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經惦記上了。這件東西——”葉明風笑容愉悅起來，“這小東西，勾了我的魂。”

“……”

蕭瓏費了些力氣才找出一句應對的話，“好話歹話我都說盡了，你日後如何，實在不是我能左右的。也只好，順其自然。”

“的確。”葉明風頷首。

蕭瓏不明白一件事：“你不是來盜取九龍玉璧的麽？”他應該追尋龍九而去才對。

葉明風看住她，“我看到比九龍玉璧更珍貴的東西了。”

“……”不是她先前措辭不當，是這廝刻意摳字眼難為她。

“喝酒。”葉明風舉杯，“不談瑣事。”

蕭瓏酒足飯飽，起身道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葉明風報以一笑，“這次，我看著你走。”

在與她相識之後，這的確是第一次，他看著她離開。

蕭瓏沒有留意這些，返回肖元娘住處。

肖元娘居然還坐在原處賞梅。

“你還沒用飯？”蕭瓏問道，“要在這裏坐到何時？”

“我覺得很累。”肖元娘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的語氣，“懶得動。幫我喚人倒杯水。”

蕭瓏眨了眨眼，只得依言喚人。

“阿潯，你說人活這一輩子有什麽意思呢？”肖元娘還是那樣的神色、語調，“忙來忙去，最終歸宿不過三尺黃土。爭什麽？又為何放不下？”

竟是厭世之詞。

蕭瓏笑著寬慰：“你得這麽想，不過是這幾十年，為何不讓自己活得開心自在些？能放下的就放下，開心一日是一日。”

“我倒也這麽勸過自己，可還是覺得無趣。無趣至極。”

“那怎麽樣呢？你別忘了你還有十七，連她也不顧了？”

肖元娘卻是反問：“十七不是老九收留的人麽？”

“……”

蕭瓏意識到，眼前人如今已消沈頹廢至頂點，甚至比風落修還要悲觀。

第二日，十七告訴她，肖元娘一整日都沒吃東西，就在外面那麽靜靜地坐著。

她真的擔心起來，慌忙去找寒燁商量。

商量的結果是兩人達成一致，覺得還是將肖元娘接到王府來更好。

之後，蕭瓏不管不顧地將肖元娘拖回王府，十七對於回來，自然是歡天喜地。因為她喜歡的人都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蕭瓏一本正經地告訴肖元娘：“你就安心住在此處，我會命人照顧你的衣食起居。你若是哪一餐沒吃，可別怪我難為你。”

“依你便是，讓我安靜一些即可。”肖元娘說完這句，便徑自入室，倒在床上。

每日便是吃飯、睡覺。

這讓蕭瓏覺得，一個情字，著實磨人心肝。

她在境遇最差、心緒最沮喪的時候，也不曾像肖元娘這般，對塵世一切都失了興致。

可是王府因為這幾件事、幾個人的入住，在感覺上熱鬧了起來。

蕭瓏每日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就打消了往外跑的念頭。對蕭知夏蕭知秋的婚事，只是通過相府下人傳話得知。

那對姐妹的婚事定了下來，男方已經下了聘禮。婚期定在一個月後。

有了結果的事情，蕭瓏就會將之從心底淡漠，只等著來日走個過場去喝杯喜酒。

時光不經意便從指間流逝，龍九已經離開了十餘日。

十餘日內，蕭瓏命寒燁加強王府的戒備，自己更是居無定所，今日住在書房，明日便去新房，去空閑的小院兒留宿的時候也不少。便如此，避免了與葉明風再相見。

這日百無聊賴，去了宮裏，找燕時說話。

燕時身為宮內大總管，住處華麗。而蒼霂這些日子真的是看到她就頭疼，免了她服侍在身側，由此，燕時就有了大把閑散的光陰。

蕭瓏步入燕時院落的時候，見燕時正在烹茶。

茶香四溢，清香撲鼻。

在她身側站著的，是蒼雲景。

蒼雲景目光柔和地看著燕時，眼裏似是再也容不下旁人。

燕時對他一笑，示意他有人來了，“回去吧。”

