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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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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之中, 薛素鳴正在處理日常案牘時,暗影無聲潛入室內, 拱手後,道:“谷主。”

暗影是自上任谷主離世後,他挑選谷中拔尖的苗子培養而成的。

平日時若是無事,只會潛匿在人群之中,但是一旦出現在他面前,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薛素鳴仍然批改著谷中的事務,淡聲道:“什麽事?”

暗影猶豫了一下, 似乎在評估該不該說,該怎麽說。當然, 這件事非同小可。“谷主, 有人密告,說是……說是之之小姐想要離谷。”

薛素鳴點墨的筆的一滯,筆尖凝墨瞬間滴在紙張上,沁濡了字跡,他那雙眼睛裏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繼續說。”

暗影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不過還是有一說一地把這件事說給了自家谷主聽。

他還特意將之之寫完了封好的離別信雙手遞上。“谷主, 之之小姐請求了左相千金左柔雲幫忙出谷, 定的日期就在今晚。這似乎是之之小姐打算給谷主您留得告別的信件。”暗影的額頭發間不由自主地生了些冷汗,感覺到了某種強烈性的危機, 遞信的雙手都忍不住顫抖。

身姿挺拔, 如寒玉般的男人站了起來, 他修剪得如珠玉般流露輝色的指尖取過信, 很快就拆開了。

或許是因為時間倉促, 這封信一點也不長, 端莊清秀的衛夫人小楷中那短短的文字起初陰郁,後續又充滿了解脫。仿佛,只要她離開他的身邊,就有了自由,就有了一切。

可是,之之……我又怎麽會允許你離開我的身邊。

“出去。”薛素鳴握著書信的手指很穩,可是那一雙鳳眼卻空洞得沒有一絲情緒,是那麽地令人害怕。暗影沒有一絲猶豫立即離開,現在的谷主實在太危險,太危險了。

書房裏只剩下薛素鳴一個人的時候,他眼睛凍結成冰霜,到了這時候,他嘴角竟然溢出了一些微笑,只是這些微笑怎麽看怎麽恐怖,若說從前的薛素鳴是高冷如素月清輝般不待人親近,而現在的他應該是崖底深淵裏的一彎月,一旦靠近,就會萬劫不覆。

瑟瑟的秋風吹過簾子,吹過窗欞裏,吹得發絲飄揚,那雙清冷的鳳眼邊泛著些紅意,笑容看起來有些冷酷邪惡。

他修長的手指攥緊著那份之之的別離信,面無表情地走出了房間,一路上路過的人們的本想向自家谷主打聲招呼,可是當見到他那張冷得像冰塊的臉蛋時,不是噤聲,就是聲音很小地喊了一聲,當然也不會有一個人引起他的回眸,那一刻,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氣度在看完之之的那封信後,分崩離析。

幾位管事是有急事找他的,可是看了又看,還是沒敢上去,不過發覺這位走的路是回雲夢樓的路時,瞬間咽了咽口水,也忍不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不是前不久才和好嗎,谷主這又是在生哪門子的氣?”

“誰知道呢,這幾年谷主真的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誰看得懂他在想些什麽。”

“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

“小聲點,噓——”

沒有一個人是傻子,也沒有一個人是瞎子,誰還能像方音那樣掩耳盜鈴什麽都裝作沒事人一樣,這師兄妹之間的暧昧早就落在了各色人的眼裏,大家都在猜,什麽時候從之之小姐改稱谷主夫人。而且,他們還覺得這一天的到來是遲早的事。畢竟,像谷主這樣不近人情的人都動了心,又怎麽會輕易放棄呢。

只不過,年齡尚小的之之小姐到底是怎麽想的,大家並沒有多想,能夠得到像谷主這樣人中之龍的歡喜,又會有那個女子不想得到榮華富貴、世俗中幾近完美的愛情呢。

“哥哥——”之之被嚇壞了。她正在收拾房間裏的東西,大片錦地吉祥苦菊紋的包袱布鋪平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展示著她剛剛尋覓好了的金銀珠寶、錦繡衣衫。驀然出現在門檻邊的白衣男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挺拔的身體遮擋了光線,視線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很是嚇人。

