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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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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酉時,一行人到達青州,城內最大的一家客棧已被顧景塵包下。

顏婧兒下馬車時,擡頭看了眼,門頭上寫著——“東籬客棧”,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名字還頗有韻味。

這家客棧坐落的街道十分寬敞,周邊酒肆、茶樓等都有許多家,這會兒夕陽西下之際,街道上人馬喧騰,想來青州應該是極其富庶之地。

那廂,因著段瀟暮受傷不便,顧景塵給他安排了輛寬敞的馬車,這會兒,段瀟暮顫顫巍巍地從馬車裏出來。

發現顏婧兒的目光後,他立即挺直身子,連上前要攙扶他的小廝也被他呵退。

“小爺又不是腿瘸了,不用扶,讓開些。”

他一手捂著腰,然後擡腳就跳下馬車,姿勢是瀟灑,只是臉上忍著的那點疼痛之色,顯得有些滑稽。

顏婧兒忍不住抿唇偷笑。

這一幕,剛好被下馬車走過來的顧景塵撞見,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就進了客棧大堂。

吃過晚飯,下人們都在收拾行李,顏婧兒就坐在堂中的椅子上。這會兒恰好得空,她便跟段瀟暮說了對他的安排。

“我和哥哥在青州只停留幾日,便要回京去。屆時回京路上顛簸,於你養傷不利,因此,打算在青州給你找個宅子住下。”

“另外,”顏婧兒繼續說道:“我哥哥會派人護著你,等你傷痊愈了也會安全送你回京。至於仇家,你莫擔憂,安心養傷就是。”

段瀟暮吊兒郎當地坐在旁邊,一只腿直楞楞地向前伸,搭在另一張椅子上。

他歪著漂亮的腦袋,晚霞映著他側臉,神色漫不經心的,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她說。

“段師兄,”顏婧兒問:“你覺得如何?”

“小師妹挺關心我嘛。”少頃,段瀟暮才看過來,依舊是笑得玩世不恭。

“……”顏婧兒忍了忍,說道:“就算是路邊有條小狗受傷了,我也會關心的。”

段瀟暮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小師妹變壞了啊,拐彎抹角地罵我是狗。”

顏婧兒無奈:“你要這麽想隨意。”

“對了,”顏婧兒又說道:“在青州的花銷你無需顧慮,一切會安排好。”

“小師妹安排的?”段瀟暮問。

“嗯。”

麻煩顧景塵已經夠不好意思了,其他開銷當然不能再讓顧景塵來承擔,所幸她身上帶夠了銀子,倒也方便。

想到什麽,她從袖中取出錢袋,然後再從裏頭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遞過去。

段瀟暮盯著銀票,不解地問:“這是何意?”

“你不是說身無分文嗎?”顏婧兒將銀票又遞過去了些:“這五十兩你先拿去花,我身上現銀就這麽多,其他的都在錢莊裏放著呢。”

她又囑咐道:“記得省著點,別還沒到京城就花完了。”

段瀟暮些許楞神,長這麽大,第一次有女人給她銀票,還說“拿去花。”

他心情覆雜了會,很快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把接過來,說道:“行,小師妹讓我吃軟飯,那我就不客氣了。”

顏婧兒覺得這句話很是不正經,於是板著臉說:“段世子,這錢不是白給的。包括給你買藥租宅子花的錢,通通算是借給你,還得算上三分利。等你回京了,記得還。”

聞言,段瀟暮懶懶地嘖了聲,邊將那銀票疊好放進懷中,邊緩緩勾唇笑了。

最後,租宅子的錢沒花出去,段瀟暮沐浴過後,跟顧景塵關門在屋裏談了許久,也不知談了些什麽,直到掌燈時分才出來。

他沿著樓梯緩慢下樓,在客棧的小院子裏找到顏婧兒,跟她辭別。

顏婧兒詫異:“你一個人要去哪?”

“自然有地方去。”段瀟暮說。

“你不擔心仇家追殺了嗎?”

“小爺我撿了條命回來,現在該擔心的人不是我…”段瀟暮散漫地靠在柱子上,輕描淡寫地說道:“而是那背後之人。”

他斂下眉眼,那一瞬間,眸子裏閃過一絲戾氣。

沈默片刻,段瀟暮滿不經意扯了扯唇,問道:“小師妹就沒別的想說?”

“說什麽?”

“囑咐我路上小心,或是其他。”

顏婧兒點頭,順著話道:“那師兄路上小心,另外…記得還錢。”

段瀟暮淡笑了下:“行,咱們有緣再見。”

說完,段瀟暮擺了擺手,走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朦朧夜色中。

走得瀟灑,一如兩年前辭別的時候。

顏婧兒目送段瀟暮離去,準備回自己的屋子洗漱歇息。

許是離別都無端令人傷感,她有些低落地低著頭,一步一步沿著樓梯走。忽地,一雙皂靴出現在視線裏。

她順著靴子緩緩往上看,就見顧景塵站在樓梯口,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大人。”顏婧兒福了福身。

“段世子並非孤身一人。”

顧景塵默了片刻,才出聲說話,像是對段世子為何離去作解釋,又像是對顏婧兒低落心情的安撫。

他繼續道:“國公府的世子從小就培養自己的勢力,侍衛、錢財、人脈都極廣。段世子也是如此,他身邊還有侍衛,此去,你不必擔心。”

顏婧兒點點頭,問他:“大人要出門?”

