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樣的急事啊？你來這麽早？”

說這話的時候麗麗雪總算放開泊澈，他掃了她幾眼，地下室的光線不怎麽好，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太反常了，他還沒見過麗麗雪會親自闖進男宿舍的……雖然這兒只有他一個人，但依舊讓人匪夷所思。

他俯身下去，把外套的拉鏈給她拉好。

也不知道她急什麽？

連禦寒的衣服也沒穿……

“急事，”麗麗雪抓住他停留在拉鏈上的手，“泊澈，跟我走！”

“去哪？”泊澈問她。

“你跟我走就是了，快！”麗麗雪不知道怎麽開口說這件事，這要從頭到尾地講起碼得一天。

眼前最要緊的是別讓他落進堪伯藍人的手裏！

“好吧，那你等一等，我去穿衣服……”泊澈說。

“沒時間了，先走！”

麗麗雪扯著他就往外面走。

“麗麗雪……”泊澈很疑惑，可雙腿還是跟著她動起來。

“究竟怎麽了？你很奇怪……”泊澈詢問。

麗麗雪吐出一口氣，她回過頭，對著他說：“泊澈，一會兒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什麽也別問，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好嗎？”

她用兩只手握緊住他，語氣近乎哀求。

“可我想知道為什麽……麗麗雪。”泊澈用另一只手撫摸她的手背說。

麗麗雪咽下一口氣，她清清嗓子：“我一定會跟你解釋的，一定……總之現在先跟我走好嗎？”

“好吧。”泊澈點頭。

冷風刮得他臉蛋疼，幸好這樣的疼痛只有幾分鐘，因為他們坐上了那輛帶麗麗雪過來的馬車。

車輪滾動起來，帶著他們遠離瓊家學院。

泊澈註視她，看起來很不好，她整個眼眶都是紅紅的。

“麗麗雪……”泊澈叫她。

但她像是沒聽見，一點兒波動也沒有。

泊澈靠了過去，他拉了拉她的手臂，又叫：“麗麗雪，你怎麽了？”

溫暖在麗麗雪的耳畔，她回了神，歪過頭去，看見一臉迷茫的泊澈。

他的輪廓那麽迷人，最重要的是無比真實。

“嗯，你叫我？”

麗麗雪擠出一個笑容，她調整坐姿朝向他，這樣可以更好地看著他。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迫切地思念他。

“對啊，叫你好幾聲了，你都不理我……”泊澈癟嘴。

“對不起，我沒聽見……”麗麗雪垂眸，誠摯地跟他道歉。

“你怎麽了嗎？看起來……”泊澈把手伸到她的臉頰旁邊，手指觸碰她紅腫的眼周，“好像哭過了，難道你被誰欺負了？”

麗麗雪搖搖頭：“哪有啊！”

“少騙我了，眼睛都是紅的，怎麽了……”泊澈絞盡腦汁地想，猜測了半天說，“該不是凱恩不讓你來幫我過生日吧？”

那家夥就是這樣！

哼！

“不是……真的……凱恩不會這樣的，他……他有時也會關心你，”麗麗雪亂七八糟地說著，“上次你的手傷了，他還問我呢。”

“他問的是我嗎？他問的是那些草藥……”

泊澈憤憤不平地說。

受傷不還是為了給凱恩弄一些藥材嗎？

“他也有問你了，只是不好意思說，真的……”麗麗雪說。

泊澈挑了下眉毛，說道：“你是安慰我吧？”

“你不信我嗎？”麗麗雪靠向他，這才發現他身上只有一件輕薄的單衣。

“當然不會了，”泊澈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不可能會不相信你的。”

“冷嗎？”麗麗雪撫摸著他的衣領，太薄了。

“誰要你叫這麽急，連穿衣服的時間都不肯給我……”泊澈像是抱怨一樣，“難道……你要給我什麽驚喜？”

“可我的生日是明天啊……”

“好了，別問了……我一定會跟你解釋的。”麗麗雪別開眼睛說。

她甚至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講……

西梅。

眼淚好像又在徘徊，它們肯定馬上就要掉落，可現在不行，起碼在他面前，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如果她落淚，他一定喋喋不休地問。

她終於強忍住這股酸澀。

“那起碼你得先跟我解釋，為什麽會哭這件事？”

泊澈靠得很近，幾乎是要嵌在麗麗雪肩窩裏。

“哪有哭啊……沒有……”麗麗雪搖頭，臉頰總會碰到他挺拔的鼻子。

“你在說謊。”

“麗麗雪，我了解你。”

泊澈把她圈進懷裏，她沒有抗拒，反而溫順得讓他詫異，以往這時她總會瞪他好幾眼的。

她累極了。

神經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有了一份緩和。

麗麗雪把上半身的重量都交給他。

他一直很靠譜，她早就放心讓自己依靠他了。

“我們好像要到了……泊澈……”麗麗雪透過車窗可以看見街道的景色。

他還沒抱夠呢……

泊澈在心底大聲吶喊。

知道她在轉移話題，他也幹脆不再逼迫她，也許她有什麽難言之隱，這會兒不想說。

那就等一等，再過一會兒她一定會把一切全盤托出的。

“下車吧，外面很冷，這衣服……”麗麗雪想說把衣服還給他的。

“你穿啊，難道要我看著你凍成小冰塊嗎？”泊澈笑道，“車費呢，我身上好像帶有一些錢……”