之之咽了咽口水,被抓了個正著的她,還是下意識地往桌邊一站,掩飾著桌子上那些東西,只不過笑容怎麽看都有些僵硬和蒼白。“哥哥,我在收拾東西呢,沒想到我還有這麽多……寶貝哈。”

男人鳳眼冷酷,眼睛都沒有一動,嘴角勾起一個輕嘲的笑容。“是啊,收拾東西,這一次打算和誰一起離開啊,之之?”

他的鳳眼如速飛的利箭飛向她,正中紅心,令得她啞口無言。

“我……我,哥哥,你在亂講什麽,我就……就收拾東西啊,和誰離開?你是不是想多了。”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居然向他辯駁,那雙秀氣的杏眼剪水般地流動,只不過時而跳閃閃的,也表明的正在說謊的她內心的慌張。

薛素鳴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走進了她的臥室,向她走進。之之咽了咽口水,看著兩人越來越近的距離,像是終於知道了害怕一樣,她往後退,露出了桌子上璀璨的珠寶衣衫,也一不小心手臂碰到了素色的花瓶,嘭的一聲,白瓷碎成瓣瓣,裏面的水和鮮花摔在地上。可是,她根本就沒有註意力去看,“哥哥……”她的聲音這個時候終於有些氣弱,眼睛裏也露出了一些委屈和被戳穿後的不死心。

“哥哥,你放過我好不好。”她近乎無賴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好像一點也不知道這句話會給薛素鳴帶來多大的傷害。

不過,他還是停住了腳步,離她還要三寸的步伐。她眼底流露出的那種畏懼好讓薛素鳴寒心。“之之,你要我放過你?”

“你怕我。”他的聲音似呢喃般的輕,那種溢於言外的傷心沒有半點掩飾。

之之鼓起勇氣,“對啊,現在的你讓我感覺到很可怕,為什麽,像過去那樣不好嗎?就只是師兄妹,就像師父說的那樣相互倚靠,相互陪伴,我真的害怕,不想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了,他們都說我配不上你,是的,我配不上你,師兄,你就放過我吧。”她低下了腦袋,說著。

“看著我,再說一次。”薛素鳴說。

他終於走到了她的身邊,她卻害怕地跌倒在地上,旁邊的白瓷碎片、雕零的鮮花、沁入底板的水,她寧願看向這些殘破的東西,都不願意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哥哥,別逼我。”

她正說著這句話,忽而感覺到下顎一冷,切膚的涼意和疼意透來,之之的下顎被薛素鳴白皙的指尖捏住了,也被他逼著擡頭看他,他薄唇抿得緊緊的,冰肌玉膚泛著寒意,修眉鳳眼中都帶著一種暴戾的怒火。

這種怒火像是平靜的火山忽然爆發,瞬間的,引爆了所有的情緒。

“你想要離谷,癡心妄想。”

他松開手指,站了起來。看著地上輕輕跪著,有些崩潰的少女,那一刻他的眼底是有一抹的不忍的,可是很快一種冰冷的情緒又擠走了。當著她的面,他拿出了那一封信,“之之,你太傻了,不是什麽人都能相信的。”

之之難以置信,甚至有些絕望地望著他,眼底微紅,巴掌大的臉蛋蒼白如紙,杏眼蒙著水霧,搖搖欲墜般的。

“師兄,是她告訴你的?”