“不是。”顧景塵盯著她,緩慢說道:“在這等你。”



顏婧兒適才因離別的傷感頓時沒了,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還有些隱隱地歡喜冒出來。

但隨後,顧景塵說道:“是有事要與你說。”

顏婧兒心裏那點歡喜漸漸變得寡淡,她慢吞吞地哦了聲。

顧景塵轉身,她跟在後頭。

進屋子,顧景塵在對面椅子坐下,示意她也坐。

顏婧兒暗暗打量了眼客棧廂房的布置,這裏是個外廳,用來待客用的。廳裏陳列了兩排雕花圈椅,茶幾上還放著熱茶,顯然是顧景塵先前就吩咐了的。

也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麽事,這般鄭重的模樣,惹得顏婧兒心中忐忑。

她緩緩坐下,雙手端正地擺放在腿上,安靜地等他開口。

顧景塵不緊不慢地喝了盞茶,默了會,才緩緩擡眼。

“接下來的這番話,我思忖多日。你家中已無長輩,我作為……”他停了下,許是不知如何自稱,便直接說道:“有件事,總該問一問你。”

他語氣清冷,面容帶著些嚴肅。不知為何,顏婧兒感覺像是又回到十三四歲在相府被他訓話的時候。

“大人請說。”她緊張道。

“你…”顧景塵深邃的眸子直視顏婧兒,遲疑而又認真地問:“喜歡段世子?”

仿佛一股熱風突然吹到臉上,顏婧兒先是怔忪了片刻,繼而臉頰變得又燙又紅。

顧景塵居然…居然問她這種事,還問得如此直白。

興許這兩日她跟段世子走得近,令他誤會了去。她有些難堪,也有些窘迫。緩了緩,正欲解釋,那廂顧景塵又開口了。

“滿上京的青年才俊,喜歡誰都可以,但段世子不行。”

顏婧兒有點懵,同時也很羞恥。她咬著唇,問:“大人這是何意?”

顧景塵無視她的羞臊和窘迫,繼續面無表情地說:“信國公府人事覆雜,段世子不是良配。”

“我沒有喜歡段世子。”顏婧兒否認。

她聲音有些激動,也有點大,因著臉上的紅暈尤在,這話說出來到顯得像是被戳破心思而惱羞成怒似的。

顧景塵的眸色,肉眼可見地沈了沈。

可顏婧兒是真的覺得莫名其妙,他誤會便誤會了,居然還說什麽滿上京的青年才俊喜歡誰都可以。

他這是何意?

想給她尋個如意郎君嫁了嗎?

顏婧兒突然難過起來。

他果然,沒有娶她的打算!

面對她的激動和慍怒,顧景塵仍是面色淡然。

默了半晌,他點頭道:“沒有便好。”

也不知為何,顏婧兒被他這樣的態度激得越發怒了,連眼角都有些紅起來。

她問出聲:“大人是何意?”

“什麽?”顧景塵喉嚨動了下。

顏婧兒突然覺得委屈,她喜歡這個男人這麽久,到頭來人家根本就沒打算娶自己,而且一心想給自己找個良配安頓。

她輕擡下巴,反問:“大人覺得滿上京,誰是良配?”

顧景塵沒說話,只緩緩摩挲衣袖,眸子裏帶著些令人瞧不懂的東西,定定地看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你喜歡什麽樣的?”

顏婧兒鼻尖一酸,很想說:我喜歡大人這樣的,可以嗎?

但她在這個人面前已經夠狼狽,夠難堪了,才不要讓自己變得更加難以自處。

她喉嚨發緊,努力緩了緩,置氣地說道:“我不知道,大人想要我嫁什麽樣的,我就嫁。反正…反正…不要像大人這樣冷冰冰的就行。”

她氣上心頭,腦子在這一刻格外清醒,短短的時間內想了許多。負氣般的,也洩憤般的,將一些話說出口。

“大人也不必覺得為難,只要品性過得去的都行。”

“若是年輕肯上進的更好,大人眼光向來好,我信您。”

“還有…”她難以啟齒地,卻暗暗覺得大快人心地說道:“我跟大人的婚約只是父輩們隨口說的玩笑,那塊玉環扣,我就當物歸原主,大人莫要因此心裏難安。”

顏婧兒眼裏的淚快要蓄不住,她趕緊站起身,問:“大人還有其他事?若是沒有,我回去歇息了。”

她固執地等了那麽一會兒,見顧景塵只是靜靜地低頭坐在那裏,半句不語。

倏地,一滴眼淚掉下,她轉身就出了門。

屋子裏,顧景塵的拳頭松了緊,緊了又松,獨自坐了許久。

顏婧兒回到自己的屋子,覺得空氣悶得不行。她用力推開窗戶,對著窗外大口呼吸,眼淚仍是不停掉下來。

她真覺當初年少的一腔歡喜餵了狗。

顧景塵那樣的人,嚴厲、冷冰冰、還寡言少語的,一點也不好相處。

她怎麽就眼瞎喜歡這種人?

