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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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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想睡得踏實安穩,根本是不可能的。

夜間歷思凱輾轉反側孤枕難眠,鄭尋的死梗在心頭,像是一團即將噴發的火山生生被壓制,熔漿如心底那怒天一吼,積蓄著壓力和嘶吼,只等徹底爆發的一刻。

周慎睡得很淺,隱約中察覺到歷思凱自背後抱緊了自己,他的眼皮動了動,又因為這幾天忙案子太過疲累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歷思凱早就醒了,歷思凱平躺在身側,睜著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周慎覆過去在他的唇上落了一吻,歷思凱才回過神艱難地回了個笑。

由於剛睡醒,周慎的聲音略有嘶啞,還透著點俏皮的慵懶問:“想什麽呢?”

“沒什麽”,歷思凱笑得苦澀,轉身將周慎攏在懷裏,他的下巴磕在周慎的頭上,周慎細軟的頭發刺刺的,是讓人迷戀的感覺。

周慎安靜呆在他懷裏,細白的手無聊地撥著歷思凱手上凸起的青筋,他欲言又止,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鄭尋的死你不能釋懷是嗎?你在自責?”

歷思凱沒回話,手上卻使了勁將周慎抱得更緊,像是要最後抓緊某些虛緲的東西般。

周慎家的主臥很大,陳列的家具卻不多,除了一張雙人床和床頭櫃再無其他,房間本就空曠,突然的沈默直接將氣氛冰凍,主臥活生生成了冰窖般。

良久,歷思凱低頭親了親周慎的額頭,木訥緩慢地開口:“阿慎,你不用擔心我,我還撐得住。做警察嘛,總要做好隨時可能會犧牲的準備,鄭尋也一樣。從警校畢業時畢業典禮宣讀的神聖誓言,我們常掛於心不敢忘記。”

“只是我沒想到……”歷思凱緩緩道:“我沒想到這麽突然地,鄭尋就……”

歷思凱緩了一口氣,他已經難掩憤慨,於是周慎感同身受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緊扣。

接著周慎一笑,共情安慰說:“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會陪著你。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刻不停早日抓捕罪犯,罪犯被繩之以法的那天,鄭尋才會獲得真正的永生。”

歷思凱苦澀一笑,點了點頭,像頭受傷的獅子一下一下與周慎抵頭相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力量,才能生出與惡交戰的鬥志。

這幾天忙案子,兩人難得早晨時刻還在家裏,尤其是這樣一個陽光普照的溫暖早晨,所以周慎久違地做起了早餐。

煎蛋時油炸的滋滋聲、烤面包機發出的清脆悅耳的一聲“叮”、豆漿機沈悶的打磨聲……廚房裏忙忙碌碌,這般熟悉的人間煙火氣息,也最讓人懷念感動。

等歷思凱洗漱完,一份暖心盛著愛意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歷思凱替周慎拉開椅子,又把周慎請坐下,感動得一塌糊塗道:“辛苦我的男朋友了,謝謝你精心準備的早餐。”

周慎一笑,眼睛彎彎藏星辰回:“快吃吧,希望吃完這份早餐我的男朋友能充滿力量不畏艱難。”

歷思凱笑得無奈,直點頭。

吃完早餐,收拾好衛生,已經是八點,歷思凱和周慎才駕駛車輛趕往荊門分局。

常在空的辦公室裏,熬夜堅守崗位的常在空和程海雙雙縮在沙發上小憩,歷思凱的開門聲吵醒了他二人。

程海雙眼熬得通紅,打著哈欠跟歷思凱和周慎打招呼:“你們來了。”

歷思凱“嗯”了聲,立在辦公桌前翻了翻桌面上警方熬夜整理的案件相關資料,頭也不擡對程海說:“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和周隊替班就好。”

程海應了下來,起身抖擻精神,常在空迷瞪著也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對了,賀嘉呢?他沒來幫你們?”,歷思凱問。

程海搖了搖頭:“沒有,他應該在家休息吧,可能是因為鄭尋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怎麽,他沒跟你請假嗎?”

歷思凱嘴角緊繃,沈默地搖了頭。

“行吧”,程海伸了個懶腰:“那我們就撤了,有事隨時打電話。”

“好”,歷思凱回,又看向程海說:“昨天在案發現場搜到的證物存放在哪?我想看看。”

“分局的物證室”,常在空搶答:“歷隊你想看什麽?我讓副隊長去物證室調。”

歷思凱眨了眨眼,眼底透著堅毅,目光直直定在常在空臉上,然後一字一句道:“案發現場發現的那袋有物證所編號的毒品包裝袋,我要看。”

常在空一怔,反應遲鈍回:“好的好的,我這就去找副隊交代。”

常在空走出了辦公室,程海疑惑不解問:“怎麽了歷隊,你懷疑什麽?”

