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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有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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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書院中, 莘莘學子往來不停,只不過在觸及到眼前的一幕時, 大家都有些於心不忍。

年輕的男子衣著簡樸,一身書氣文雅,可惜的是偏偏他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那趙真幾次三番地針對他,白鹿書院裏的人大家都知道,大儒謝公多年未曾收徒了,趙真圖謀了許久,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時, 忽然冒出了一個窮小子,還被謝公親自帶在身邊, 能不瘋才怪。

有知道一些內幕的人, 還知道趙真在這上面使了不少銀錢,什麽也沒落著,能不發脾氣才怪。

趙真嗤之以鼻地將錦靴踏在地上的一本書上,這本書看起來頗有些舊了,甚至泛黃, 可是看得出來主人是十分愛惜的, 書頁甚至沒有一個褶皺, 可惜此刻被那只錦靴扭踩得書面都裂出一頁了。他踩完, 還故作驚訝地道:“裴玉,真不巧, 踩到的是你的書啊。”

裴玉的臉色很難看, 他不是那種想什麽都會表現在臉上的人, 可是當雙手被兩個嬉笑的紈絝學子拉住, 趙真還笑嘻嘻地從他手裏搶過書直接扔在地上踐踏, 還當著路過的學子們, 他不是在踐踏書,更是在踐踏他的尊嚴,還篤定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幫助他。

“說話啊,你不是挺會哄人的吧,連謝公都收了你為弟子,我看你也可以耍耍嘴皮子把我收為小弟啊。”趙真此話一路,逗得和他結夥的兩個學子哈哈大笑。

裴玉掙紮了一下,沒能掙紮出來,他冷冷地看著趙真。趙真很不爽他的目光,就像是被一條濕冷的蛇類纏上了一樣,撿起地上的書拍了拍他的臉,“識相點,就什麽也別說,否則別以為有謝公的庇佑,我就治不了你,你那病懨懨的娘親可不就是活生生的把柄。”

裴玉沒有再繼續掙紮了,他低下了頭顱,那雙低垂著的柳葉眼很暗很深,極力地壓抑著什麽。

“一條敗犬,也敢和我爭東西。”趙真嗤笑著,帶些那兩個跟班揚長而去。

有路過的人也是匆匆而去,不是不想幫他,只是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第一次,這趙真在白鹿書院中簡直是校霸一樣的存在,凡是被他盯上的學子沒有一個不是中途退學的,裴玉還算好的了,起碼他有謝公在背後撐腰,趙真明面上也不敢對他太過分了。

可是,這樣的侮辱踐踏又怎麽能說是不太過分呢。

園子裏,裴玉一個人站在那裏,他的手緊緊地捏成一個拳頭,臉色陰沈得簡直不像是平日裏那個文雅俊朗的人,風吹起劉海,露出的那雙眼睛異常的隱忍和殘酷。

是的,他忍了下來,現在的他無力對付趙真,家人的安全遠比他受的這點委屈重要。不過,總有一天,他會讓趙真跪在他面前。

較遠一點的庭院,被書院裏的假山修砌得居於高處的亭子裏,汩汩的茶霧裏,一雙細嫩的手指把玩著小巧的茶杯,饒有興致地看著不遠處的鬧劇。

沒錯,正是之之。邱雲給之之準備的慕箏身份母親乃是書商,也是這白鹿書院院長的堂妹,雖然幾十年沒見過面了,一封書信過來,那嬸母對之之是極為熱情,還留她在書院裏住上幾天,本朝男女雖然不設防,但書院到底是年輕男子呆的地方,所以她的出現也被嬸母隱瞞下來了。

當然,之之來到白鹿書院,本來就不是為了尋親,而是來看看她養得蠱怎麽樣了。

從某一種角度來說,其實這趙真三番兩次刁難裴玉也有她的推波助瀾,她倒是十分好奇,被徹底激怒的裴玉到底會怎麽做。

倒是沒想到,他的脾氣這麽好,還能忍下來。不過,這一次應該快到極限了吧。

之之指尖的蔻丹艷麗得仿佛是新摘的花朵一樣。葡萄還在旁邊嘀咕:“小姐,這有人欺負裴郎君呢,咱們不出面幫他?”

