩朝那個救人士兵說完就匆匆走了。

手術很成功，也依賴於束千千強悍的身體素質，他毫無懸念地挺了過來，並且很快恢覆神智。

護士例行來檢查基礎體溫，恰逢束千千清醒著，他先跟這位護士問好，然後閑聊起來。

“這裏，是哪兒啊？”束千千問。

他才剛醒，什麽都不知道。

護士笑了笑，回答他：“第五軍區醫院。”

“第五軍區？”束千千在腦子裏翻找了很久，總算在一張秘密的地圖上找到它的位置。

這兒是黑石帆，是屬於中心國的黑石帆區域。

“嗯，”護士把體溫計拿起來甩了幾下，仔細辨認後說，“體溫正常。”

“對了，那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束千千忙問。

“我也不太清楚，”護士疑惑地擺擺頭，“你可能得去問問那天的急診醫生。”

“好，還有一回事，這附近有郵局嗎？”束千千想起來麗麗雪的囑托。

他不敢想象被堪伯藍人抓回的她會怎麽樣……

“有的，就在醫院附近。”

“謝謝！”

“不客氣，醫生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願你身體健康……”

護士禮貌地說。

“願你幸福。”束千千也不忘需要回禮。

束千千在床上翻了個身，他回憶起前幾天，記憶有些亂，他只記得自己上了船，然後順水流漂下，後來……好像是起了大風，小木舟哪裏禁得住這種風浪，被打了兩下他就翻進了水裏。

再之後他就不知道了……

他往四周環顧，陽光和空氣都顯得彌足珍貴，他吐出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對了……

醫生。

束千千從床上翻起來，他得去感謝感謝那個把他從水裏撈起來的人。

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在寫些什麽。

束千千敲門。

正在寫記錄的凱恩說：“請進。”

“您好，醫生。”

“我是前幾天落水的那個人，我叫束千千，我想來打聽一下那天救我的急診醫生是誰。”束千千邊走邊說。

凱恩擡起頭，露出一張英俊的臉。

“你好，是我，那天是我接的你。”

“是您嗎？”束千千瞪大眼睛，他彎腰鞠躬，“真是太感謝了……”

“沒關系，看起來你好了很多。”凱恩把手裏的記錄冊推到一邊去。

“是，基本恢覆了，”束千千回答，“哦，其實我過來還有別的問題想問問您的。”

凱恩點頭：“請說。”

“我想知道把我從水裏救起來的人是誰，您知道嗎？”束千千誠心地問。

凱恩想了想，那件事過了好幾天，他得回溯回溯。

“我只記得是個士兵，因為當時很著急，我也沒問他的姓名，不過我有讓他在咨詢臺留信息，你可以去那邊看看，應該是21號的記錄。”

“是這樣……”束千千恍然，“謝謝您。”

“不客氣，還有別的事情嗎？”凱恩問。

束千千看著他，後知後覺地說：“還有一件……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您的姓名呢。”

“我叫瓊凱恩。”

“瓊……”束千千讀到第一個字就臉色大變，“瓊……瓊凱恩？”

“你……你叫瓊凱恩？”

他難以置信地大叫。

“是的，這……怎麽了？”凱恩有些吃驚，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在聽到他的名字後反應這麽激烈。

束千千撐在書桌，俯身下去說：“那麽，你原來在波恩第三醫院對不對？”

“對……”凱恩點頭。

他怎麽會知道？

心臟跳得劇烈，束千千咽下驚訝和震撼，他草草打理好亂糟糟的情緒，顫聲問：“你認識瓊麗麗雪嗎？”

凱恩謔地站起來。

“麗麗雪！”

“那是我妹妹，怎麽……你怎麽知道的？”

他確定眼前這個叫做束千千的人不是他跟麗麗雪的熟人。

“老天，我竟然會在這裏遇上你！”束千千擡起一只手捂住臉叫嚷著。

麗麗雪的名字讓凱恩失去冷靜，他把住束千千的肩膀，搖晃著說：“告訴我，你怎麽認識她？你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她還好嗎？”

但束千千只是感嘆，然後無力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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