薛素鳴知道之之說的那個她是誰,他沈默了一下,頷首,他內心對左柔雲的厭棄很深,甚至一直以來都很討厭左柔雲接近之之,也很討厭之之和她相處得好,那是一種微妙的嫉妒,一種更微妙的扭曲,他只想要她看著他一個人。

少女頹然,過了一會兒,發出了聲聲的笑。

薛素鳴怔了一下,看著她低伏的身影,終究是硬著心腸,“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房間裏反省。”

“反省?”之之覺得有些可笑,甚至疑惑,慢慢擡頭看向他,天真而憂郁地問:“師兄,這一次我做錯了什麽?”

薛素鳴沒有接她的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出去了房間。

就算不鎖門,在這谷中只要有了她的命令,她哪裏也去不了,哪裏也離開不了,只能乖乖做他的禁臠。

從那一天後,他們之間就不僅僅是暧昧而已了。谷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很快他們將迎接一位谷主夫人,並且這位谷主夫人還是谷主的師妹,之之小姐。大家都在好奇,議論紛紛,說個不停,對之之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而聽著薛素鳴親自向他們這些管事和親近之人輕描淡寫地說起這件事時,只有方音露出了一個驚駭而恐慌的身前,她幾乎差點就要跌在地上了。百蕊扶住了她,擔憂而小聲地對她說:“方音,你在做什麽,谷主正在看著呢。”

方音一擡頭,就看見上座的谷主一張俊美如仙的容顏冰冷無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極了。囁嚅著嘴,想要說什麽,解釋什麽,最終她覺得說什麽都是可笑的。原來,是她辜負了之之,是她,不肯相信,害了之之。可是,到了現在,她知道了,她還是什麽都不能做。

薛素鳴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那像是警告的一眼已經使得她後背涔涔地流下了冷汗。

從那一天,方音開始發現,她想要見之之一面都是奢念。她在雲夢樓下,見到了伏在窗邊的之之,不過數日,她瘦了好多,那張桃花似的臉頰漸漸的失去了豐盈的血色,瑩瑩地像空洞的白瓷,她發現自己了,卻只是對她勉強一笑,隨即關上了窗。

她欲上樓,卻發現不知何時雲夢樓邊多了兩個行動利落的啞女,她們對她搖搖頭,眼睛裏帶著不認同。

方音當然知道她們是什麽,這兩個婢子都是老谷主留下的人,身份神秘而武力強橫,常年只把守著藏書閣,谷主忽然把她們調到了雲夢樓,她還有什麽不懂的呢。

難怪,之之見到她的時候,一點都不意外,居然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她多說,是知道她什麽也做不了吧。

另外一邊,青衿閣。百蕊走了進去,執行自家谷主的意思。當她溫和的說出了逐客的意思時,左柔雲那一貫掛著溫柔假面的臉都有幾分的僵硬。

百蕊說:“左小姐,這是我家谷主的意思,如今您身體已養得好了,也不便繼續留在月迷谷中,我家谷主已經給左相遞了書信,想必不日便會派人親自迎接小姐回到盛京府中團聚。”

月安月柔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不過都小心地看著左柔雲。左柔雲外表再冷靜,內心也流露過一絲惶恐,“百蕊姑娘,這些都是薛哥哥親口說的?”

百蕊嘆了一口氣,說:“左小姐,千真萬確,且谷主還說……”

“還說了什麽?”左柔雲追問著。

百蕊為難且有些難堪地,“這……”

左柔雲安撫著她,“百蕊姑娘,你且說便是,我經受得住。”到底,她還是心存一抹希望。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從百蕊嘴裏冒出來的話語是那樣的殘酷。

“谷主說,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左小姐玩得開心吧,可是你唯一不該動的人是之之。月迷谷不是你的安身之地,還是盡早去盛京吧,左相得知小姐身體好了以後,已經將小姐的畫像遞到了皇宮裏去了呢。”

“住嘴。”那一刻,美人的臉都顯得那麽的猙獰,像是惡鬼一樣的邪惡。

百蕊只是蹙眉說:“左小姐,這是我家谷主的話,請您切莫將怒氣放在我身上啊。”

