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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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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月的天氣最是無常,少靈犀昨日來時還是艷陽高照,今日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冷雨叮叮咚咚輕敲著瓦片,細長的水註順著屋檐默默地亂竄,墻根的溝槽裏淌滿了積水,屋內的青磚潮濕地能滲出細密的水珠。

今年的倒春寒來得兇猛,頗為反常。

鬼域主君盛名在外,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隋時剛送走了一位貴客,又趕緊折回來往炭爐裏添了幾塊幹燥的銀絲碳,淋了些水,滋滋的熱煙有些嗆人。

他從衣箱裏尋了一件最厚實的大氅為遲修披上,往他手裏放了一杯滾燙的清茶,騰騰地熱氣包裹著濃濃的茶香,熏得人困倦。

遲修本來該是這樣一位清雅的茶客,可如今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孱弱多病,氣若游絲,入夜總是高熱咳嗽,簡單走幾步便氣喘籲籲,就連靜坐著下棋都非常勉強。

舉棋落子也不似從前幹脆利落,手總是不聽使喚,白子黑子常常從指縫間滑落,完整下完一局,地上滿是撒落的棋子,上古時期最後的白月光不能再一次照亮鬼域的漫漫長夜了。

隋時知道主君時日不多了。

天乩閣棺醇內的契約心臟也漸漸失去血色,待到最後一日,便是鬼域易主之時了。隋時為遲修緊緊外衣、撿撿棋子、收拾收拾棋盤,其餘時間都安靜地陪坐在遲修身側。

炭火烘得人暖洋洋的,隋時的心卻冷得不像話。在他看到遲修將手裏的茶湯灑了一身時,終於忍不住了。這是他從小追隨的人啊,這是鬼域千百年來最令人驕傲的主君!這是他心裏高高在上的王,怎麽會這樣……

:“主君,您為何要舍棄它?”

:“隋時,得之可活我一人,失之可活萬民。哪個獲利更多?”遲修開當鋪開慣了,張口閉口就是利,可他這樣好利的商人也有舍己為人的一天。

隋時熱淚盈眶,不解道:“主君,那您想要的是什麽?您這一生求的究竟是什麽?”

遲修擡眼望著窗外,和那日一樣,窗外溪流潺潺雨習習,屋內炭火熔熔人寂寂。

:“我想要的,是為我的子民多賺一顆星星,多換來半寸日光。我想要的,不過是這世界紛紛擾擾,雞犬不寧罷了,我做不得有心腸的好人。”

:“隋時,當伯遇當久了,我倒真想做一個平凡的搗藥童子。我要這主君之位作甚,我就想做個人見人愛的黃衫小兒郎。”

遲修說著,腦子裏滿是伯遇的經歷,千重闕的比武、是非臺的刑罰、吟霄臺的八卦、為他出頭的同窗、為他破出結界的女子、還有那個清風霽月的人。他曾三次握過他的手,在陽光下,在晚風中,在眾人前……

遲修燒糊塗了,看著房檐上月光皎潔如瀑,又開始喃喃自語:“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他是頂天立地的戰神,而自己卻是見不得光的病秧子。雖說這只是他的逢場作戲,但這樁樁件件、字字句句並非刻意拿捏,或許他內心便期待著活成這種樣子。可為什麽這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不能光明正大地屬於遲修呢?

:“主君,您受累了。”

隋時被指派來無問居伺候遲修時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王了,他心思縝密,總是將情緒斂得很好,他機關算盡,也很會做買賣,總能以最小的補償來換對方巨大的代價。

他對天上地下的性命、事物都不屑一顧。畢竟你少司命定下的劫數他能改,上天給的造化他也能渡,是個自負的大人物。

:“隋時,這一劫我看不清,也算不準,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你拿著我的令牌帶著隋緣、隋意去找婁緒,她會妥善安置你們的。”說完,將手緩緩伸向炭爐,就著裊裊升起的煙霧,翻了翻手。

不同於往日的從容端莊,他確實快不行了。

春秋渡月傘,護君一世安。

這是遲修和婁緒的暗號。他們曾經約定如有朝一日,遇到需要托付之事,便將傘帶給對方,對方無論如何都要竭盡所能。

:“還有,明晚讓左使備好名錄,來我房中一趟。還有巫鹹,他也來。”左使和巫鹹上一次共事還是老一任主君青何離世那天,也就是遲修出世那日。

都說青何死得年輕,走的時候還不到三萬歲,可見政績卓然。而這一個更年輕,連兩萬歲都不到。對於鬼域來說,主君接二連三地英年早逝,是件大喜事。

:“遵命。主君,您也早些休息。”

