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成年要在冬天？

泊澈很想說他討厭寒冷的季節。

萬物沒了生機，四處都是冰雪的蹤跡，他踩向棉花糖似的雪地，它們咯吱咯吱的響，聲音在廣闊裏微微瘆人。

他今天要去校外一趟。

一是買一些花的種子，

二是……

他沒再想下去，而是抿起嘴唇，勾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這在陰冷的今天顯得格外耀眼。

是耳環了。

他把放在口袋裏的手團成一個拳頭，那股莫名從他心底湧上來的緊張讓他快要連路都走不了。

兩年積蓄的很大一部分都交代在那裏了。

那是一星期前，首飾店的老板通知他有了常青的原石，於是他立馬掏錢訂制，希望可以趕在生日前拿到它。

完成的消息是昨晚收到的，阿萊跟他說的。

所以今天上午他跟丹丹老師告了假，就是為了要取那對花費了他兩年時間的耳環。

一定很漂亮。

他有見過首飾師父擺在店裏的其他作品，每一件都是精美。

但在此以前，他要先去女孩子的宿舍樓。

這是一個起床需要莫大勇氣的清晨，麗麗雪早就睜開了眼睛，但遲遲不肯從被窩裏出來。

太冷了。

又到了她最煩的季節，尤其是布爾森奈的冬天。

它太靠北了，氣溫最近瘋狂地下降，絲毫也不考慮生物的感受。

但她必須起來。

麗麗雪咬著牙，裹著一層厚厚的棉被撐起身體，屋內張牙舞爪的冷風趁這縫隙拉開瞬間飛進來。

像被世界上最狠毒的匕首割著，麗麗雪的表情變得無比痛苦，她又倒了回去，把臉窩到軟乎乎的枕頭裏。

可內心有股焦慮在催促她快些起來。

掙紮幾秒，她掀起被子，迅速抽起枕邊的厚外套披上。

“呼……”

她吐出一口氣，快步走到窗前，手指把冰冷刺骨的插銷拔起來，窗外還有些暗，但她能聽見雪白踩踏的聲音。

麗麗雪撐在窗邊，她探出身子去，叫道：“泊澈！”

空氣嗆得她整塊胸口都是冰的，但她並未在意，只是又踮起了腳，她希望自己來得不是那麽晚。

“麗麗雪？”

已經走遠的泊澈聽見她微弱的呼喊，他扭頭，瞧見她白皙的小臉。

他飛快地往回趕，盡量用最短的時間回到那個現在對他而言完全不夠看的窗臺。

是的，他長高了很多。

“幸好，你還沒走掉。”麗麗雪慶幸地說。

泊澈替她掩好一扇窗戶，他們要說話不用開那麽大。

“我聽見你在叫我。”他說，順便走到她面前擋住呼呼直叫的大風。

“很久沒見面了……”

三天了，麗麗雪只知道他很忙。

“是，很久……”泊澈緊貼住墻體，使得與她的距離變得微乎其微，“所以，你想我了嗎？”

周身的冷空氣不在了，現在在她身邊圍繞的是泊澈身上的植物味道。

麗麗雪挑起眉，驕蠻地說：“我只是覺得你很過分，都不來幫我的忙。”

“抱歉，是我的錯，”泊澈把窗臺上她還未拿起的花舉起來，“原諒我吧……”

依舊是鮮花，在這麽極端的天氣裏，他總是有辦法準備最新鮮的。

她伸手出去想把花接下，但卻被他死死地握住，沒有能逃脫的可能。

其實他只用了一只手罷了。

沒有逃脫可能性，只是因為她不想。

“原諒你也可以，”麗麗雪朝他湊近了些，“那你告訴我你都在忙什麽啊？”

她喜歡近近地看著他，這更好欣賞他愈加凸顯鋒利的五官，他的模樣一直走在審美的前沿，讓人怎麽看都挑不出毛病。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泊澈咧嘴大笑道，“別著急。”

“竟然在我面前藏小秘密，你變了！”

