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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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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往生臺前,溫柔的夫人手裏捧著丈夫所剩的一魄亡魂,身邊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多謝閣下送我至此,”秦央對施天青道。

“我與舍弟曾承諾過夫人,無需言謝,”施天青照搬了林焉那一套兄弟的說辭,“只是舍弟有事在身,便由我來護送夫人進入輪回。”

“永安……如何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當初孔就去救她出沈星牢,她不認識孔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問,孔就亦不肯開口。

她在幽冥惴惴不安許久,直至決定進入輪回時,終於見到了施天青。

施天青看著她,笑吟吟道:“她很好。”

他至今不知是何人將消息告訴了永安,但想必,知道真相後的她恐怕不會太好。

最終,永安公主被關進了羈押秦央皇後十餘年的沈星牢,將於百年之後問斬。

一時竟教人不知該作何評斷。

這個消息還是從傅陽那裏得來的,據說傅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屠月仙醒來後說服阻止了她將書庫一事稟報天庭,他更是差點被掌書令大人給休了。

傅陽一邊向施天青討要巨額的靈石,一邊氣兒不打一處來地質問施天青,“你是不是去見過我女兒了?”

“令愛花容月貌——”

話沒說完,他便在傅陽惡狠狠的註視下腳底抹油了。

之所以這麽晚才來見秦央,是因為他來之前收到了林焉的信,雖然是發自林焉的手,卻是永安寫下的,大抵便是只是拜托他務必不要讓秦央知曉她已經知道了真相,以及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

於是施天青看向秦央,“天帝命永安公主思過,”他目光落向秦央手裏明亮純白的一魄,“她父皇的事,我們亦瞞著她。”一句話,撒了兩個謊。

秦央扶了扶心口,“那就好。”

臨到往生泉輪回井前,施天青便停下腳步,對她道:“皇帝陛下的魂魄雖已被燃燒殆盡,可有這一魄在,遲早能重新催生出新的魂魄。”

“最初投胎,可能會化作斷肢的獸,早年枯死的花,或是人間癡傻的孩兒,歷經數次輪回後,或許能補全完整的魂魄。”

“借您吉言。”

她在施天青微笑的註視下,抱著那一魄,跳進輪回井中。深黑的視野逐漸變得璀璨奪目,過往周遭的回憶最後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一點點被擦凈。

她並沒有被強制立刻投胎,可她卻不想再等了。

她實在是被折磨得太痛太痛了。

那時她初來幽冥,遇見了來接她的陛下,又發覺人死後真的能往生,兩人喜極而泣,準備等到永安來時一同投胎,以免永安只有一個人,這條輪回路她走的太寂寞。

可最終,一個人走這條輪回路的變成了她。

施天青曾問過是否需要替她將陛下的那一魄與她的靈魂綁定,這樣來世,他們或許還能有各種各樣的緣分。

秦央卻搖了搖頭。

若是十年前,她或許會選擇和陛下生生世世在一處。

可如今,人間茫茫一片,她方才想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不必刻意綁定些什麽,兩個人記憶全部抹去,性格身份截然不同,就算再遇上,那也是新的兩個人的故事了。

與她秦央又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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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客棧。

鋒芒初露的少年正在院裏練劍,絲毫沒有覺察到身邊不知何時力了一位看起來頗為孔武有力的仙君。

直到那人出聲,“你是劉仁?”

少年才猛地察覺,回過頭來,竟發覺是面熟之人,“我是,您是……孔就君?”

孔就有些意外道:“你認得我?”

劉仁並未與孔就直接接觸過,只是問寒曾向他提起,南陳之案中孔就花了不少功夫心血,加上話本兒裏的描述繪制,認出孔就也不算太難。

他粗略解釋了,孔就倒是頗為愉快地點點頭,只是在他提及問寒的時候神色明顯凝重了一瞬,就聽劉仁問:“問寒哥哥如今還好嗎?”

“問寒君被囚於荒島,至於具體是哪兒,除了天帝與三殿下,暫時沒有其他人知道。”

劉仁失魂落魄地低下頭,就聽孔就道:“我此番前來是奉殿下之命帶你去天闕峰拜師學藝,殿下因擅闖沈星牢正在幽閉之中,不能親自前來相送了,他托我和你說聲抱歉。”

“先生太客氣了,”劉仁直直向孔就行了一禮,“我得此機遇全靠先生,也請您告訴先生,”他眼裏滿是焦灼與擔憂,“務必好好保重身體。”

他在水鏡中,第一次看到不那麽游刃有餘的殿下,幾乎半個身子都被血染透,他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傷。

“我會轉達的。”孔就應下,又對劉仁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啟程了。”

“我……”劉仁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你還有事?”

劉仁小心翼翼地縮回落在孔就身上的目光,鼓起勇氣道:“我自知或許麻煩仙君了,可我還想去見一個人,赴一個約,可以嗎?”

“當然,”孔就卻比他想象地好說話的多,“那人在人間?”