之之說:“幫他?你覺得我們現在走出去,不會被他弄死?葡萄。”她語重心長地接著說:“凡是自尊心強的人,若沒有完全到低谷,你的出現反而會讓他計較不平,可若是在他連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他只會像一條狗一樣向你伸出手。”

葡萄聽著她的話,分明是很平淡的聲音,可她卻從心底冒出了一股寒意,她看向自家小姐,又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小姐了。

小丫鬟呆呆傻傻的,可是之之沒有解釋清楚的義務,她喝了一口茶,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不知在想著什麽,那雙嬌若春水般的杏眼漫上了一層黑霧。

可是,什麽樣才算是真正的低谷呢。對於裴玉來說,大概就是眼前這一幕,明明他處事已經是極為小心了,可是還是被趙真捏造出了一個把柄,汙蔑他。趙真不僅想把他趕出書院,更想要他身敗名裂,為謝公除名弟子身份。

在書院當月的測試上,裴玉所在的端止班上三分之一的弟子居然拿到了難得的甲等,連執教的老師都是難以置信,當場便黑臉是不是有人私自盜取了答案,當場有幾名弟子指名裴玉私自重金販賣考卷答案,書院老師本是不信,直到在裴玉的房間裏搜出了證據。

而在事件發生的那一日,碰巧謝公為赴好友宴會前往了揚州,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回到白鹿書院。是的,趙真是有恃無恐的,不僅串通了執教老師和學子,還將這件事直接捅到了院長處,為了就是打裴玉一個措手不及。

裴玉看到那捏造出來的十幾卷書稿後,又看上面七八分肖似自己的字跡,不由冷笑。

縱然他是無辜的,可那又怎樣,趙真不容他,這白鹿書院中有些人也瞧不上他,若不是他和謝公有些淵源,怕是進書院的第一個月應該就被善妒的趙真給弄了出來,而今天,趙真終於忍不住向他下手了。

看熱鬧的人也跟了上來,浩浩蕩蕩的一堆人一起來到了書院院長所在的望月居。

當時,院長正在和之之、及之之那位嬸母客氣地談論著家事,知道有人來報,附耳在院長邊說了幾句話,儒雅的老院長平和的臉色一下就黑了下來,“鬧什麽,讓他們進來,我今天倒要看看,這一天天書不好好讀,究竟要做什麽!”

溫夫人安慰道:“你啊,別整日地生這些孩子的氣,就事論事,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院長顧忌一邊的之之,嘆了一口氣,煩心地按了一下眉頭,“趙真那小子又每次都不安分。”

之之眨眨眼,細心地道:“溫伯伯,溫嬸母,要是不便,我就先走?”

溫夫人道:“不用,就是他們瞎鬧,你啊,和我們坐著這裏一起看看。”

院長點點頭,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麽該避諱的事情,揮手讓人去請那幫人進來。

趙真一走進望月居裏面,“趙真見過院長,院長夫人。”喧喧鬧鬧的一片,在他後邊,院長和溫夫人兩個人看見那居於中心的年輕人時,皺了一下眉,院長開口道:“慌張,趙真,你現在是什麽事都敢闖我這裏了。”

趙真文質彬彬地作揖:“院長,實在是學子們遇見了難以忍耐的事,否則又哪裏會打擾到您的清靜。”

他回頭瞥了一眼後邊的人,很快又就有人往裴玉身上推了一把,讓出了位置讓他露與人前。

裴玉的腳步跌撞向前,他的眼睛很快和坐在溫院長右下首的少女對上了眸光,似乎有些驚異地,也有些沒有料想到的重逢纏綿,那雙眼瞳沈靜得如深沈的夜,就算此刻處於逆局,仍然沒有半點的忐忑。

之之朝他眨眨眼睛,仿佛也是有些意外。

“溫院長,這裴玉暗低下偷了李講師的命題,仗著自己風采出眾,居然寫了五六篇的策題,重金賣給了端止班裏的學子,真是令我等不恥,像他這樣的敗類,怎麽配得上和我們同處一個教室,白鹿書院百年來的榮譽也會被他敗壞。”趙真說得冠冕堂皇,甚至趁熱打鐵地將他收集出來的那些“證據”讓一個學子奉到了溫院長和溫夫人面前。

