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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悟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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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靈犀跑回來時,原泱正在想著怎麽不著痕跡地把吾又和伯遇攔截在太微垣外。

:“原泱……我……我心有三問,不知究竟是耶?非耶?”她氣喘籲籲,問得急切。

她話音剛落,原泱便欣然同意了:“你說。”

替她答疑解惑也不是一兩日了,她問過的瑣碎問題整理出來,再編修兩筆,都可以出一本小冊子了,不介意多這幾個。

少靈犀一直掐著手腕沒松開,直到脈象平和下來,她才深吸了一口氣,篤定地開了口。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是。”對於書中常識,原泱答得很快 。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壘土?”

:“是。”又是無縫銜接的回答。

:“……我好像喜歡你……”

最後一問過後,和剛才不太一樣,他遲遲沒有回應。整個世界仿佛沈入了密閉的海底,阻斷了一切的氣味和聲音,純粹的靜謐一把掐住人的脖子,讓人緊張得透不過氣。

原泱像一尊石像般背對著她端坐在朝夕亭下,一動也不動。只曉得他大抵在眺望遠方,卻看不見他的臉色,讓人捉摸不透。

少靈犀咬了咬下唇,目光篤定,直勾勾地正視著不遠處的背影,自問自答:“是。”

聲音很輕,卻足夠飄到原泱的耳朵裏。

她剛說完,就後悔了:身為女子,怎麽著也應該含蓄一些,該把這些懵懂的心意寫在一張信箋紙上,悄悄放在心上人的案桌前,還要掰一束應季的花枝壓著才算妥帖,這樣直沖沖地逼到人家面前,也太難為情了。

當滿腹詩書化作一身清傲,便不擅長向別人表露自己的心意,如此火急火燎還是她此生頭一遭。

原泱僵坐在原處,怕是自己聽錯了,不敢輕易動彈,後背竟生出了淺薄一層細汗。當了三萬多年的尊神,主宰天地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卻因為這一句話濕了眼。

他以為此生等不到了,沒想到上天如此眷顧,:“你過來,到我跟前來。”

少靈犀腦袋裏蓄滿了迷魂湯,此刻正嗡嗡作響,一門心思就想著天權星君那幾句話了。手腳好像是從別處借來的,完全不聽使喚,只能照著原泱說的做,快步走近他身側。

還差兩三步的樣子,她卻猶豫著放緩了步子,低著頭不敢再向前挪動。心想著:人家畢竟是天族尊神,自己有些不知分寸了。

可這時,原泱卻起身主動迎了過來,他嫌廊腰縵回太過曲折,便化作一陣清風繞過了廊柱,還不待她多瞧一眼那抹藍色的衣角,原泱就已經款款靜立在了她的面前,觸手可及。

近鄉情更怯,距離一近少靈犀反而沒那麽坦蕩蕩了,她本能地垂下眼眸,避開他的目光,腳也跟著後退了半步。她只是想把心裏話掏出來給他看看,卻不想聽到他的表態。這本就是一廂情願的事情,何必要牽扯在一起,若因著一個人的主動而讓另一個人變得被動了,實在不夠地道。

原泱看不穿她這些別扭的小心思,只是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後退,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絲不安的情緒。他忽然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將她輕輕攬進懷裏,細密的吻試探性地碾碎在她唇齒間,明明帶著裊裊茶香,卻比清茶更熱烈。

果然,神仙在焦慮時會做出些出格的事來安撫內心深處的躁動。

黑暗中,蘇合香的氣味縈繞在她的鼻間。不知為何,今日的香比往日都要黏膩許多,熏得人神魂顛倒。

月黑風高,朗朗乾坤,會不會不太好……

過了好一會兒原泱才松開她,目光灼灼,仿佛要把她裝進眼眸裏,:“不要半途而廢。”喜歡了,就不要半途而廢,即便將來會有種種變故。

少靈犀秉持著“既然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多說兩句丟臉的話也不會死人”的原則,添了幾句話:“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這個想法在我內心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每天都有說給你聽過,久到我以為是一種錯覺。當然,你千萬不要因為我說了這句話,才非要回應我,你可以……”

原泱默默地抱著她,清淡的氣息撲在她的頭頂,截斷了她的假設,:“你沒逼我,是我一直在等……這些年,不算白費心思。”

少靈犀雖然沒有弄明白原泱的“這些年”和筆中仙的“很多年”是個什麽意思,但內心很開心。因為她運氣很好,第一次坦白就找到了心意相通的人,上天待她不薄。

比起少司命一波三折的經歷,她這段姻緣也來得太圓滿了。

她閉眼想著:你情我願的事情就很簡單,何必要藏著掖著,徒增諸多誤會。不是說非要歷盡九九八十一難才算珍貴,這樣一帆風順的情感也很難得。真不知道少司命為什麽要安排許多的曲折去折磨世人,兜兜轉轉下來又能多幾分真心?多的是錯過罷了。

少鳶曾說過,女子在尚未成婚之前,不可與男子做那些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的暧昧事情。即便是成婚之後也只可對自家丈夫做這些事,萬萬不能去拈花惹草,四處留情,否則是會鬧出“人命”的!