“沒有”,歷思凱擡手敲了一下桌面,淡漠回:“我只是想看一看那份2.18一案所屬的東西。”

程海半疑半解地點了點頭,才告別了歷思凱和周慎回家補覺去了。

常在空也回了家,一時間,辦公室裏只有歷思凱和周慎兩人。

歷思凱拎著透明證物袋,將裏面那份有物證所編號的毒品包裝袋看得仔細,辦公室裏光照充足,舉於高處透過光的折射,隱隱還能看到裏面殘留的白色碎粉屑在反光。

周慎坐在歷思凱身旁保持著沈默,偶爾會把目光投向歷思凱手裏的那份證物。

片刻後,歷思凱晃了晃手裏的證物袋,看向周慎問:“這串編號熟悉嗎?”

周慎迎上歷思凱的註視,然後點了點頭。

周慎當然熟悉,因為那個署名的編號是他的筆跡。

2.18荊門緝毒案周慎任行動的總指揮,破獲了一起數量巨大的走私毒品案,又繳獲了近五百千克的毒品。這起案子對周慎來說挑戰性不大,所以行動順利,他率領禁毒支隊輕而易舉就完成了任務。

僅僅一個下午,禁毒支隊快刀斬亂麻,布局行動方案、實施行動、行動成功後第一時間開始準備訴訟材料……後又經過法醫對繳獲毒品的稱重取樣後,將這批數目巨大的毒品封存入庫,封存時每一步都由周慎這個總指揮來監督執行,而那一串串的編號也正是周慎親自填上的。

天衣無縫的行動和收尾工作很圓滿,然而中餘不足,禁毒支隊已經寬心等待要領功了,誰也沒有想到物證所傳來一個讓人大驚失色的消息:繳獲的那批近五百千克的毒品竟丟了!丟得連渣都不剩。

因為行動成功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禁毒支隊,頓時人人自危,又投入了調查工作中。大家懸著的一顆心自此沒放下過,他們小心翼翼如屢薄冰,誰都害怕上頭一怒之下牽連了自己,尤其是周慎。

那時的他怎麽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的紕漏給了圖謀不軌的人機會,日以繼夜的調查壓得他喘不過氣,一面是上頭的重任,一面是背負這起證物丟失案的責任,周慎作為行動總指揮扛下了所有。

那段時間他像是魔怔般,尋究查疑。繳獲的毒品在戒備森嚴的證物所丟了,他甚至還懷疑過物證所的警察……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案子毫無頭緒,周慎已經對自己失望……

2.18一案發生時,僅僅是他任職臨江市局禁毒支隊的第三個月,正值少年蓋月擎天勃勃野心之志,也是他為了歷思凱而來還沒被那人正眼相看之時,然而一朝風雲,他墜下神壇。

那種感覺就像是恐高的人從雲端墜落,就像是患有深海恐懼癥的人陷入大海巨浪……內心的恐懼和自我的否定讓周慎成了朵碎裂的霜花,他不受控制開始隨波逐流。

直到不久後3.1王博倫一家三口被滅門的案子,徹底將周慎推入萬丈深淵。

……

原來已經過去小半年了,周慎苦笑著。

察覺到周慎不適的表情,歷思凱蹙起了眉毛,眉眼藏憂,將手裏的證物袋抓得沙沙作響。

“阿慎”,周慎聽到歷思凱喊他,如撥雲看霧般看清了歷思凱冷峻不凡的臉。

歷思凱亦看著他,沈重道:“我在想張鈞和2.18大案之間是不是真的有聯系,張鈞手裏有2.18案丟失的那批毒品,而徐波調查暗網發現了一個叫‘耗子’的人似乎操縱了2.18那批毒品。”

“2.18案至今是謎,一起基本破解不了的案子竟然同時曝出端倪……我從不信世上有這麽巧合的事。”

歷思凱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思索得認真:“難道說張鈞知道那處暗網,又從耗子手裏購買過那批毒品?還是……”

歷思凱故作停頓,手上動作暫停,盯著周慎垂眸的那瞬繼續開口:“還是說張鈞和耗子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周慎擡了眼,瞳孔細微震蕩。

