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丹瞇瞇眼，那個迎面走來個子瘦瘦的人有些陌生，好像不是他們班的學生？

泊澈走得很慢，因為他是垂著頭的，這樣走不了多快。

農場的路總是泥濘滿地，泊澈走得更小心了，他不想因為馬虎粗心弄壞身上全新的衣服，只要註意的話，這些可以穿很久……

站在農場門口的尤丹終於認出這個陌生的面孔是誰，他換了新校服，清潔了一番，看起來比以往順眼很多。

最起碼，幹凈得願意讓人多看他兩眼。

“是你啊。”

她叫住了泊澈。

溫和的聲音跟寒冷一起進入耳朵，泊澈驚起半身冷汗，他擡頭看看聲音的來源處，是那個老婦人。

“嗯。”

泊澈慌亂地回應。

她記得他？

“終於換校服了？”尤丹打趣道。

看來他好像找到了在這裏生活的節奏。

“嗯……”泊澈重重點頭，他把兩只手直挺挺地垂在大腿側，認認真真地傾聽。

“今天不能再逃課了，”尤丹端正語氣，“期末可是要有考試的，過不了很麻煩哦。”

泊澈連眨好幾下眼睛，這道晴天霹靂從頭頂貫穿到腳底，劈得他思緒碎了一地。

“我……我知道了……”

他順從地說，眼睛永遠聚焦在自己的腳尖或是對方的腳尖上。

尤丹能看到的只是他隨風顫動的睫毛，哦，還有漂亮的鼻尖跟一條微微上翹的唇線。

草本部的課主要還是實操，尤丹很老了，光是忙農場的實踐課就夠操心的，所以理論知識通常得靠學生們自己去藏書館補，當然，尤丹也會列出知識的大綱給他們參考。

而每個草本部的學生，不管是初級還是高級班，都會分到一塊不大不小屬於自己的田地，在這片土地上，學生要將尤丹教授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去。

作物的結果就是尤丹評判他們成績的標準之一，並且還是最重要的標準。

泊澈也分到了一塊土地，尤丹把一些工具和實驗種子幼苗交給他，說等到開春他們就要開始種植作物了。

尤丹在泊澈這塊地考察了一番，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你得先松一遍土，順便把附近的雜草和垃圾收拾幹凈，還有，最好搭一個小溫棚和一間小工具房。”

“我知道了。”泊澈及時回答。

尤丹拉了拉衣領，指著他旁邊的一塊地說：“這裏的主人是西梅，是你的同班同學。”

“你就照她的樣子弄，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多問問她吧。”

泊澈順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西梅的地有一間規整的木質工具房，溫棚做得很漂亮，地裏也幹幹凈凈沒有其他的雜草。

“好，我知道了。”

他拘謹地說。

“西梅她，”尤丹頓了頓，接著說，“是個溫柔好脾氣的孩子。”

泊澈楞住，他情不自禁擡眸，視線範圍映進尤丹蒼老的臉龐，說完她就走了。

西梅。

在尤丹離開後，泊澈反覆咀嚼這兩個字。

是她嗎？

他想到麗麗雪也曾經提過這個名字。

憂心忡忡，導致泊澈一直沒有心思去思考尤丹交代下來的事情。

疑問得到解答是大概半小時後，那時泊澈正蹲在地上拔雜草，他百無聊賴，但也不能杵在這裏看著，肚子吃飽了，他也有了閑心琢磨今後的生活該怎麽辦。

“別再哭了，我可在另外一頭，要安慰你很難的。”

說話的人是水靈清透的聲音，泊澈覺得很耳熟，他停下拔草的動作，側頭一看就發現是西梅和可普。

可普還挽著西梅，另一只手握了塊手帕，時不時替抽泣的西梅擦淚。

“我沒事……”西梅柔柔地說。

她就是一哭難收場，其實心裏已經沒事了。

可普不放心，又緊張地問：“真的嗎？”

“真的。我騙你幹嘛？”

還是濃濃的鼻音，聽起來總讓人動容。

“中午我再陪你去看看吧，就去米團子常去的地方……”可普說。

“謝謝。”西梅咧開一個淺笑。

距離上課沒多久了，可普只好不舍地離開。

西梅踱步進了自己這塊小地方，她跟可普都沒註意到旁邊有人，那兒的雜草太茂密了，泊澈蹲在裏面，身子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她眼圈紅紅，眼球布滿了一層厚厚的血絲，工具房邊有一張板凳，她順著坐了下去，整個人都很懈怠，單手撐住下巴，神色迷茫。