少靈犀多年來恪守此戒,潔身自好,不敢亂來。

昨日那一吻,她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經歷。剛開始還能強裝淡定,後半截就虛得不行,具體是怎麽回的寢殿,怎麽躺下的,怎麽睡著的都記不太清了,只把蘇合香的氣味牢牢刻進了腦子裏,就連周圍純凈的空氣都變得馥郁芬芳了。

少靈犀起得很早,卻遲遲不敢出門,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害羞什麽,恨不得像李病一樣挖個地洞將自己藏起來,不敢與原泱打照面。她鬼鬼祟祟地扒在門縫上,偷瞄著原泱出了門後才慢吞吞地取下了防盜鈴,推開了窗戶透透氣。

四季的更疊有時就是一朝一夕之間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什麽過渡期,昨日還是風輕雲淡,一副秋高氣爽的樣子,今日便氣溫驟降,仿佛進入了寒冬臘月。

外面暗暗沈沈地,飄著絲絲疏雨,其中還夾雜著幾粒早開的雪花,散漫交錯,氛氳蕭索,儼然已是初冬時節。冬日過半,修學期滿,少靈犀是真的要離開了。

少靈犀正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檐上等吾又來,她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完全沒有昨夜的欣喜若狂。

“沖動之後該如何善後?”是個值得推敲的難題,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同她家一眾親戚說她和天族尊神的事情,也沒想好日後和原泱要怎樣相見,太難了。這跨越種族的緣分來之不易,守之更不易。

神族和魔族本就是世仇,嫌隙頗深,中間隔著一道比銀河還要寬的鴻溝。後來,她祖上又出了一位魔神,大殺四方之時屠戮了不少天兵天將,就連天族的尊神也沒放過。

她倒是不介意做那橫跨兩岸的長橋,只恐族人根本不願意高擡貴腳踩在她身上過去。她的叔伯、幾個老大哥、包括妖族的臣屬都是天生的仇仙人士,常常慫恿她父君推翻尊神,取而代之。好幾次都差點揭竿而起,但是礙於尊神的神力以及他天地共主的地位,終究沒敢擺上臺面明說。

她正想得心煩意亂,就瞧見一個身長八尺的魁梧女子冒雨而來。由遠及近,那寬厚的肩膀,那健碩的胸膛,那強壯的臂彎愈發清晰,那是……

:“唐遠!你怎麽來了?”自三更沼澤一別,已是數月未見。久別重逢,自是不勝欣喜。

好在唐遠長得結實勻稱,所以看起來不胖。和這樣高大威猛的女子待在一起,也很有安全感,戰鬥力如何暫且不說,做個肉盾還是綽綽有餘的。

唐遠昂首闊步,三兩下就邁進了殿門,豪爽答道:“旬日前,收到吾又小哥送來的的尺牘,字裏行間好像是說尋見了生身父母,要出一趟遠門,遂托我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好一個當頭棒喝!晴天霹靂!

少靈犀昨日一整天都和吾又在一塊兒,他也沒透露半點消息,:“旬日前就告訴你了……這麽大的事,他也不同我講講!竟不辭而別!”

少靈犀知道吾又這些年一直有托人幫他留意蚯蚓一族的蹤跡,他很想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據吾又說當年大雨連綿,修羅江泛濫成災,許多以草木為食的山精野怪都舉族逃離東夷野,另覓家園。大遷徙時他年紀尚小,體格也小,被遺忘在了荒原上,成了孤兒。

:“他也有留一張紙箋給你。”

唐遠手心裏化出一張極窄的紙,上面寫著“別擔心我”四個字,當真簡潔,少靈犀想著等他回來,定要“嚴懲”。她打心底裏希望吾又此行能有所收獲,好歹也了卻一樁心事。

少靈犀將紙條與食盒統統收下,像蜣螂滾糞球般推著唐遠出了太微垣:“唐遠,你先回魔界找一處空地歷練一下,不用在三十三天守著我,我已經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大人了。”

少靈犀不是非要人伺候,她只是習慣了把吾又帶在身邊。那種寸步不離的安全感只能是吾又,若不是他,那也不需要了。

少靈犀突然想起一事,折回屋裏拿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出來,裏面躺著一對還沒送出去的獠牙。

她將盒子遞給唐遠道:“這是雍和獸的審判之牙,可大可小,尊神說讓你拿去安上。”

唐遠兩眼放光,興奮得不行,驚詫道:“當初也是求他老人家通融,才讓我進去的。我沒本事,只能空手而歸。沒想到這驚喜還在後面等著我呢!”

像唐遠這樣的獸類異化成的妖物,天然地能適應三更沼澤的生存環境。原泱放她進去歷練一番,也是好意。

唐遠收下了禮物,打道回府前再確認了一遍:“當真一個人能行?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少靈犀沖她拱手鄭重承諾:“當真,君無戲言。”

:“戚——你又不是君子,走了。”唐遠也不磨嘰,隨即踏雲而去。

她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個時辰不到就跑了兩趟,受人所托的差事不好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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