百蕊怒而離開。

月安月柔兩個婢子看著自家小姐,十分畏懼地,瑟瑟發抖,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而受了刺激的左柔雲一臉不信,她瘋了一樣地念著:“不會,不會,他怎麽會知道,月安,都是你——”她揮手就給月安一個巴掌,扇得月安倒在地上,月安哭著辯駁:“小姐,我沒有。”

月柔也扶住了月安,“小姐,月安和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此番行事更是隱秘,不過再隱秘,咱們也是在月迷谷中啊。”

左柔雲聞言,忽而醒悟了一樣,有些瘋狂地推到了面前的茶盞,她本來就是個多想的人,到了這個時候還怎麽能不明白,她是被誰利用了一把,而薛素鳴對她的行為如此冷情,又怎麽能讓她不崩潰呢。

“薛素鳴,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嗎?”她伏在案上哭了出來。可悲的是,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是用什麽都換不回來的,比若說她的良心,習慣了黑心腸的人,又怎麽可能像白蓮花一樣無邪,而碰巧的是,薛素鳴最厭惡的便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女子。

之之將房間鎖了起來,她不吃不喝的,讓兩個啞女都很是擔心又無奈,好幾次想要破門而入。

春信搖了搖頭,然後拍了一下覓雪,比劃了幾個手勢,覓雪猶豫地比劃著回覆。然後兩人都決定了,去找谷主,讓谷主來解決。不然真的讓谷主心尖尖上的人出了事,便是剝了她們倆的皮子都是於事無補的。

春信匆匆地趕到藥廬,正在替病人看診的薛素鳴看見她時,皺了皺眉頭,然後對身邊陪侍的人說了幾句話,讓他接著,才走了出來。

“怎麽了?”雖然是告知了全谷他和之之之間的事情,其實他們已經兩天沒有見過面了,給彼此時間冷靜,也讓他內心深處的怨念和怒火平息下來,他選擇了以忙碌的事務麻痹自己,可是每當有片刻閑歇的時候,他的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她容顏蒼白看著他眼內漫漫的水霧,他心疼而又難免怨恨。

春信急急地比劃著手指,說出之之絕食的這件事。

嘭的,像是引線一樣引爆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的情緒冷至冰點。

一路上,他的腦海裏不斷湧現出這幾年少女在他身邊的笑容,而最近這種溫暖的笑容少了很多,有時候他自己也懷疑,他是不是不應該這麽做,可是每當想起她那樣決絕地打算離開他身邊,他對自己說,他並沒有做錯。

覓雪敲了很久的門,屋裏的人也不理她,急的她一直在門口打轉,知道看見了一襲白衣冷得如雪匆匆而至的谷主,她和春信目光相對,終於松了一口氣。

薛素鳴的腳步停留在門邊,他敲了一敲門,屋裏的人聲音疲憊,“別管我。”

“是我,之之。”他沈凝冷淡的聲音響起時,裏面安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少女幹澀、艱難的聲音又響起。“師兄,現在,我還不想見到你。”

她堅決且冷漠的聲音讓站在薛素鳴身畔的春信、覓雪兩個啞女都目露出些擔憂之色。

薛素鳴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你想把自己餓死?離之之,我再說一次,你若是再不讓她們進去服侍你,那麽只好我進去了。你自己選。”

他語氣強勢,霸道,還透著一股陰戾和狠氣,震得兩個啞女都垂下了肩膀。而屋子的那個人,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玩,她屈服了,還是不願意見到他。

“讓她們進來。”她憋屈郁悶地說著。

春信覓雪聞言露出喜色,卻有擔心地看向薛素鳴,而薛素鳴顯然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看上去沒有一絲的情緒變化,轉身如淺風般,白衣素雪飄落,那背影珊珊的,高冷、肅直,他什麽也沒說,而是選擇了離開,履行了諾言。

覓雪春信相視一眼,終究還是推門進入。她們啊,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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