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真是漫長。

四哥很漫長, 許妍也漫長。

她今天正好要去那個行業峰會，到了那裏才發現，自己也不是企業家。

什麽宏圖偉願都沒。

會後還早，蕭正南帶她去了人家公司。

當然不是那家地產公司。

是他們這邊的一家珠寶公司, 許妍很無聊的看了好久珠寶。

其實蕭正南是想看看她喜歡什麽。

可是許妍很可憐, 人生高度太高, 什麽都不稀罕了。

晚上蕭正南有不能推的飯局,

五點多，下班時間, 讓人送許妍回家。

許妍在門口下車，看到門口停的一整排車，停下了腳步。

不動聲色地數了一下, 有八輛。

全是四哥平時坐的車型。

這樣一排太壯觀了。

無數路人拿著手機拍照。

許妍轉身，四哥帶著人從樓裏面正出來，他穿著黑色的出行外套，一如既往的貴氣攝人，看樣子是算好了她回來的時間。

他走過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本來準備明天帶你走, 家裏出了點事。必須現在走。”

許妍掙開了被拉著的手腕，風吹過來，吹開了她肩膀上一條新的圍巾, 早上出門, 是沒有這條圍巾的。

她穿著米白色的大衣, 這條圍巾是紅色的，非常顯眼。

四哥說，“你說過, 要是我後悔了，八擡大轎擡你回去，這邊沒有八擡大轎，先用八輛車頂替一下，以後補給你好不好？”

許妍再次掙開他的手，“開玩笑的話而已。”

她整了整身上的圍巾，很疏遠地說，“我今天才發現，你安排給我的路挺好的。我住的很開心，認識新朋友也很開心。”

四哥壓著火氣說，“我現在沒時間了，就問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風吹著四哥，他立著的衣領一下下貼在他俊逸的下巴上。

帥的人心顫。

許妍說，“你改變了主意，我也一樣。你憑什麽強迫我。”

她說完轉開了臉。

四哥的肺都要氣炸了，忍了幾息，還是說，“如果我說，我的周圍，從來沒有出現過女的，所以這次是我想當然了，覺得這樣是對你好。這個安排不合適。你可不可以翻頁？”

許妍轉頭來，看著他說，“我從小到大，身邊的男人數不勝數，所以這次我不想再回頭了，你再找我的時候，我希望是你代表你們家來找我解除婚約的時候。”

四哥的人都散在四周。

大家噤若寒蟬，恨不能沒有來。

四哥眉宇間的貴氣，夾雜著怒火，灼人心扉。

許妍看到過來的兩個警察阿姨，立刻開心地對人家招手，迎了過去。

看到警察阿姨和她一起進去大廈。

四哥和他的人，天大地大卻別無選擇。

許妍已經這麽無情。

難道要守在門口等她？

四哥轉身上了車。

風特別大，吹得旁邊一棵聖誕樹差點倒下。

******

許妍回了家，就在客廳對著聖誕樹的沙發位置坐下。

她不需要警察阿姨了，剛剛讓人家來，不過是為了打發走四哥。

現在就只有她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不見天日。

聖誕節這個月，一般下午四點多就黑了。

她打醒精神，走到自己的衣帽間，楞了下，裏面整整齊齊掛著她買的衣服。

連昨天親手挑的，蕭正南付款的也在。

這些是她花時間挑的，比錢更加珍貴。

還有很多洗好的，烘幹好，散發著溫暖香氣的睡裙。

她沈默地走到樓下，開了電視，調到監控位置，翻到白天的錄像。

四哥挽著袖子，小裴在旁邊說著什麽，每一件衣服，都是四哥給她掛上的。

有人來給她換了新的洗衣機。

有人來做飯，四哥看過後，不知得到什麽消息，一碟，一碟地扔進垃圾桶裏。

她關了電視。

有點心煩意亂。

門鈴響，她走過去開門，從可視電話上看到，是蕭正南。

她開了門。

“沒想到我會來吧？”他走進來，對許妍說，“韓叔他們要進來看一圈，沒問題吧？”

