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誤會了。

麗麗雪噗嗤一聲笑出來，急忙解釋：“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說我是學生會的成員，也要負責幫助困難同學的。”

幫助？

泊澈把眼睛轉向她，不敢置信。

“我只是想讓你吃慢一點，要是撐壞了肚子，會比餓肚子更麻煩。”麗麗雪說。

呆滯被慌張取代，泊澈不知所措地應道：“哦……”

需要回應她的話，雖然泊澈沒有跟人對話的習慣。

“快起來吧，現在快10點了，我們還要去取校服，”麗麗雪看見他身上仍是又臟又破的衣服，她能猜到他一定沒去領校服，“你看，吃得那麽快，有很多都會浪費掉的。”

她註意到他嘴邊和下巴沾染上的食物殘渣，想伸手過去給他擦拭幹凈。

泊澈本能地退縮，但他身後是墻，所以只能讓她的手指按在他的皮膚上，細細碎碎的小碎片墜落，有的落在他手背，有的落在他的大腿。

這般輕柔且溫和的撫摸泊澈未曾遇見過，他流浪很久了，所能接觸的都是世界最冷漠的一面，哪怕他曾經去過中心國最溫暖的地方，但那兒，也有冷漠。

布爾森奈，這個位於濕冷區域的城市，竟然接二連三給了他溫暖。

臆想被迫結束。

麗麗雪已經抽回了手，擦掉的只是大塊碎屑，細小的臟汙還得要用熱水才能清洗幹凈。

泊澈有種悵然的失落，這樣的失落很嚴重，以至於他連手裏的食物都不樂意再去關註一眼。

她催促他趕緊起來，接下來要去打交道的人可不怎麽好說話。

保管室的蘇珊大嬸看見麗麗雪身後的人差點氣得罵臟話，在相互問好完畢後她用粗壯的手一把將麗麗雪拽到一邊，附在她耳邊悄聲問：“麗麗雪，你在做什麽？”

她怎麽能跟一個混血兒待在一起？

泊澈並攏腿站得筆直，他想看看這裏的環境，但不敢。

他有來過這裏的門口，是剛進來時那位帶他的老師說的，到這裏可以領校服，可是他只是靠近就被那位兇神惡煞的大嬸給趕走了，就是現在正在跟……麗麗雪？說話的那個。

泊澈試著擡頭去看，但一仰頭就會觸到蘇珊餘光的兇惡，他忙不疊又把好奇的目光收回到自己的腳尖。

胸腔裏的心臟忐忑不安，泊澈只能慢慢地呼吸，以免發出聲響讓人不快。

“幫新生拿校服啊。”麗麗雪不假思索地說。

“他啊？”蘇珊朝後怒了一眼。

麗麗雪點頭：“嗯，說到這個，蘇珊嬸嬸也太馬虎了，怎麽會遺漏新生呢？”

“他算哪門子新生？”蘇珊不屑地冷哼。

“嬸嬸……”麗麗雪拉拉她的衣袖，哀求道，“不管怎麽說，他也是爺爺點了頭才進來的嘛……”

她當然明白蘇珊嬸嬸的顧慮，任何一個中心國的人都該抱有對堪伯藍的仇恨。

這也包括她。

但……這些混血兒是否也是他們仇恨的部分？

在看到泊澈因為餓肚子而必須生嚼冷肉的時候，麗麗雪並不覺得好笑或解氣。

他們做了什麽呢？

蘇珊還是板著臉，不解地說：“所以我根本不理解瓊先生在想些什麽……”

“麗麗雪，你是他的孫女，你應該勸勸他，讓他不要跟這些不幹凈的人有任何關系，這或許會帶來厄運的。”

蘇珊壓根就不在意自己身後還有一個長著耳朵並且聽力很好的泊澈。

堪伯藍人的優勢就是這裏，在身體機能方面比中心國人要優質得多。

很不巧，泊澈也被刻下了這樣的DNA。

麗麗雪乖巧地點點頭：“我會的，感謝您對爺爺的關心。但是……嬸嬸，不管怎麽說，泊澈也算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這是不可否認的。”

臉色還是那麽難看，蘇珊還是不想把僅剩不多的資源白白交給堪伯藍人。

麗麗雪看出她的糾結，拉住她的衣袖說：“蘇珊嬸嬸，你知道爺爺會經常來學校看孩子們的，我們讓他少操一點心好不好？”

瓊鹿先生實在是個太過熱心負責的人，但凡遇上哪個學生總會從頭到腳問候一番，大家都很尊敬他，蘇珊當然也是。

“我祈願瓊先生一生安康幸福。”蘇珊閉眼祈求道。

強勢的蘇珊只能服軟，老先生最近的身體好像不太好，她們總不能還要讓他來為一個混血兒費神。

“但麗麗雪，你不要跟他走太近！”

把衣服交給她的時候蘇珊還不忘叮囑。

泊澈就在旁邊，麗麗雪紅了臉，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保管室，他一言不發，沈默得像個行走的雕像。

下一個目的地是澡堂，麗麗雪抱著校服，因為他手上還有很多吃的，但他沒吃，只是拿著。

“泊澈……”麗麗雪試著拉開話匣子，這麽冷的天，如果不說話的話，只會讓前進的路途更加荒蕪。

泊澈側目過來，灰色的眸子充斥疑惑。

這樣的眼睛讓麗麗雪把幾欲出口的話給噎了回去，她楞了好半天，垂頭說：“我們要到了，澡堂。”

“哦。”

泊澈迅速把頭扭過去說。

誰能面對一雙灰色眼睛說些安慰人的話呢？

念頭被麗麗雪扼斷，她抱緊手裏的校服，加緊步伐，她想要超越身旁的泊澈，把他丟在後面，好讓自己不受內心搖擺的煎熬。

泊澈瞧不見她，因為他老老實實把眼睛的視線範圍收攏到狹小的範圍內，但是……

她的腳步聲變了。

變得有些不規律，還有些慌亂。

心情沈沈，泊澈皺皺眉，把怨氣通通吞進肚子裏。

踩著月光前行，彼此都沈默得很默契。

澡堂的水24小時供應，現在已經過了洗澡的高峰期，所以裏面空得只剩下熱氣。

麗麗雪把洗澡要用的一些東西遞給他，囑咐說：“這是皂粉，還有換洗的衣服，其他的，不需要我……教你吧？”

這兒有光亮，可以讓泊澈毫無遮掩地看見她的樣貌，這讓他腦海中起先勾勒的線條豐富了很多。

“不……用了。”

泊澈小心翼翼地接下，他藏匿起過度打量麗麗雪的眼睛，快步進了她指定的洗澡間。

熱水是對付頑固汙漬的最好武器，才開啟不到兩分鐘，泊澈就看見腳尖流出一股又一股黢黑的水。

真臟。

他不禁開始抱怨起自己渾身的難看。

把皂粉灑在皮膚上，混上熱水一揉就起了無數個泡泡，香味隨之迸發。

是輕柔的花香。

泊澈揉搓身體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他仔細地盯著這些泡泡，接著，他聚焦的視線忽而就潰散了。

散到了四面八方，散到了宇宙洪荒。

跟他在麗麗雪身上聞到的，

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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