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夕陽晚照，彩霞漫天。落潮聲中，白浪翻騰。

茫茫海域中，一艘大船與一艘中型客船同時停下。

幾十名女子離開中型客船，走上大船。長衣廣袖，步履生香。皆是身姿曼妙、如花似玉。

選秀一般的陣仗。

事實上，不過是風逸堂主要挑選一名合眼緣的貼身丫鬟。

是，她們爭先恐後，前來為奴為婢。

沒人覺得可笑。

朝中將相皇，人間風逸堂。

這天下，有帝王束手無策的事，沒有風逸堂辦不到的事。

誰也不知道風逸堂的勢力有多大，正如誰也不知道風逸堂主坐擁多少財富。

人們只知道，風逸堂匯聚著天下頂級的殺手。

龍九，風逸堂主，殺手之王，殺人於瞬間；衣如墨，顏傾世，亦殺美人芳心。

江湖成名至今，龍九一直不近女色，碎了無數女子芳心。如今發告示選拔一名貼身丫鬟，江湖、官家、商家女子自然聞風而動。

連續七日，每日黃昏皆有幾十名女子上船，每次皆是全數下船，手裏拿著紋銀十兩，臉上掛著傷心的淚。

今日這些人，有一名女子十分惹眼，或者，也可以說很礙眼。

女子一襲白衣，身姿窈窕，眉目清秀，卻生了一張麻子臉。因為這瑕疵，美人成了醜女。

每每有人打量，給予同情或不屑的眼神，女子皆是無所謂的樣子。

蕭瓏是真的無所謂，她不想為人奴婢，不過是來湊個熱鬧，探探船上虛實。

眾女子走入待客的船艙。

船艙寬闊華麗，正面青玉案、雕花椅，椅後八扇屏風。

案上有美酒夜光杯，椅上無人。

龍九不在。

不少女子現出茫然。

一名藍衫人帶來一個貓籠。一只肥貓慵懶地躺在裏面，從額頭正中沿著鼻口到頸部是白色，腹部、四爪亦是白色，其餘為黑色。

踏雪尋梅貓，長相俏皮討喜。

籠子打開，貓兒慢吞吞站起來，抖了抖毛，優雅走出。

“請。”藍衫人擡手示意眾女子。

眾女子愈發不解。

藍衫人道：“去貓兒近前，貓兒與誰投緣，誰就留下。”

原來是為這只貓選貼身丫鬟！

殺手之王居然養貓，還這般重視。

蕭瓏心生笑意，同時釋然，有些貓兒，性情極難伺候。給孤僻的貓兒找一個投緣的人，不亞於給人找一個情投意合的眷侶。怪不得，這麽多人都落選了。

只是怎麽也沒想到，龍九竟有這等閑情逸致。

眾女子短暫的失望之後，很快轉過彎來。討得這貓兒喜歡，不就等於討得龍九青睞。

為首女子笑著走向貓兒。

貓兒一掃方才慵懶，抵觸地叫了一聲，躲去別處，肥肥的身軀竟姿態輕靈。

“姑娘好走。銀兩不多，請笑納。”藍衫人取出十兩紋銀，交給女子。

這就要下船了？甚至不曾得到龍九一眼相看。女子站在那裏，不肯挪步。

“九爺有令：誰若強留，一概殺之！”藍衫人語調轉為強悍。

龍九的話，即便只是由人覆述，也帶著莫大的震懾力，令艙內氣氛如若冰凝。

女子除了落淚，唯有離開。

其餘女子見此情形，愈發忐忑。因為害怕片刻後就要離開，都站在原地，無人上前靠近貓兒。

藍衫人唇角勾出諷刺弧度，“既如此，一概遣散！”

一名江湖女子氣惱之下問道：“這是九爺的意思？”

藍衫人頷首，“正是。”隨即喚人強勢送客。

卻在此時，貓兒顛顛兒地跑到蕭瓏面前，蹲坐在地上，擡頭仰視她，眼中似有驚訝，張大了嘴巴。

憨態可掬，可愛至極。

眾人訝然。

貓兒闔上嘴巴，走到蕭瓏腳邊，蹭了蹭她的衣服，之後開始圍著她打轉，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都是它喜歡一個人才會有的舉動。

蕭瓏彎腰抱起貓兒，撫過它肥肥的身軀，心裏真切地喜愛起來。

藍衫人最是喜出望外，斂去方才冷硬，掛上愉悅笑容，“姑娘可願照顧貓兒？”

“自然。”蕭瓏淺淺笑道。

藍衫人笑道：“如此甚好。”隨後道出自己名諱，“在下寒燁。”

風逸堂並沒盤問過身世姓名，此刻便由得蕭瓏信口報出假名字，“民女如意。”

寒燁沈吟片刻，“待我請示過九爺，再為你安排住處。此刻你便四下看看。”