許妍說，“那正好，替我檢查清楚，有沒有竊聽器什麽的。”

蕭正南笑著進來，走到她旁邊的時候，低聲說，“我收到消息他一個人走了，所以過來確認一下，你還好嗎？”

許妍說，“我沒事。”

“他給你委屈了嗎？”蕭正南上下打量她。

許妍說，“像你說的，他是我小叔，能對我怎麽樣呢？”

“晚上吃的什麽？”蕭正南打量著她的廚房。

她猛然發現已經很晚了，她並沒有吃飯。

“你已經去過了那個晚宴嗎？”

“去過了。”蕭正南遞給她一個雜志那麽大的冊子，“為了公平，拿這個給你。”

許妍翻了翻，“是你的個人資料。”

她輕輕合上，“不用這麽客氣的。”

“這是我交朋友的誠意。”蕭正南周圍打量著她的住處，隨意地說，“沒理由我知道你那麽多事情，你不了解我。”

許妍象征性地翻了翻，放下說，“好了，看過了，等會你記得帶走。”

蕭正南的人已經檢查完她的住處，都退了出去。

他站著那棵聖誕樹前，擡手摸了摸，“為什麽不回去？之前聽說他們在阿公那裏，幫你脫困，還說你一直住在他們家，關系緩和的不錯。”

他轉頭來說，“在我這個外人看來，之前你們有那麽多誤會，是因為雖然訂婚，但是你們彼此不認識。後來誤會解除，你們關系反而變好。他們甚至不惜出於保護你，把你送到這邊來，給你提供比以前好一百倍的生活。”

許妍麻木地坐著。

以前的許妍也是在這邊住過的。

每個月都刷爆信用卡。

以前的許妍也是在這邊生活的。

住著和別人合租的公寓。

她的心裏開始翻江倒海。

坐在沙發上，大衣上還放著蕭正南的個人資料，好像，他的歷史都已經被她掌握。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蕭正南掌握的資料，關於她的地方，也有完整的自圓其說。

某種意義上，他們是那麽了解彼此。

“為什麽不和他走？”蕭正南又問她，“他是趕過來接你的，不是嗎？”

許妍緊緊捏著手裏的冊子，有些話，就是那麽自然地出口了，“我只是沒有想好，他們對我而言，我不知道自己拿他們當什麽，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我真正的朋友。”

蕭正南極其愕然地看著她。

許妍說，“他們對我好我知道，可是這種好是什麽關系呢？他們畢竟不是我的家人。我以前太任性了，想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在一起，可對他們，對著真心對我，待我很好的阿涼，我甚至不關心他的名字。”

她看向蕭正南，“我們見過太多人，太多人對我們好，就像每天打開電視，有那麽多明星可以喜歡，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心早就麻木了，我們對一個人好，是因為別人對自己好，還是只為了自己高興？我都不知道。”

蕭正南走過來，“你在自責，你覺得你利用了他們？”

許妍搖頭，“我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問我自己，以前的我，是不是更在意他們提供的便利和保護。”

她站了起來，拉著蕭正南上她的樓，他被她拽著，意外極了，被她拉到二樓的更衣室。

許妍站在門口說，“剛剛我回來，看到四哥把我的更衣室收拾好了，他說我單純，說我善良，他才是呢，我不過表現出一點不開心，他就扔下公司的事情，來這裏幫我收拾住處。我說不能照顧自己，他就信了。”

她走進去，抓著架子上的衣服，氣惱地扔在地上，“為什麽要這麽慣著我！誰不是都是這樣過來的！這年頭，誰不會洗衣服做飯，我就算不會，買一件新的，我穿完了扔掉又怎麽樣！”

更多的話湧上心頭：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是遲早要和他們家沒有關系的人。他們對我這麽好，有沒有想過……以後不能對我好的時候，我怎麽辦？

委屈毫無逾期排山倒海地湧上來。

她倔強地忍回去！

四哥那麽好，可是好又怎麽樣？

沒有解除婚約，他們太近不合適。解除了婚約，大家更是沒有關系的人。

蕭正南沒說話，走過去，把她扔在地上的衣服拿起來，放到一邊。

然後斟酌了一下，他說，“許妍，或許以前的你平庸到欠缺吸引力，現在的你很有吸引力，但我不是想追求你的人，你不用這樣防備我的。”