他與歷思凱對視,就是這個瞬間,就是歷思凱的這句話,讓他平釋了心裏一直有的一個疑惑。

張鈞這個人他曾經見過。

不是在這次的案子,也不是2.18荊門緝毒案,而是在三月一號之前,周慎受師父姜勇之命暗中保護王博倫。

他在王博倫家小區附近徘徊了兩天都沒發現異常,直到三月一號當天,他看到了一個可疑的身影,卻中了那人的調虎離山計。

再折回,王博倫一家三口已經躺在血泊裏,王博倫的妻女當場斃命,而王博倫只餘有最後一絲氣息……

鄭清秋失蹤案,再加上鄭尋的失蹤,周慎隨歷思凱一起來支援荊門分局,在荊門分局的會議室裏,那塊貼了鄭清秋失蹤案的線索鏈的黑板上,張鈞的照片一眼就吸引了周慎的註意。

某一刻他覺得張鈞很熟悉,思前想後卻又想不出來是在哪裏見過他,所以只能暫時把張鈞當作是自己接手的某起案子的一個過客。

直到歷思凱的話讓周慎清醒,張鈞的側臉明明是和記憶裏王博倫家小區出現的那個人的側臉是吻合的,體型和身高更是確定了那就是同一個人。

3.1大案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是秦勉,而張鈞曾經在3.1當天出現在王博倫家的小區,那麽張鈞很有可能是秦勉的人。

周慎呼吸驟快,同時緊握的雙手手心已經發熱出汗。

因為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五年前,周慎在警校讀書的最後一年,他與周牧野同時在雅山市局實習,兩人白天在市局工作,晚上依舊回警校宿舍睡覺。

那個刮著狂風的夜晚,周牧野說看來要下一場大雨,但是雨卻沒下,第二天甚至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那個夜晚宿舍只有他們兩人,周牧野心中不痛快,特地買了啤酒,周慎便陪著他喝。

那天晚上的周牧野顯得特別沈默,兩人一口氣吹完了一瓶酒,周牧野才開口。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想清楚了嗎?行動你上,還是我上?”

周慎沒回答,只覺得啤酒苦口,辣得嗓子啞痛。

見周慎沈默,周牧野笑了下,明明二十出頭的年紀,那個笑卻飽經滄桑地,笑得人心頭發澀。

周牧野又開了一瓶酒,一股腦灌下後,用手背粗粗擦掉了嘴角的啤酒沫。

然後他說:“你要是不願意,那就我來。”

周牧野苦笑一聲,操罵了一句,開始跟周慎吐槽:“行動結束我可能就回不來了,吳海生讓我跟他去華雷斯城避風頭,我挺不願意和他一起去的。”

“不瞞你說,前天有一個叫耗子的人來找過我,他說他是秦勉的人,還說他來找我是要傳達秦勉的一句話。秦勉說讓我做個選擇,我選他是希望,如果選了吳海生就是毀滅和死亡……”

周慎聽得煩躁,給自己開了瓶酒。

然後他感覺到周牧野的目光,擡了眼去看他,發現周牧野正沖著自己笑,那個笑天真爛漫,像極了幼時的阿野。

周牧野笑起來眼睛彎如月牙,明眸皓齒,依舊少年氣十足。

他認真地盯著周慎看了許久,然後問:“你說我怎麽選?我聽你的,你讓我選誰我就選誰。”

周慎一仰頭喝了半罐啤酒,味道依舊很苦,苦得他鼻尖泛酸。

他感覺到自己被啤酒辣壞了的聲帶振動,又聽到自己略沙啞的聲音傳來。

周慎平靜回:“那兩個爛人父子,最好誰也別選。”

然後他看到周牧野又笑了,笑得捧腹發抖。

真是奇怪,這麽多年,他從來都不知道周牧野這麽愛笑。

……

常在空的辦公室面積很小,只有歷思凱和周慎在,同時又靜得可怕。

九月暑季依舊燥熱,辦公室裏那臺老式的舊空調還在運作制冷,一墻之隔的空調外機嗡嗡作響,聲音刺耳,鬧得人的心跳也跟著起伏不止。

歷思凱和周慎四目相對,兩人的臉上都沒有表情,竟也能對峙足足兩分鐘。

周慎逐漸坐立難安。

周牧野曾說秦勉手下有一個叫耗子的人,而他剛剛確定張鈞很可能也是秦勉的人,那麽歷思凱猜得不錯,張鈞和耗子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周慎知道自己不能給出歷思凱明確的答案,歷思凱不知道他的過去,連周慎本人都曾對自己過去的一切分不清黑白,又厭惡至極,歷思凱更不會認同。

曾經那些灰暗沒落的時光,那些藏在深淵裏的日子,那些骯臟齷齪不堪回首的過去……

每每想起,周慎恨不得將自己刮皮去肉,與那些過去徹底終結。

如果讓歷思凱知道……如果讓他知道了……不,不可以,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那些滾在惡臭的下水道裏的過去,我的愛人如清風霽月,絕對不能讓那些惡臭的東西臟了他的每一寸身心。

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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