蕭瓏求之不得，點頭道謝。

眾女子下船之際，看向蕭瓏的目光皆透著氣惱與羨妒。

蕭瓏暗暗失笑，抱著貓兒信步游走。貓兒瞇起了眼睛，蜷縮在她臂彎，意態甚是乖順。

走上頂層甲板之際，海風愈發猛烈，卷得袖帶飄飛。

朝朝暮暮守著無盡汪洋，是何感觸？蕭瓏不得而知，只是覺得對於一只貓來說，太過無趣。貓兒的世界該在莊園花草之間，不是這煙波浩瀚。

蕭瓏低頭看看貓兒，有點同情這小東西。

貓兒的小耳朵微微抖動。

蕭瓏亦在同時發覺，氣氛轉為沈冷壓抑。

甲板盡頭，玄衣男子負手而立，身量高大，修長挺拔。

如墨廣袖、衣擺隨風翻飛，凜冽寒意迅速蔓延，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肅殺之網。

依然是落日熔金，煙霞璀璨，海面閃動點點銀芒。因為這道背影，少了燦爛瑰麗，現出大氣蒼涼。

天地豪邁、海域遼闊，似是只為映襯他的孤絕之冷。

未見容顏，已被震懾。

這般男子，人間海上，蕭瓏能想到的，也只有一個龍九。

果然——

“原來九爺在這裏。”寒燁出現在蕭瓏身後，走到龍九近前，寥寥幾語講述蕭瓏之事，隨後問道：“屬下不知，要將如意姑娘安置在何處？”

“她與孽畜同住。”

語聲醇醉如酒，卻又淡漠似水。

孽畜？蕭瓏輕挑眉梢，說的是貓兒麽？

似是回應她一般，貓兒低叫一聲，顯得很是氣悶。

蕭瓏險些就笑了。

龍九的態度，真讓蕭瓏看不出是喜是惡了。

貓兒跳下蕭瓏臂彎，徑自跑向龍九。

蕭瓏沒有阻止，靜靜觀望。任誰都會想親眼看看，龍九與這小東西如何相處。

貓兒翹著尾巴，在龍九面前來回走動，叫聲洪亮。

“帶走！”龍九無動於衷，依然望向海面。

語聲中絲毫暖意也無，甚至帶有幾分厭煩。

不喜歡，又為何興師動眾為貓兒挑選丫鬟？

蕭瓏想，行徑怪癖也不該是這麽個怪法。嘴裏稱是，邊走邊看向海面，好奇龍九在看什麽。

海天交界線上，幾十條船只連成一道直線，乘風而來，船上皆是黑衣勁裝男子，一個個按劍而立，身姿如松。

如同一道黑色洶湧的浪潮，迅速湧向大船。

該是江湖中人，卻有著虎狼之師才有的氣勢。

他們是敵是友？

再看龍九，依然傲然站立，渺視一切的意態。

竟有王者風範。

這遼闊疆域，豈非就是他的王國。

他不屬於這裏，他是這裏的主宰。

是敵是友，都不足為慮。

蕭瓏回過神來，走向貓兒。

貓兒卻與她嬉鬧起來，左躲右閃，不肯被抱起。

蕭瓏沒道理在龍九面前現出功夫，只好求助寒燁：“它叫什麽名字？”喚名字的話，貓兒大概會聽話一些。

寒燁卻顯得為難，“這……九爺還未取名。”

不會是一直喚貓兒為孽畜吧？蕭瓏訝然相看。

寒燁笑著默認。

貓兒又走到龍九腳下，張嘴咬住他的衣擺，甩著小腦瓜開始撕扯。

這舉動是親昵——才怪！

龍九彎下腰，探手便賞了貓兒一記爆栗，引得貓兒一聲怒叫，自然也撒開了嘴，渾身的毛卻炸了起來。

寒燁解釋道：“它餓了，要九爺發話。”

吃什麽還要等龍九發話……就該咬他幾口！蕭瓏暗自為貓兒抱不平。

龍九將貓兒拂開，依然言簡意賅，“帶走。”是冰冷如鐵的命令，再無任何情緒。

蕭瓏走到他身邊，遲疑著抱起氣呼呼的貓兒，隨時防備它攻擊自己。貓兒卻給足了她面子，落入她臂彎之際，已由憤怒轉為忍耐。

轉身之際，龍九忽然出聲：“站住。”

蕭瓏心頭一驚，腳步一滯，緩緩轉過身形。

初見龍九，她不自主地想往後退。

是驚艷，亦是壓迫感所致的慌亂。

容顏俊美絕倫，不染塵世風霜。

雙眼燦若星辰，目光如刀似冰。

這俊美帶著侵襲意味，風華直直映入人心，你能感覺到的，卻只有霸道、冷漠、高貴。

高不可攀的美男顏。分明在眼前，卻覺得遙遠。

若讓蕭瓏詳加描述，她做不到。怎樣華美的辭藻，之於龍九亦屬無力，從而累贅多餘。

龍九犀利視線游走在蕭瓏面頰，漠聲詢問：“何人？因何喬裝改扮？”

蕭瓏心頭一震。從來無人能識破的易容術，到了龍九這裏，竟如雕蟲小技，經不起他一眼相看。

心念轉動，蕭瓏回道：“民女如意。同上船的女子有武林高手，看不慣如意真容，強迫我戴上這面具。我怕日後遭毒手，只得遵命。”女子爭風吃醋，是人之常情，情急之下，蕭瓏也只想得出這番答對。

“當真？”

“當真。”

龍九漠然轉身。

這是信還是不信？

船隊越來越近了。

龍九忽然岔開話題，“方才你問孽畜名字？”

“是。”

“喚它吉祥。”

“……”

寒燁輕笑出聲。

吉祥如意，貓兒與她。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兩個丫鬟。

龍九根本不信她的話，卻這樣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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