許妍：“……”

蕭正南蠻認真的樣子，看著她說，“縱然我覺得你很特別，但也還不需要你特別這樣繞著彎子來拒絕我。”

他說，“我見過的女人中，雖然你是第一個試圖推開我的，我依然覺得這個手法拙劣到不得不提醒你。”

許妍有點難堪，又有點卡殼，但由於蕭正南的語氣太理解了，她摸著有點發燒的臉，“有那麽明顯嗎？”

“非常明顯，”蕭正南露出一點笑，非常善意，“不過我不怪你。而且……”

他的那一點笑意消失了， “……你大概也不知道，你說的那些話裏，藏著真話和心事。”

許妍詫異極了。

她其實也沒這種經驗，他這樣一天兩次來看她，她怕他多想，才用了這個不高明的辦法，想讓他聽出來她的拒絕。

卻沒想可以收獲理解。

他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掛回去，一邊說，“我覺得你心裏真的在自責，你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縱然不開心，不舒服，也覺得，自己沒有權利拉著別人陪著你。”

他說的是那麽自然，“我不知道你怎麽長大的，你和我那份調查報告裏的一點也不同。我看到的你，就是這樣的。你可以沒有錢，可以沒有漂亮的衣服，但是你要人陪著你，你貪心，你要的比所有人都多，因為你要的是別人的關心和緊張。可是你知道這樣不對，你才加倍的難受。自責自己在肖想不該要的東西。”

蕭正南說的對，每一句都對。

許妍心裏的委屈，終於冒了出來。

她擡手，用手背壓著自己，不能在外人跟前流淚。

她貪心，她就是貪心。

她想像昨晚那樣，無論她怎麽鬧，四哥都壓著火氣，忍著，受著，還得照顧她。

她也想像以前一樣，知道他在家裏，縱然有阿公那麽可怕的人，她也不擔心。因為有四哥在。

她更想，像昨晚半夜醒來的時候一樣，看到四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神色疲倦，他的手搭在額頭上，閉著眼睛休息。她的身邊明明那麽大的床，可是他在她旁邊守了一夜。

一只手一直拉著她的手，一晚上，都沒有放開過。

她想光明正大地活著，不要半夜起來，有一個男人，讓她想偷看，只能偷偷地看他。

變成一個有秘密的人。

“那……有個消息，你說我告不告訴你呢？”蕭正南忽然說。

許妍滿臉疑惑地看他。

蕭正南說，“許妍，你沒有時間了。——剛剛我不確定要不要告訴你，但現在我肯定你想知道。在我來的路上收到消息，認識你的那個阿涼還有龍九，他們出事了。”

剛剛失去四哥，想嬌氣一下的許妍，“……”

蕭正南說，“他們違反了中青的規矩，在金門私下參與賭博。聽說，現在正被押回中帝城。”

“我怎麽聽不懂？”許妍說，“他們去金門幹什麽？”

“公司的事情。”蕭正南說，“你要有心理準備，成謹洛已經在路上，他本來定了明天走，臨時改成今天，應該收到了消息趕回去救人，我的人去金門見許金城，所以我倆的消息應該是一樣快的。”

許妍覺得腦子亂成了一團，根本聽不懂。

蕭正南說，“你真的要有心理準備，阿涼他們這件事，成謹洛都無能為力。這兩個人，肯定會被執行家法！”

許妍心驚膽顫，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想問又不敢問，“是……什麽樣的懲罰？”

蕭正南不確定地說，“這個我沒有仔細問，好像就是用床單……”

許妍擡手捂上自己的嘴，捂住那可怕的尖叫。

“要回去嗎？我安排飛機給你。”蕭正南說。

許妍瘋狂點頭。

他站起來去打電話。

許妍實在站不住了，她坐倒在更衣室的地上，渾身冰涼地如同坐在了冰天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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