麗麗雪瞪著他，表情有幾分不快。

“我當然變了，我快成年了，麗麗雪……唔，還有半個月。”泊澈握住她的手掌不能再用力了，否則一定會弄傷她。

成年。

麗麗雪臉頰有幾分火熱，她喃喃：“那又怎麽樣，我早就成年了。”

“只有你這個小笨蛋還沒有。”

“凱恩把你教壞了，你學會了罵人……”要不是另一只手需要抵著窗戶，他一定要掐一把她的臉蛋，告訴她罵人是不對的。

麗麗雪不懼，反而肆無忌憚地朝他擠眉弄眼。

“因為你該罵……”

“為什麽，我最近沒做什麽錯事。”泊澈有些委屈地說。

她鼓起腮幫子，氣呼呼說：“沒為什麽！”

真夠狠心的！把她一個人晾在一邊，不聞不問！現在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嗅到她的不快，泊澈放低音量問：“麗麗雪，你怎麽了？”

“你就是個笨蛋！”麗麗雪咬牙切齒。

他怎麽還能這麽冷靜？

“我……”泊澈終於醒悟了些，“你在生我的氣嗎？”

麗麗雪皺眉駁斥：“才沒有！”

“因為我最近沒有去找你……”

“對嗎？”

泊澈小心翼翼地問，他與她面對面，眼睛一直牽掛在她的臉上。

氣得發抖，麗麗雪覺得自己最後一塊遮羞布被他扯開了，她想抽走雙手，可他紋絲未動。

“好了，放開我，你不是忙得很嗎？怎麽現在還不走？”

她在逃避他的問題。

可她不善說謊，也不甘願輕易把自己那副思念的模樣露在他的眼前。

“我不放。”

泊澈拉了拉她，讓她幾乎要靠在他的身上。

“泊澈，你不許這樣！”

她的掙紮總顯得有那麽點口是心非。

“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他把嘴唇靠近她的耳畔，然後將這句話送進她的耳朵裏。

他的時間被一分為二，一半是學習兼職，另一半全部都是麗麗雪。

麗麗雪停下怯弱的掙紮，軟軟地倚靠在他的肩膀，她咬咬唇，怨氣十足地問：“雖然話這麽講，但你並沒有來……看我。”

“我以為，你會不在意……這件事……”泊澈提心吊膽地解釋。

“我……”麗麗雪急了，從他的肩膀上擡起腦袋，“我……我……”

只聽見她支支吾吾說了幾個我，就再沒有聲音了。

“我……我為什麽就不在意？”

僵持了很久，麗麗雪終於把憋在心裏的話講出來。

“我也……我也在意，我又沒說討厭你，幹嘛消失好幾天都沒人影……”

“難道你不知道……”

話到這裏又縮了回去，但麗麗雪很快又把它擠到嘴邊。

“你不知道你是個孩子，會叫人擔心麽？”

泊澈輕呵幾下，笑瞇瞇地說：“會叫你擔心，是我的榮幸。可麗麗雪，我不是孩子了，我馬上就是成年人了。”

“你為什麽老是要忘掉這件事？”

他擰眉，每回都需要他來強調。

“因為你只是快，但還沒有呢。”麗麗雪俏皮說。

“哦？那我倒是要等到那一天看看，你還能不能這麽笑話我。”泊澈佯作生氣地說。

麗麗雪不以為然：“那時再說吧。”

她笑意盎然，讓泊澈覺得現在並不是冬天。

眼前的泊澈變得越來越大，他趁她不註意的時候擅自闖了進來，嘴唇就在咫尺，如果她再靠近一些……

那麽……

“不行！”

麗麗雪別開臉去，用臉頰對著他這麽說。

隱約有覺察到他的打算，心慌意亂，但幸好她還尚存一絲理智。

他總想親吻她，也總被她拒絕。

好在他很聽話，每一次都會及時收起他的欲望。

親吻，還不行呢……

要18歲，一定得等到成年。

不過，如果非得親吻的話，嘴角也不是不行……

胡思亂想在這兒得停止！

“好吧……”