“不用，我給過了。”

麗麗雪牽著他跳下車。

她給車夫的是手上一只昂貴的手鐲，她跑出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帶，幸好還有一點值錢的東西。

“好吧……”泊澈不樂地感嘆了一句，又說，“但你下次要讓我來。”

麗麗雪擠出個笑，點頭道：“好。”

他們手牽手鉆進一片幽深的灌木，泊澈四處張望，這兒對他來說太陌生了，他沒怎麽來布爾森奈的城區，最多就只是送麗麗雪回家而已。

她走得很快，好像巴不得馬上就到目的地。

這是一間教堂，一尊神像放置在大門口，叫人心生敬畏，可這很荒涼，似乎已經被廢棄了。

“麗麗雪……”

泊澈一頭霧水，他用力反握前面的女孩，期許她能說一些理由。

可她不出聲。

再與她對話的時候是在幾分鐘後。

麗麗雪把他帶到一間隱僻的屋子，裏面灰撲撲的，看起來像很久沒人打掃的樣子。

“這是？”泊澈看向她，臉上的溢滿疑惑。

麗麗雪把他按在一張積了厚厚灰塵的椅子上，然後嚴厲地說：“在這裏等我，安靜地等我！”

“什麽意思？你要走嗎？”泊澈急忙抓住她的手掌問。

“嗯……我還有一些事，”麗麗雪點頭，“拜托了，在這兒等一等……”

“泊澈……”

“到底是為什麽……麗麗雪，你今天真的很怪。”

“我不是說了嘛，一定會給你解釋的，你不是相信我的嗎？”麗麗雪反問他。

話已至此，泊澈只能不甘心地附和：“好吧，那要等多久啊？”

麗麗雪咬咬唇：“我會盡快。”

“對了，衣服給你，別感冒了……”

她打算解開衣服，但泊澈阻止了她。

“別，你會冷的。”

“你也會。”麗麗雪碰了碰他的手，體溫變低了。

“我沒關系啊，我早就習慣這種溫度了，你穿著，要真的放心不下的話就快點來吧，”泊澈又替她掖好外套的領子，“雖然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但我今天就陪你啦。”

“希望丹丹老師不要怪我沒去農場給她幹活，要是我被她教訓了，麗麗雪，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可以到那時再說嗎？”麗麗雪溫溫地問。

泊澈皺起眉頭，他不肯放開她，用沒有商量餘地的語氣說：“不可以。”

“那……”

麗麗雪才吐出一個字就被迫閉嘴。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頭高昂著，嘴唇印在她眼睛附近的紅腫上。

“你打算什麽時候把這秘密告訴我？”

“誰讓你傷心了？”

“我見不得你這樣，我會心疼的。”

這雙瞳孔為什麽可以流動無比溫柔的光芒，而與它同色的眼眸卻無情得讓人害怕？

“我總會跟你說的，泊澈，給我一點時間行麽？”麗麗雪請求道。

“除了說嗯，我還能說別的嗎？”

與莎拉相遇是在布爾森奈的中心大街上，那老先生快要急瘋了。

麗麗雪跟他道了一路的歉，希望自己沒給他帶來太多的困擾。

她沒有別的想法，她只是想讓泊澈藏起來。

莎拉搖搖頭，憂心地說：“小姐，先生很擔心你……我也很擔心你，你就這麽一個人沖出去，萬一遇上危險可讓我們怎麽辦啊？”

“爺爺……我會跟他說對不起的。”麗麗雪說。

麗麗雪跟著莎拉回到瓊家，眼睛和鼻頭在進門的時候又開始微酸，她在思考自己怎麽從……西梅旁邊走過去。

但西梅不見了。

麗麗雪強忍住眼眶裏的眼淚，顫聲問：“莎拉叔叔……西梅……”

莎拉看了看地板，那上面他草草清掃了一遍，現在看不見什麽痕跡，除非很仔細。

“總不能讓那孩子在這兒躺著，小姐，已經交給專業人士去處理了。”

莎拉耐心地回答她。

仿若還在夢境，現在是什麽時辰？她什麽時候去找泊澈？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真沒用！

淚花又凝結了，它們一簇一簇地降落，但麗麗雪早已經視若無睹。

下午14點。

光芒在窗外耀耀生輝，麗麗雪還是呆坐著，即便窗外的光照得她雙眼都快失明了。

在廚房忙碌……也不算是忙碌的莎拉急忙出來拉起窗簾，他打算做個午飯……

但最終決定放棄，他想現在不會有誰願意搭理他的料理。

莎拉剛把手從窗簾落下，瓊鹿就從外面進來了，老先生還是早上出門時的表情。

也不是，比那時更沈重了些。

“爺爺……”麗麗雪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快速朝瓊鹿跑過去。

瓊鹿打量她幾眼，看見她身上的校服，臉色陰沈下來。

“麗麗雪，我有話對你說。”