蒼雲景回眸看了看蕭瓏，“又不是不知情的，我去房裏歇歇。”之後顧自去了室內。

燕時瞪著他背影，一點辦法也沒有。

蕭瓏趨近，打趣道：“冬日在院中烹茶，喝的是茶還是西北風？”

燕時呼出一口氣，“讓太子爺在此處歇息，我們去外面走走。”

兩女子去了外面，燕時道：“皇上退讓一步，已讓雲景想出個折中的法子，為我恢覆女兒身。”

“那不是好事嗎？”蕭瓏不解地看著她，“為何我覺得你不高興？其實只要皇上點頭，就是沒有折中的法子，還是能讓你恢覆女兒身——你九哥都能從江湖回歸朝堂，還有什麽是皇上不能改變的？”

燕時苦笑，“雲景不是九哥，皇上其實一直覺得他不成器——要為我恢覆女兒身，恐怕是沒安好心——便是皇上出自真心，皇後又如何能容忍這種事？”

的確是。燕時要面對的是宮闈之爭，比尋常女子要累百倍，同樣，蒼雲景也比別的男子更累，因為他能率性而為的機會並不多。

也難怪有時候這一對兒會冷臉相對，連個笑臉都吝嗇——換了誰能笑得出？

“不說這些了。”燕時笑著岔開話題，“我聽人說，九哥在外面很順利，過幾日便能回來了。”

“他回來最好不過了。”蕭瓏笑道，“到時候，我覺得他應該會幫你們。”

燕時卻道：“我最希望的，是他什麽也不做，袖手旁觀。”

蕭瓏委婉建議道：“他最希望的，應該是你對他無話不談，之後他才會三思而後行。”

“但願吧。”燕時笑了笑，“可我怎麽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算了，再混些日子再說。”

居然把這種日子說成混。蕭瓏嘆服。

江夏王府裏面就有個混日子的。

如今的肖元娘，已坐實了混吃等死四個字。

所以，離開宮中，回來後，蕭瓏就忍不住去看肖元娘。

十七正郁悶地站在門口，看到蕭瓏，費解地說道：“大師姐每日都在睡覺，她不會把腦袋睡壞掉嗎？”

“我也擔心她會睡出事來。”蕭瓏同樣地發愁，“可是我管不了她。”

“我看著很生氣。”十七一本正經地道，“潯姐姐，大師姐這樣子是不對的是嗎？那你打她一頓她會不會改過？你比她功夫好，打她一頓，把她打醒吧。”

蕭瓏被引得露出笑容，“我怎麽能打她呢？”

“你是為她好，為什麽不能打她？你原來訓我不是為我好嗎？”十七並不明白大人之間的這些彎彎繞，實在是因為她九哥以前並沒這些顧忌。

“這件事——”蕭瓏忍住笑，“等你九哥回來，讓他處理，好不好？”

十七便又嘟起了小嘴兒，氣呼呼地道：“可是他什麽時候回來呀？走了好久了，連封信都不寫。還指望著他？你應該先打他一頓才對。”

蕭瓏忍俊不禁，“他去的地方不遠，而且如果你和我有事他就會知道，大概是因此才沒有傳信回來。就快回來了，別急啊。”

十七勉強接受。

蕭瓏為了哄她開心，將她帶到倚紅綠痕房裏，去看吉祥如意。

十七這才真正的高興起來，將一臉不情願地吉祥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現出笑容，“它如今肯讓我抱了，真好。”

“日子久了會和你越來越親近的。”蕭瓏也由衷地為她高興，發現孩子的笑臉真是這世間最美的一道風景。

是在這日晚間，閉門不出的風落修終於做完了手邊的事。他去找蕭瓏，將假的九龍玉璧交到她手裏，“收好了，我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蕭瓏在燈光下看著手中物，現出不可思議的深情。

“天啊，幾乎一模一樣……”