她才不要!

以後都不要了!

她要找個比他年輕又脾氣好的男人喜歡,學問好,腿長,還長得比他好看。

對,要長得比他更好看!

顏婧兒瘋狂在心裏發洩一通,在窗邊站了許久,等心情冷靜了,卻又雙肩頹然下來。

怒氣散去,只剩無限淒涼。

之前心裏隱隱升起的那點盼頭也沒了,回京變得茫然起來。

香蓉端著水進來,唬了大跳。

“姑娘怎麽不點燈?”

她放下東西,走到桌邊點了根蠟燭,邊嘀咕道:“今天怎麽都奇奇怪怪的,大人屋子裏也黑漆漆的沒點燈。”

“姑娘可要現在洗漱?”香蓉問。

顏婧兒點頭,滿腹心思都放在隔壁屋子裏,確實沒聽到一點兒動靜。

或許,那人早已不在屋裏了。

她想。

次日,天才蒙蒙亮顏婧兒就已經醒來,裹著錦衾側躺著,失神地盯著百花纏枝床簾看。

其實她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得著,但不想出門看見顧景塵,特地等他離開了客棧,才起床洗漱。

因晚上沒睡好,她神情蔫蔫的,無精打采。坐在桌邊繪制了會兒圖紙,而又拿出賬本來看。

當初顧叔將顏家的家財交給她時,大多數的鋪子、田契都兌換成了銀錢存在了錢莊,只留下兩處產出略豐的莊子。

因此她的賬本也極其簡單,莊子進項多少、出多少,很快就能看完。

經過昨天跟顧景塵談話後,顏婧兒下定決心讓自己對他死心,往後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

重建顏家進程得加快,以後少不得還得回顏家去住。如今圖紙繪制完了,就得燒銀子建宅子。她仔細算了算,光手上的銀錢估計還不大夠,得想些生財的法子。

就這麽的,顏婧兒支著下巴靠在桌面上想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女子的聲音。恰好香蓉抱著衣裳進門,她問:“外頭是誰來了?”

這客棧都被顧景塵包下來了,不可能還有其他客人。

“哦,是來找大人的,不過大人出去了。”香蓉說。

但她話音才落,就聽得一行人蹬蹬蹬上樓來,很快,腳步聲在她門口停下。

小廝在外頭敲門:“姑娘,有位夫人說要見您。”

夫人?

顏婧兒狐疑,她並不認識什麽夫人,不過還是遲疑地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入眼的就是一張眼熟的面孔。

這位夫人,顏婧兒見過,正是此前在襄城時,來農家小院躲雨的。

青州秦家的主母,秦夫人。

顏婧兒福身行了一禮:“夫人,敢問尋我有何事?”

這秦夫人沒說話,盯著她打量了會兒。比起上次見到她表現的冷淡、涼薄,這次周身氣息顯得溫和了些。

顏婧兒一時有些捉摸不定這位夫人的來意,她又問了遍:“夫人找我是有何事?”

秦夫人緩慢地收回視線,正欲開口說話,這時,走廊傳來了腳步聲。

兩人都紛紛轉頭看去,是顧景塵回來了。

也不知兩人在屋子裏談了什麽,顏婧兒偶爾能聽到那位夫人激動的聲音。

“是我對不住你……”

“他怎麽說都是你弟弟……”

“難道要讓我跪下求你嗎……”

從這些只言片語中,顏婧兒大概能猜得出來那位夫人到底是誰了。

此前聽奶娘說過,顧景塵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已改嫁,看來這位秦家主母便是他母親,而她口中的弟弟,興許就是同母異父的。

談話沒有多久,很快,那位夫人就出門來。比起來時的端莊貴氣,這會兒她神色顯得有些狼狽。

下樓遇見顏婧兒,也只是淡淡頷首,就擡腳匆匆離去。

顏婧兒往顧景塵緊閉的門扉看了眼,心裏悶悶的。

再回到屋子裏她也不想,索性招呼香蓉帶上銀子,然後帶著兩個護衛出門打探行情去了。

她手上有些本錢,想了解了解有什麽營生可以做,回頭生些錢財也好建宅子。

青州富庶,這一逛不知不覺便逛了一整天,再回到客棧已經是掌燈時分。

客棧靜悄悄的,雖到處都燈火通明,卻莫名地令人感到些許沈重。

顏婧兒已經在外頭吃過晚飯,回來便只想趕緊洗漱歇息,邊上樓邊吩咐香蓉打水。

她不經意間側頭,忽地,視線在某個地方定住。

樓下,小院裏,顧景塵坐在花樹下,面前石桌上放著的……是酒壺?

顧景塵喝酒了?

她楞楞地看了好一會兒,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昏黃燈光下,顧景塵背影清瘦且寂寥。

在這安靜的夜,透著那麽點孤獨。

不知怎的,早上起床還下定決心不想理他來著,這會兒,顏婧兒又心軟了。

她遲疑了片刻,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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