被扼住動作的泊澈站直身子，他悶悶地吐了口氣，又說：“那這算你欠我的，你要記得還。”

“我欠你？”麗麗雪難以置信。

“對，你欠我。”

“大言不慚，誰欠你啊……”

“我一定會討回來的。”

說完這句，泊澈松開她的手。

“我該走了……”泊澈不舍地說。

麗麗雪把花抱在胸前，乖乖地點頭應和：“你走吧……”

“明天見。”

泊澈說，卻又不自覺伸手去撫摸她溫柔的臉頰，所幸他的手心還是熱的，與她的肌膚溫度正好。

“好，路上小心。”

她貼緊他的手，像一只溫順的小動物。

寒風收斂囂張，泊澈面帶微笑，繼續自己的前行。

首先要趕過去的，當然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首飾店，這是今天上午他出門最重要的事。

來得還有些早，市場還有幾分寂寞。

店還沒開，泊澈只能先在外面等候，他張望一番，決定先去附近買一份早飯。

蕎麥卷餅是他的最愛。

他停在經常買的這一家，付完錢後就安靜地等待。

“給。”

熱情的攤主把卷餅遞過來，與此同時還有一塊硬幣。

“這是……”泊澈不明所以。

“很抱歉，最近雞蛋都沒貨了，所以餅裏不加雞蛋了，我把雞蛋的錢退給你。”攤主歉意地解釋道。

“是這樣。”

泊澈把硬幣收好，帶著早飯重新回到首飾店。

只吃到一半門就開了，店老板看見他，招呼道：“你來得真早！”

老板知道他的殷切，很快從櫃子裏取出所屬於他的耳環。

綠意清亮。

這光即便是在深沈的冬日也有激動人心的絕妙。

泊澈匆忙把卷餅擱在一邊，又跟老板要了一張紙巾清潔手指，他要端起來看，不能把油漬沾染在上面。

他目不轉睛，眼前仿佛變為一片無與倫比翠綠深邃的森林。

深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還能聞到一種盛夏的味道。

“真漂亮。”

折服於這寶石的光澤，泊澈毫不吝嗇地高度評價。

店老板哈哈大笑，說：“全部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沒有加鎖扣。”

鎖扣。

這是耳環的必備零件之一，它的作用是牢牢把耳環扣在女人的耳朵上，好昭示她是有丈夫的人。

它幾乎無解，只能到訂制耳環的店鋪裏才能被取下，並且需要男人的同意。

泊澈見到過很多已婚女人，時間讓她們的耳朵被金屬扯得變了形，他不想麗麗雪這樣，所以刻意跟老板說了不需要在耳環上加鎖扣。

“謝謝。”泊澈很滿意。

“只是我還不明白為什麽，”店老板聳肩，“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說不要鎖扣的，難道你不怕嗎？”

沒有鎖扣的耳環能隨意拆下，這可能會讓女人失去本分。

泊澈楞了楞，說：“可是她會難受的，我害怕她難受。”

店老板恍然，隨即笑道：“你很愛她……對了，我到手的這塊原石史無前例的完美，是個很好的兆頭。”

“希望你一切順利。”

“謝謝。”

泊澈謹慎地把首飾盒放回桌面。

“有好事的話，記得別忘了也通知我哦。”

臨走前，店老板還不忘這麽囑咐泊澈。

泊澈心口一怔，隨即靦腆地點了點頭：“一定會的。”

天邊灰蒙蒙的，看得人壓抑，撲面而來的風淩厲刮面，好似有一場巨大的風雪正在醞釀，路邊蕭條了很多，起碼沒有泊澈之前來那麽熱鬧了。

但他想不了太多，他現在懷裏揣著這沈甸甸的耳飾才是他需要關心的。

他捏緊它，又不敢太用力。

哪怕老板說這盒子用的材質很堅固，會好好地保護著珍貴的耳環。

不能冒險。

但他走兩步總要停下來捏一捏它是否還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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