聽到她喃喃嘆息，風落修微微笑起來。

蕭瓏打算等龍九回來之後，就將真假九龍玉璧比較一番，隨即，她看向風落修，猶豫片刻，還是決定知會他，“元娘來王府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風落修立刻斂了笑，臉色轉冷，漠然漫應一聲。

“她這幾日過得著實不大好——像是……”她斟酌著措辭，一時尋不到最妥當的說辭。

風落修看向她，“怎麽了？”

蕭瓏看到了他眼中的焦慮，覺得葉明風說過的話極可能會成真，便正色告訴他：“嗯……就是了無生趣的樣子，每日吃吃睡睡，什麽都不管。若不是我強行把她拖來，她恐怕就要絕食而亡了。”

風落修目光一緊，沈了片刻，卻道：“先這樣過段日子也好。”

蕭瓏挑眉。他怎麽不急著去看看她？便是惹得肖元娘生氣也是好的，一個人若是什麽情緒都沒有，才是最要命的。

風落修轉身，快步走了。

蕭瓏呼出一口氣，發現他和肖元娘實在是比當初的自己還麻煩還磨人，真想接受十七的建議，將兩個人結結實實打一頓。

風落修回到房裏，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了，因為蕭瓏那一番話沒完沒了地回旋在心頭。

他端起酒杯，又用力摔在桌上。

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他去了肖元娘那裏。

肖元娘正在床上沈睡。一日一日，她身心都已習慣了這種度日的方式，頭腦一直昏昏沈沈，像只嗜睡的貓一樣。

風落修在她身側坐下來。

長發鋪散在枕上，映襯著他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容顏。

歲月何其眷顧她，即便她心頭已然千瘡百孔，容顏卻絲毫未沾染塵世風霜。

風落修的心靜了下來。

他經常希望的，便是這種時刻，靜靜相對，沒有拒絕傷害，她不會咄咄逼人。

如果就這樣，靜靜相伴，未嘗不是好事。

他輕輕握住了她素手。

此時，喬讓與蕭南煙去了蕭瓏房裏，很高興的樣子。

“有什麽喜事麽？”蕭瓏上下打量夫婦二人，目光落在蕭南煙腹部，由衷地笑起來，“是不是——你有喜了？”若是別的事，他們也不至於高興成這樣子。

蕭南煙臉上的笑沒辦法斂去，眼中卻因為意識到了一件事而現出黯然。

“倒是說啊！是不是？”蕭瓏雖是疑問，其實已能確定，笑著過去，拉住了蕭南煙的手。

“是。”喬讓笑著應道。

“那太好了。”蕭瓏拍了拍蕭南煙的臉，“有什麽想吃的？明日我給你做。”

“如今倒是還沒害口，只是想來告訴你。”蕭南煙反手握住蕭瓏的手，“姐……”她很怕蕭瓏會因為這喜訊而傷懷，方才卻偏偏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忘了那件事。

“傻丫頭，胡思亂想什麽？”蕭瓏擡手，輕輕落在她腹部，話卻沒正形起來，“你要是一次能生兩三個就好了，分給我一個，行不行啊？”

喬讓忍不住笑出聲來，轉身去落座。

“你是把我當什麽了？”蕭南煙一掃之前心緒，不滿地道，“還一次生兩三個？我可沒那福氣。”

蕭瓏無辜地忽閃著大眼睛，很認真地說道：“萬一生兩個呢？你給我一個行不行？”

蕭南煙轉轉眼睛，笑了，“我給你一個孩子，你能把吉祥給我麽？”

“……”蕭瓏是真的在設想，所以才猶豫。

“倒是說話啊，你換不換？”蕭南煙追問著。

喬讓覺得，這對姐妹果真不是尋常人，說出話來就讓人驚掉下巴。

“你又不喜歡吉祥，吉祥和我最親，它還喜歡抓人咬人……”

蕭南煙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別廢話，你換不換？”

蕭瓏蹙眉，掙紮許久，最終是堅定地搖頭，“不換，我舍不得。”