泊澈看得一清二楚，她所有表情和哀傷。

是因為那只兔子？

麗麗雪。

嗯……想到她的名字，泊澈覺得臉蛋有些熱得慌，她說……那兔子是這女孩的依靠。

依靠……

但現在沒有了……

那兔子現在躺在冰冷黑暗的土裏，身體殘缺，連一個全屍都沒有。

拔草的動作慢了下來，泊澈的胸腔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風浪卷得翻天覆地。

旁邊細小的聲響跳進西梅的耳朵，她打起精神看了過去，在雜草的縫隙間，她註意到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傷悲暫時回到最底層，西梅放下手，試著辨別那個人是誰。

好奇的眼神讓泊澈有了幾絲不自在，他握緊手裏一把枯草，力氣有點使不上來，不過也有可能是它們紮根太深。

血液逆流而上，把泊澈整張臉染成朝陽的顏色。

他完全不敢偏移一點角度，生怕自己會不小心看見西梅打量的眼睛。

過了很久，泊澈沒仔細算過時間，但他拔除了很多雜草，手心□□癟的枝葉割得火辣辣的疼，他稍微停止，打算等這陣炙熱被冷風帶走後再繼續。

漫不經心地擡頭，泊澈陡然看見西梅那雙打量的眼睛一直存在，她直視他，在雜草被清除一部分後，她可以看得很清楚。

無論是泊澈的五官還是……眼睛。

泊澈被迫直視她。

一雙眼睛完完整整擺在西梅眼前，她縮緊了肩膀，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

迅速垂下頭，泊澈用盡全身的力氣打斷了他跟西梅的接觸。

他心亂如麻，有幾分害怕，還有幾分……內疚。

草根跟土地分離的聲音在曠野裏異常響亮，他手裏的動作快了很多，火辣從虎口蔓延，速度快得驚人。

沈默冗長。

比起泊澈的忙碌，西梅顯得很清閑，她只需要不時去溫棚裏觀察自己的作物就好。

往常這會她都會跟米團子玩，可今天，閑得過了頭。

小工具房有簡單的桌椅，西梅坐在裏面，從書包裏翻出昨天在藏書館借的植物百科。

玻璃窗掩去風和冷，西梅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手邊還放著幾塊來當做小零食的生姜餅幹。

她上回的生姜收成特別好，丹丹老師給了她很多餅幹，除了給麗麗雪的她還有一大鐵罐。

可是她有點失策，應該留一些做姜茶的。

忙碌了一上午，泊澈總算把煩人的雜草大致清理，他抹了把額頭，汗水像一條河流奔湧而下。

頭頂熱熱的，他仰起頭，看見雲層裏的太陽。

它像顆白色的奶球。

跟西梅的距離不遠，泊澈轉身打算去拿工具的時候看到玻璃窗裏的她。

書擋去她大半張臉，露出兩只亮亮的眼睛。

西梅放下書，從手邊摸了塊生姜餅幹撕開，包裝袋是漂亮的花紙，她不舍得丟，把它們攤平放好才開始吃餅幹。

忽然，西梅註意到窗外一抹筆直的身影，她順著對方的腿往上看。

！？

西梅突然沒了吃東西的食欲，被這麽一雙灰色的眼眸註視著，她能呼吸恐怕都是上天給予她的額外恩賜。

泊澈註意的是她手裏的生姜餅幹。

不……不是想吃。

雖然他的肚子現在在咕咕直叫。

他在意的是那塊生姜餅幹，這跟他昨晚吃到的一模一樣。

感受到對面的眼神愈發銳利，西梅徹底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麽了，她是應該放下餅幹還是繼續吃？

粉碎這種狀態是很久後，這種時候無瑕計算時間的更疊。

西梅推開工具房的玻璃窗，把桌上的餅幹一一放在了窗外的一塊木板陽臺上。

“給你。”

冷風把她的聲音卷到半空裏。

太小了。泊澈根本沒聽見，但她的意思可以從她的行為裏領悟。

泊澈看看她，西梅縮縮肩膀，趴在窗裏瑟瑟。

他收回目光，腦子被攪得很亂，所有思緒變成跟雜草沒分別的東西。

“不……”

“不用了……”

他吞吐地說。

他的聲音從窗戶的縫隙裏擠進來，落在西梅頭上還沒有冬風來得猛烈。

“你吃吧，”西梅說得很快，“我……我還有！”

兩個人都喜歡沈默，所以對話被拖得很長，沒膽子再等他的說話，西梅想收回抵在窗戶上的手。

“我……”泊澈急急開口，他想跟她說那只兔子的事情，可話到嘴邊了，怎麽也說不出來，於是他扣緊褲子，“我……不餓。”

“這也沒關系……零食不需要餓也可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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