劉仁點點頭,孔就便牽起他的手,禦劍往人間去。

十來歲的小孩兒最後看了一眼紅光中的桃花客棧,最終偏過頭,跟在孔就身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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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巒疊嶂之中,女蛇妖靠在樹幹上,像是在等什麽人,直到那灰袍的一角閃過,她連忙從樹上立起來,恭恭敬敬地向灰袍行了一禮。

“主子。”

灰袍冷冷淡淡地應了一聲,讓原本心情極好的女蛇妖一時也忐忑起來,半晌,她還是鼓起勇氣道:“多謝主子讓我……”她有些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大仇得報。”

回憶起女皇在她腳下苦苦哀求落淚的模樣,她的心裏實在是無比暢快。

她原是幻音嶺容姬手下一名不見經傳的小妖,因著自家侄兒想來人間看看,她便陪同著一塊兒。

她那侄兒是人與妖所生,好巧不巧,生出來又是個人身,沒有妖力,脾氣又軟,總容易被人欺負。

他們一家子在幻音嶺用盡辦法才瞞住了他的身份,沒讓他被容姬趕出去,卻不料不過在南陳街上游玩,她一個沒留神,他那沒見過世面的侄兒便被幾顆糖給騙去了征召處。

而後她才曉得女皇在選什麽男妃,她忙急著去宮中想把侄兒討回來,卻不料出來一個霜發矜貴的男人,半句話未曾聽她說,便一掌將她擊飛幾十裏,墜落到池邊茍延殘喘,若非灰袍救她,恐怕她已經死了。

灰袍卻並未對她表達的謝意有什麽特殊的回應,只道:“此事既然已畢,你我往後也不必相見了。”

“主子!”那女蛇妖下意識喊完,卻覺得自己想是癡傻了。原先灰袍與她達成交易,她在灰袍身邊做事,灰袍替她報仇,之後便各不相欠,也不必往來。

“可我……”

“你不願走?”灰袍問她。

呼嘯的風聲擦過耳邊,那女蛇妖極輕地點點頭。

她來人間之前,是在幻音嶺替容姬做事,可容姬總是瘋癲易怒,遠比不上灰袍。況且,她原先還擔心灰袍為了多驅使她些日子,故意遲遲不替她報仇,卻不料不出數月,男人便讓她兵不血刃地報仇雪恨了。

灰袍力量分明遠勝於她,還能對她如此以誠相待,更是極少讓她涉險。

雖然她至今不知灰袍的身份,可比起這天下無數的貴主來說,灰袍都是實屬難得的主子,讓她極難不動容,於是她下定決心,叩首重覆道:“屬下願意追隨主子!”

可那灰袍卻沒什麽意外的神情,只是平淡地應下,仿佛談論的是飲食茶水的閑話。

女蛇妖試探著擡頭看向灰袍,“主子,接下來可還有什麽吩咐?”

那灰袍沈吟了許久,才忽然開口喚道:“石萼。”

名為石萼的女蛇妖受寵若驚地擡頭,從灰袍救她以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灰袍叫她的名字,她先前還以為,灰袍早就忘了她的名字。

而後,她便看見灰袍常年沒有神色的嘴角,勾起了極輕極輕地弧度。

“那麽,就讓你……取代容姬吧。”

遠山的另一頭,一間矮矮的泥土屋舍前,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穿著粗布短衣,放下扁擔,提起水桶正待給他家院子後頭的一棵參天銀杏澆水。

饒是穿著如此質樸廉價的衣衫,也難以遮掩他眉宇風華,分明是書生的模樣,倒像是真的醉心山野的農夫一般,嘴裏一邊默誦著近來讀的文章,一邊晃悠著手裏的葫蘆瓢。

到了院後,書生口中那低低的誦讀聲忽然停了,連帶著晃飄的手也不動了,直直楞楞立在了原地。

眼前那顆碧綠青翠的參天大樹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一時分外清亮,而那陰影之下,坐著一個垂髫小兒,正撥弄著自己的腳丫子,穿著紅撲撲的肚兜,見著那書生,便嘿嘿嘿地傻笑。

這孩子出現的實在蹊蹺,他居於荒山,四處幾乎沒有人煙,可這孩子卻像是大戶人家的娃娃,看起來粉雕玉琢的。

於是他閉了閉眼,想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不料睜眼時發覺那孩子還在,他猶疑了半晌,還是走上前去道:“在下蘇轅,不知你是哪家孩童,是否走迷了路?”

那孩子便像是聽了什麽極有意思的事兒,笑得越發開心,終於松開了腳丫子,換作拍手,一邊拍手還一邊重覆念叨:“蘇轅,蘇轅……”

蘇轅無奈地搖搖頭,把那孩子抱回家,原打算給他洗個澡,卻發覺他雖坐在泥地上,身上卻不染半分塵埃。

他尋遍山野村莊,始終沒聽說誰家丟了孩子,整月整月尋下來,終於是放棄了,只好在官府留了個名姓,又畫了那孩子的模樣,說是日後有尋孩子的盡管來找他。

被女皇陛下貶謫至此荒涼之地,蘇轅從曾經的朝堂清貴一朝淪落至無人問津,無數書信寫出去托人替他在朝中斡旋,卻再無回音。

人情冷暖見識了個便,他索性辭了官,專心當個山野村夫,徹底混入了百姓之中體察民情,原先跟著他的小廝的賣身契也被他還了,清貧至此,他原想把那孩子送給有錢人家養著,卻不料那孩子一離開他家院子便哭。

蘇轅只好嘆了聲氣道:“你既然願意和我一起過這清苦的日子,那便跟著我吧。”

那小娃娃便又擦幹了臉上眼淚,硬生生擠出笑來,惹的蘇轅也被逗笑了。

蘇轅陪著他在那顆參天古樹下納涼,一邊給他打著扇子,“既然以後隨我一起,那我就給你取個名字吧,也不能總小孩小孩兒得叫你,我想想——”他四處隨意看看,目光終於落在那棵年歲不可考的樹上。

“長生樹下得遇長生人,望你如這樹一般長命百歲,喜樂無憂,”他摸了摸小孩兒的頭,“以後不如就叫你——”

“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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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

第二卷: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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