麗麗雪倒吸涼氣，她緊跟在瓊鹿身邊，惶恐地問：“爺爺……你要說什麽？”

莎拉從沒見過如此水火不容的爺孫兩人。

他們爆發了爭吵，就在客廳，距離莎拉僅有不到兩米的地方。

“不行！我絕不會答應的！”麗麗雪固執地搖頭，她溫和的臉蛋這會兒像極了冬天的冷霜。

“但我們沒得選擇了！”瓊鹿提聲說。

“那你也不能讓我……”麗麗雪被一陣上湧的怒氣嗆到，她艱難地把這股火熱壓下去，繼續冷厲地說，“我做不到，爺爺，我做不到！”

“麗麗雪！”瓊鹿叫了她一聲，“可我們也不能眼睜睜再看著別的學生被殺掉了……”

“我……”麗麗雪擠出一個字，眼淚跟著流下，那仿佛兩條晶瑩的銀河，“我……可是，爺爺……我不想……我不要！為什麽非要是泊澈？”

“我們把他藏起來，好不好？藏好一點他們也不會發現的，布爾森奈那麽大，一定不會被找到的！”

“一定……不會……爺爺，可以嗎？”

“求求你，別把泊澈給他們……他會死的……”

“我不想他死，不想，我不想……爺爺……他死的話，我也會的……”

麗麗雪的哀求混著哭聲，聲音悲戚得連光芒失了顏色。

心如刀絞，瓊鹿閉上眼睛，隔絕了麗麗雪那張淒慘的臉蛋，但她的祈求卻在他的耳朵邊久久未消。

“麗麗雪……”

瓊鹿該說什麽？

是他提出來要把混血兒交出去的，86個，他將在今天下午全部移交給狄圖拉斯。

一個也不能少。

名單已經給他了，所以狄圖拉斯也答應不再傷害被他抓起來的學生。

“泊澈是混血兒，他在名單之列。”瓊鹿無力地辯解。

麗麗雪吸了兩下鼻子，眼淚口水和鼻涕糊在她臉上，糟糕得要命。

“如果……”

眼淚堵住嘴巴，於是麗麗雪用手掌抹去嘴上的水漬接著說：“如果非要一個人的話，你讓我去吧！”

“爺爺，讓我去……”

“麗麗雪……”瓊鹿咬緊牙關，“別再說這些話了……”

“就讓我去！”麗麗雪堅決地說，“只是你得原諒我，我以後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莎拉抓緊窗簾，隱忍住內心的顫抖。

“他們要的是混血兒啊，麗麗雪……是混血兒……”瓊鹿撕心裂肺地說。

“爺爺也求你，”瓊鹿望向她，聲音嘶啞，“請求你……”

眼前的瓊鹿突然變矮了。

撲通——

只聽見這響聲。

麗麗雪停住哭泣，她嚇得不知所措，連呼吸都忘了。

“先生……”莎拉瞪大眼睛。

“我哀求你，麗麗雪，請你考慮一下，拜托了……”

瓊鹿往上望著麗麗雪，用卑微的目光。

麗麗雪的身體一下就軟了，她跟著跌坐在地，思緒就是這時被全部毀滅的。

過了多久了？只知道很久很久了……

泊澈不知道，計時的東西沒帶，他唯一帶的，是耳環。

好了，別再說他在這件事上很婆媽了……明天他可就再也看不見這耳環了……

不是不是……是再也不能在手上看見了。

從今以後，他只能在麗麗雪的耳朵上欣賞它們了。

從破窗裏跑進來的寒冷調起他曾經流浪的記憶，這一瞬間，他忽然有種像是又回到原來的錯覺。

他擺擺頭，覺得自己在瞎想。

冷風嗚呼，泊澈避開風口，緊貼一個垮塌的書架坐著。

麗麗雪怎麽還沒來？

她該不是惡作劇吧？

唔！

要真是這樣，他一定得好好說一下她！

肚子都在叫了……

要不要去找她看看？

想到這兒泊澈就起了身，可還沒擡腳呢，他想到自己已經答應她要在這裏等的。

就這時，門把被人扭動。

是麗麗雪，是她！

泊澈欣喜地從跑向門口，他不想等她走向他，他要主動迎接她。

“麗麗雪……”

果然是她，泊澈揚起笑容，想詢問她到底幹嘛去了，可話還沒說出口，只見麗麗雪身後擠進來一個小孩子，他蠻不講理地把虛弱的麗麗雪推到一邊去，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向泊澈。

泊澈瞪著蔔阿行，大叫：“你幹嘛！”

“麗麗雪，這是誰啊？你還好嗎？真是不講禮貌的小孩！”

麗麗雪把著門框，眼睛只敢看著泊澈的下半身。

蔔阿行走近。

“擔心她做什麽……”蔔阿行還是頭一回見到灰眸的混血兒，不免覺得很驚奇。

“她已經把你賣了。”

蔔阿行收起了眼底的驚嘆，用傲慢的語氣朝泊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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