隋時明白主君又何嘗不是可憐人,他選擇不了自己的出生,亦不能叛逃自己的命運。尋常人可以選擇生死,游走正邪之間,可以為前路搖擺,可主君什麽都不需要,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守著這個位子,苦心經營,履行使命。無形的鐐銬從一開始就鎖住了他的死穴,讓他一輩子掙紮動彈不得……

魔族境內。

精神領袖有了,擁有零星的雙子脈魔君也有了,安瀾權杖重新擇主,魔軍也集結完畢,一切都很巧合地湊在了一起,萬事俱備。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黎明……

休與山如三月的飛絮一般輕飄飄地停在千裏煙波之中,靜若處子。山腰上系著一帶慘白的霧氣,翠碧的岡巒若隱若現。山間潦水消盡,寒潭清透,暮霭沈沈處煙雲凝結生光,似有紫氣東來,一派清潤之氣。

目光下移,山麓地帶可就不那麽祥和了。

數以萬計的天兵天將皆披甲執銳,屏氣凝神,目不斜視地盯著正前方。如今九曜星君缺了一個,只好由嘲風補上,梓潼則安坐在他背後。

少司命為了做善事耗盡了一身修為,沒法參戰,只能同宛童元君一道待在半山腰上作壁上觀。

角落裏有幾個憊懶的小仙,正在偷偷地用腳掌撐地,揉動著腳踝,放松放松筋骨。還有幾個站不住的人想撓撓背上的瘙癢,奈何盔甲太厚太緊,只能縮著脖子七扭八扭幾下,實在難受。

正在他們百無聊賴之時,平靜的海面上傳來了沈悶的鼓聲,“咚——咚——咚咚咚——……”

一下,兩下,三下……鼓點越來越密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有什麽東西在極速靠近休與山!

轉眼之間,海風吹過,撥開重重雲霧,露出了真面目。

黑壓壓的魔界大軍已經近在眼前,他們玄色的盔甲上烙著暗銀色的祖巫圖騰,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繡有魔族的修羅刺青,各個面帶兇象,如吃人的惡煞一般。

為首的是一位白衣女子,正悠閑地把玩著手裏的安瀾權杖,看那不拘小節的樣子,好像只是握了一截平平無奇的燒火棍而已。她身旁還跟著一架輪椅,椅子上坐著一位清秀冷峻的少年,少年的腿上躺著一柄刻有四角白鹿的長劍。

朝歌和沈洲站在人群中相視一笑,心中竊喜,少靈犀能安然無恙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歸元扇沒有白挨,斷浪遺簡沒有白費。

少靈犀徒手捏碎了一粒胡桃,從裏面剝出了兩粒完整的桃仁送進嘴裏,細嚼慢咽之後見天族無人主事,就自作主張先開了口:“來都來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若諸位都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們就開始吧。本君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成為新的魔神,勞煩各位盡快拿出真本事來,好速戰速決。”

聞言,上仙們都是左顧右盼,不敢妄動。

此時,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少年在人群中猝不及防地驚叫了一聲“沖啊——!”

這聲吶喊氣勢如虹,數萬仙者得令,不再遲疑,拿起刀槍劍戟蜂擁而上,如決堤的浪潮般湧向魔族陣營。鶴安右手撐著額角,沖著少靈犀莞爾一笑,長臂輕揮,魔軍亦如脫韁野馬般沖了出去。

雙方旗鼓相當,膠著在一起,勝負難分。

鶴安面無表情地望著廝殺的人群,冷漠道:“犀兒,你們這樣不行,太慢了,太慢了。”

少靈犀明白烈祖爺的意圖,隨即將權杖立在地面上,半跪在鶴安身側請走了星錯。

這時,一位身穿白色戰袍的青年乘遁行雲而來,穩穩地懸浮於千軍萬馬之前,他身上的鎧甲正是龍鱗鋪就的,胸前那一片堅硬的護心甲,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卻能抵禦萬物。

那人手上還端端握著別人送的寶物——定岳雙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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