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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問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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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域在上古時期就以魔君馬首是瞻,當初少耘討伐天宮,他們也助了一臂之力。在少耘身敗後,鬼域和魔界亦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戰鬥後留下的地獄雲煙像倒扣的蓋子一樣籠罩在魔界和鬼域上空,經年不散,揮之不去。

魔界靠著天空之鏡倒映出天空的影子度日,與從前無甚區別。但鬼域卻從此沒有白晝,只有無盡的黑夜。這裏的子民沒有太陽和月亮,最初,甚至連星星也沒有。所以這裏勾欄瓦肆遍布,酒館眾多,夜夜笙歌。

一代又一代主君勤勞耕耘,用天賦之力交換人心,用這些收集來的凡人本願向上蒼祈禱,才換來了這漫天星鬥。如今僅靠這一樁生意就能換來太陽的光輝,遲修是一定會同意的。

原泱默然不語,拖著重傷的身軀步行至殿外。只見他正對著浩蕩蒼穹曲膝而跪,沒有束帶矜莊,也顧不上矩步引領,他只有一顆招天雷的赤誠之心。

尊神一跪,天地色變。嗚咽的悶雷聲招之即來,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原泱用尊神之軀召喚出了天雷劫,鬼域的蒼穹被鋒利的雷電劈開了一道窄而狹長的縫隙,強烈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將烏黑的地獄雲煙暈染出了一抹淡淡的光暈,接著有幾束明媚的陽光透過光層直沖沖地刺了下來,再一次照射在了鬼域暗淡數萬年的土地上。

遲修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想真切感受一下陽光的溫暖,但他的指尖一觸碰到光就被灼燒出了層層白煙。他知道他孱弱的身子不能暴露在太陽底下,可還是忍著疼痛去摸了。

這下好了,他的子民終於也擁有了三寸光明。

片刻後,他收回了手指含在嘴裏:“尊神誠意滿滿,我便做你這個生意。”

:“還望主君言而有信。”

原泱起身,取下存在腰間的發帶束好了發,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透露著尊神不凡的氣度。他信遲修是個守約之人,兩步之後便急匆匆消失在了殿門外。

遲修才知道天地共主本可以在四界直來直去,不受任何阻攔,但他卻守著規矩從迷津渡口而來,一步一步等待通傳後才得見,當真配得上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的確適合做這個天地主宰。

原泱以一己之力反殺少炎,魔界暫時群龍無首,無還擊之力,可換來短暫的穩定。但這個梁子結下了,可不好收場。上一次神魔之戰留下的爛攤子,歷任天師花了足足數萬年來修補,多方制衡之下好不容易才換來了天下太平的前兆。

這一朝重蹈覆轍,要想再一次建立一個看似平和的體系談何容易。不管是誰先出爾反爾,這雙方心裏都有了芥蒂。況且魔神少耘元神還在,魔族還有一位失落的少君沒有找到,必不會善罷甘休。

遲修稍微緊了緊領口,對身側的隨從說道:“隋時,你和隋意一起把這把傘和這封書信親自交到婁總司手上。走之前,叫擺渡的阿婆去迷津渡口等著,今日還有貴客。”

春秋渡月傘,護君一世安。有了這個信物,他一定會來。

隋時和隋意走後,遲修用帕子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又拈了一把棋子攥在手裏,繼續下著他的棋。他執黑也執白,自己和自己對弈,怎麽會輸呢?

好戲還在後頭……

剛過晌午,無問居便熱鬧了起來。

大家都是舊相識了,婁緒就不拐彎抹角了,開門見山道:“主君大人,您也是生意人,想必也清楚一物換一物,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再提要求就不合規矩了吧。”

遲修正氣定神閑地擦拭著手中的棋子,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磨磨唧唧老半天才悠悠說道:“你還的是本錢,這不還有利息嗎?”

婁緒還是低估了他臉皮的厚度,氣得不想說話。

遲修殫精竭慮一整天也累了,不想和他繞彎子,狡黠一笑:“這個‘利息’你會感興趣的。”

遲修從旁邊櫃子上取出了一個大盒子,當著婁緒的面打開,裏面七上八下浮動著十數個鮮紅色的小球。婁緒認得出,這是焚和丹元。這裏有多少顆丹就說明死了多少個人,因為活人的丹元是取不出來的。

遲修將盒子隨手一蓋扔在了桌上,賤嗖嗖道:“吶,這裏面有一個是少衍的,但是混在一起久了,氣息相似,不大分得清楚。”

聽到這兩個字眼,婁緒被嚇得心悸氣短,連聲音都擡高了八分:“少衍?!”