他身後的學子們更是在他說完這席話後,開始起哄。

一個個義憤填膺的,仿佛不把裴玉逐出書院就是委屈了他們。

裴玉站在那裏,他沈默地一句話也沒說,比起那些學子,他更像是一個局外人。

“安靜。”溫院長將拐杖駐了一下地面,聲音很響,身為書院之長的他當然也是相當的有權威,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趙真家裏那樣的勢力,對院長自然是畏懼的人更多。

“是什麽,老夫自然會判斷。”他那雙有些皺紋的眼睛掃視過現場,隨即拿起“證據”看,對,這些證據就是命題破解的書稿和數達三百兩的銀票碎銀若幹。溫院長看的速度很快,他又怎麽看不出來,這是趙真做的惡事,他背靠趙太守,又甚有心機,每次設計人都留下了證據,十拿九穩地,連他都有些無奈。

而他不該動裴玉的。

謝公離去的時候,就吩咐了他照顧,這才幾天,就有人要把他的弟子逐出書院,這讓他怎麽想。

所以,這一次裴玉的事溫院長本就是打算和稀泥的。可是,就在他打算說話的時候,忽而有一道輕靈甜脆的女子聲音在室內響起,無疑如一道清泉般洗滌諸人心中各色的情緒。不是沒有人沒有註意到望月居裏忽然出現的這個妙齡少女,少年慕艾,書院裏更加不會有像她這樣清麗得仿佛詩賦裏的洛神仙子般仙姿玉魄。

“裴郎君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她這句話成功集火了所有學子的視線,就連趙真也惡狠狠地盯著她說:“姑娘,你認識他嘛,不會是看上了這個小白臉,就芳心大動了吧。”

學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溫夫人怒道:“趙真,你胡說些什麽。”

之之拉住了溫夫人,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走了出來,走近了趙真,“公子,你這番話可真是有些胡鬧了。你看他,肌膚烏黑,怎麽算是一個小白臉,我看公子你養尊處優的,倒是肌膚細膩,幾勝我這樣的女孩子呢。”

趙真聽出了她話語裏的暗諷,“你——”

之之卻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接著道:“雖然我不清楚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作為裴郎君的芳鄰,我確信他絕不會那等眼短的小人。至於這些書稿、銀兩……”之之笑著,指了一下,“裴郎君若是這樣的人,又怎會被天下第一大儒謝公收作弟子。”

其實,除了少部分的人,是極少人知道這件事的。所以,有些學子在聽到之之的話後,眼睛裏居然也有些後退了。本來他們就是起哄似,也瞧不上裴玉這種身份的狗腿子也能和他們居於一室學習,可是現在知道了他是謝公的弟子,又想起他的才華橫溢,畢竟這是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眼底出現了猶豫。

趙真感覺到了,他好不容易設出來的居,怎麽能讓一個女子給破了,“你胡說什麽。證據就在眼前,我看你是根本在胡攪蠻纏,連裴玉自己都說不出這事和他沒關,你管得也太寬了!”

之之哦了一聲,杏眼看向站在中心的年輕男子。

所有的目光也都齊聚在他的身上,仿佛希望他能夠說出一個理由。

裴玉從未像這一刻看不透眼前的少女,她仿佛就真的像書裏出沒的狐仙一樣,總是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每一次出現都會給他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譬如此刻,他眼睛裏只有一個她,可是她的目光很快就從他身上劃過。

他的胸膛裏那顆心跳躍得讓他都聽得到那雜亂的聲音。

他低垂眼睛,收斂了那些不該出現的情緒,然後立即擡頭,視線冷冰冰地看著趙真,薄唇微吐,一字一句無疑是剜心般刺入他的心裏。

“趙真,我不曾做過這些事,是誰做的,你心裏應該清楚。”

當各種探尋的目光望來時,趙真咬著牙齒,陰沈著一張臉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些都是在你房間裏搜到的,李講師可以證明。”

李講師站了出來,向溫院長道:“沒錯,院長,這些都是在他的房間裏搜出來的,那天晚上我入睡的時候就聽到一個鬼祟的腳步,沒想到居然是他進了我的房間偷了題目。”

溫院長為難地道:“李講師,你怎麽能確定是裴玉偷的?”