“你看看你看看！”蕭南煙推了蕭瓏一把，“我們的孩子還比不上你的吉祥，誰能舍得把親骨肉交給你？不要說我不肯給你，是你實在不是撫養孩子的料。”

“可我對吉祥很好，我把它養得肥肥胖胖的。”蕭瓏是想說，她對吉祥都不錯，對孩子也會很好。

“貓是貓，孩子是孩子！”蕭南煙其實是被蕭瓏刺激到了，“那是兩回事。改天你實在覺得好玩，就去偷一個來好了。”

“偷也是偷你的！”蕭瓏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後來又想到，一胎兩個不是稀松平常的事，那麽自己根本就是在異想天開，這才放下此事不提。

這一晚，蕭瓏在書房歇下，腦子裏記掛著肖元娘，又因為蕭南煙的喜訊而高興，輾轉反側，良久不能入睡。

想起風落修交給自己的九龍玉璧贗品，自然能猜出龍九一定會將它派上用場，自心底謹慎起來，摸黑下地，將東西放進精致的小匣子，在書房游走半晌，竟找不出個適合藏東西的地方，不由苦笑。可龍九就是這樣，他用得到的一切都是一樣，越簡單簡潔越好。

如此一來，唯有晚間守著這東西睡，白日貼身佩戴起來，才能確保不出差錯。

便又心焦，分外地盼著龍九快些回來——她想他，也懶得每日幫他看護這東西。

正要進內室的時候，她聽到了從房頂上傳來的輕微腳步聲。

葉明風居然又來了。

心念轉動，她躍上了上方橫梁，將小匣子輕輕放在上面，屏住呼吸，等著葉明風進來。

葉明風進來之後，竟開始在書架、書案上尋找東西。

難道是在找假的九龍玉璧？

風落修不會是將這件事告訴他了吧？

蕭瓏蹙眉，決定等這個瘟神走後就去質問風落修。

葉明風又轉入內室，四下看了看，看到床上攤開的被褥，探手摸了摸，隨即無聲地笑起來，柔聲喚道：“阿潯。”

蕭瓏沒應聲。

葉明風轉到外面，正要擡頭向上看的時候，蕭瓏突然飛身突襲，探手扣住他肩頭，雙腳則狠力去絆他雙腿。

她在這之前設想了幾種他可能會有的反擊，亦一一想好了應對的招式。

但是要命的是，葉明風什麽反應都沒有。

他順著她的力道到了下去。

倒是讓蕭瓏為之驚訝，因為她雙手雙腳分別扣著他肩頭、絆著他的雙腿，他倒下去的同時，她也只能隨著倒下去。

身形著地的時候，葉明風才出手，猛然發力掙脫她雙手，繼而，卻是環住了她肩頸，將她勾低。

這個混賬！蕭瓏在心裏惡狠狠罵了一句，被他氣得不輕。這廝是自一開始就準備好了這麽應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占她的便宜。

天生的無賴。

實在是壞到家了！

可是她卻也沒按常理應對，並不心急，甚至勾了唇角，對他笑了起來，繼而順著他力道慢慢趨近他。

葉明風鼻端充斥著她淡淡的清香，感受著她長發隨著容顏趨近滑落在他肩頭頸間，疑惑之餘，很是享受此時光景，不自覺地減輕了力道。

蕭瓏在這時綻放出了發自心底的笑，猛然擡手，重重拍在他胸膛，隨即身形彈開去。

葉明風躺在地上，擡手按在胸膛，“你好狠的心哪，居然下這麽重的手……我受了內傷，這可如何是好？”

蕭瓏才不會上當，笑著對他勾了勾手指，“別裝蒜，起來，今日我閑得手癢癢，正好和你比試比試。”

葉明風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語帶笑意，“好，若你輸了，給我抱一下；若我輸了，以身相許。”

於是蕭瓏發現，無賴言辭之間也是有共同點的。例如以身相許四個字，是她對龍九說過的話。

－－－－－－題外話－－－－－－

一臉血……差點兒登陸不了後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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