明明前幾日才與他打過照面,兩人還說了許久的話,承諾的棺材木還沒給他送來,人怎麽就沒了?婁緒住得偏遠,消息閉塞,還不知道神魔兩族已經在天上幹了一架了,而少氏一脈都被少炎親手造沒了,其中也包括司戰魔將少衍。

遲修今日坐了太久,衣服上積滿了深淺不一的褶皺,他蹙起眉頭似是不悅,又站起身來抖了抖才走到婁緒身旁說道:“你也別激動,又不是不能挽救。少炎當魔君這些年,無功無過,我以為他也是個安分守己的主,沒想到是在韜光養晦,他為了煉化弒神印,親手殺了親族所有人祭天,你的這位老相好也沒能幸免於難。他現在是只剩這顆丹元了,就看你願不願意施以援手。”

:“弒神印……殺人祭天?!”婁緒一邊說著一邊將信將疑地接過盒子,待一一摸過之後,果真辨別不出誰是誰。

魔族一夕傾覆,竟沒有半點預兆,決明司也確實沒有接收過少氏亡魂,所以他不肯信少衍已死。

遲修等他確認完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別白費力氣了,少炎將他們的魂魄揉碎用於祭祖,祖巫都收下了才給了他弒神印,自然到不了你的地府了。他又將散丹熔鑄成了一顆無極丹元,早已同質化,失去宿主後分開來也是糾纏不清。我只能說這裏面確實有少川、少舫、少鳶、少典……以及你的阿衍。”

這麽說少衍是真的死了。

婁緒一下子慌了神,顫抖著解開了覆在臉上的黃金半面具,掩面而泣,嘴裏喃喃重覆著兩個字:“阿衍,阿衍,阿衍……”

世人不知,可遲修卻一清二楚,這決明司的總司大人婁緒其實是一名女子。她曾化名為“柳絮”在四界游玩,至丹澗山偶然碰見了癡迷於劍術的少衍。少年挺拔清雋的身姿在月下熠熠生輝,也在少女的心中生根發芽。

柳絮日日躲在大巖石後面、樹叢中、山洞裏偷偷看他修煉。她會用判官筆把他的動作都畫在巖壁上,幫他做記號。她畫了一筆又一筆,一塊又一塊巖石……

直到有一日,少衍練成了“燕歸來”,他拔劍時抽出的劍氣毫無預兆地掃過來,劃在了柳絮的臉上。少衍連忙收手,卻為時已晚,他匆匆為柳絮包紮止血,才知道這女子就是留畫之人。

其實,少衍正是看到了巖壁上的畫才找到了自身破綻,他千方百計尋找的畫畫之人,如今出現了,他自然是驚喜萬分。卻因失手傷了她,懊悔自責。

少衍白日裏去決明司看望柳絮的傷勢,柳絮晚上陪他在丹澗山修煉。一來二往,二人便成了知己。少衍絲毫不在意柳絮臉上的疤痕,執意要同她在一起,甚至整日待在決明司陪她說話。

可好景不長,沒多久少衍就得了一種怪病,找不到任何原因,半月後便形銷骨立,全靠著她妹妹少靈犀的藥血吊著才不至於隕世。

婁緒這才知道,鬼魂與活人待在一起久了,便會消耗他的陽壽。盡管她沒有吸食少衍的壽命,但他的身體卻仍然會一日日變得虛弱。少衍願放下一切隨她成為孤魂野鬼,守著決明司過日子。可婁緒不願這位統領千軍萬馬的魔將為了她葬送一生。

婁緒走投無路,只好去鬼域求了遲修,希望他能抹掉少衍的記憶,並補齊他被偷走的壽數。當時遲修並未向她索要任何代價,滿口答應了。

後來,少衍果然被一塊落石砸中,失去了同柳絮在一起的所有記憶,臥床靜養數月後身體也日漸好轉,但他永久地忘記了受他第一劍“燕歸來”的女子。

婁緒回到決明司後便用了半塊面具遮住了臉,還給遲修送去一把春秋渡月傘,以報答他的恩情,他和遲修的交情便是從這件事上開始的。他們後來也做了許多互惠互利的交易,雖說無足輕重,但這友誼卻延續了下來。

遲修不貪圖當時的小利,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他在這兒後面等著婁緒呢。

若說救少靈犀靠的是往日情分,那救下這一堆紅珠子就是靠的算計。遲修好心機,他就知道婁緒可以為了救一個少衍,而愛屋及烏,去把他一家子都救了。

遲修只是佩服那傳謠之人的想象力也著實豐富,就連尊神都以為他和婁緒有過命的交情。其實他也沒本事動搖總司大人,只是善於利用人心罷了。在這場三角交易中,看起來他是空手套白狼,實則不然,他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陽壽。

婁緒都走到門口了,卻又折返了回來,哭喪著臉對遲修說道:“這些丹會進轉生獄受四十九刑,但能不能生出靈識都看他們個人的造化了。”

言外之意,她可以救,但不保證能救得活。而且就算活了,也不過是變成了丹靈,和草木、牲畜修成的低等精怪無甚區別。

遲修見她一張小臉上淚跡斑斑,於心不忍,難得柔聲細語道:“小婁,守得雲開見月明,你和少老七的前緣未盡,莫憂心。”

得他一句“莫憂心”便是天大的承諾了。

婁緒回去時還在想:這人臉皮厚起來像個無賴,正經起來又像個兄長,特別是在他每次喚她“小婁”的時候,格外親切。要不是她是天生的閻王,無親無故,都懷疑遲修是她失散多年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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