“這……”這倒是把李講師問倒了。

之之道:“看來李講師,那晚是失眠了吧。”

圍觀的學子們一臉忍笑的模樣,誰不知道李講師平日最是一個入睡得快的,就連在學子的考堂上都能呼呼大睡。他要是失眠,那書院裏的野貓都不會發/情了。

趙真很不爽之之,可是看得出來溫院長和溫夫人對她的不同,到底也不敢說些難聽的話,只好冷著臉道:“溫院長,您這是打算視而不見了?”

“視而不見?”裴玉忽而接著他的話說,不再沈默,年輕的白色學子服襯托得他俊朗幹凈,他那雙柳葉眼認真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顯得格外的真誠。“趙真,我問你,為什麽我要偷策題,賣給學子們?”

趙真道:“你這樣的貧賤之人,怎麽做不出,缺錢花,忍不住了唄。”

裴玉道:“老師臨走之前,留給我五十兩紋銀,我當時很感激,甚至決定發奮讀書,以報老師。在學院裏,我勤學加工,吃穿不缺,又有老師這五十兩紋銀,這兩百兩銀子值得我付出一身的清白、往後的仕途?這兩百兩就能買一個人的良心嗎?”

他步步緊逼,逼得趙真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老師收你為弟子,可是,趙真,謝公是怎樣的人,舉天下聞之。”他淡淡地看了趙真一眼,不言而喻。

趙真的一張臉通紅,而那些不知道何時冒出來的竊竊私語更是讓他牙齒作響。

“好了——”溫院長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敲,很是生氣。

溫院長道:“就到這裏吧,再出這種事,別怪我黑臉了。”

這句話更是意有別指。

趙真忍住了,“是。”

溫院長又看著這般整日裏只知道胡鬧的子弟:“還不快滾。”

學子們噤聲,跑得一個比一個快。而那趙真也是不甘地離開。

溫院長又看向斯文溫和的弟子裴玉,嘆了一口氣,道:“裴玉,這次讓你受委屈了。”

裴玉溫聲道:“院長。”完全不介意的樣子,讓溫院長都不得感慨,這才是謝公看中的弟子啊,比那些狗屁世家子弟不知道好多少。

溫院長又拉住他說了些安慰的話,裴玉心頭再冷漠,面上仍然是一片柔和的,上位者的安慰與其說是安慰,還不說是一種強勢,不要計較?呵呵,不過是因為地位不對等。強者為尊的世界裏本就沒有什麽對與錯,只有輸與贏。裴玉扭曲地在心頭冷笑。

溫夫人更在意的是這對小兒女居然認識,“之之,你和裴郎君……是鄰居?”

之之笑道:“是啊,搬到江陵後,意外發現隔壁就是整日之乎者也的書生。”

溫夫人被她的俏皮話逗笑了。

聊了一會兒,裴玉和之之同時走出了望月居,兩人之間沈靜了一會兒,少女髻發間的珠釵發出悠揚的聲音,她腳步輕快,不像他剛才的狼狽,更像是看了一場鬧劇,唇瓣微微彎著,眉眼都帶著笑意。

“你怎麽在這?”裴玉聲音有些喑啞。

之之目光凝視著地上樹影垂下的光斑,漫不經心地道:“來探親啊,還挺好奇這白鹿書院是怎樣的,沒想到,就連這書院裏也逃不了齷齪啊。”

她驀然擡起杏眼,蝶翼般纖長的睫毛上揚,清澈如水的瞳眸裏映著一個他。

裴玉絲毫沒有意外她的天真,她就這樣的一個人,可能身邊有這樣的一個人跟容易讓人安心。“慕姑娘,你——”

之之打斷他的話,聲音裏帶笑:“叫我之之便是。”

“之之?”他遲疑了一下:“剛才,多謝你為我說話。”

之之卻反而是驚嘆:“裴玉,你剛才居然沒有拒絕我啊。”

裴玉:“……”好不容易起來的感動消失殆盡。

他眼睛裏看著她,帶著探究,不解,沈暗,“有時候……”

“有時候什麽。”之之好奇。

裴玉面無表情:“想把你捉起來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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