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答金滿堂的驚問。

而金滿堂或許也並不需要誰來回答他。

當冰冷的現實強悍地占據一切，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

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在山岳的環形窗上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人群先是爆發出難以遏制的驚恐和騷亂聲，但到了最後都會歸於一種死寂的安靜。

“……媽媽，外公和外婆不是說他們過兩天就上船嗎？他們在哪裏啊？”

幼童天真的詢問打破了靜謐，卻又再次帶來了無序的哭號。

那被孩子詢問的母親蹲下身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想笑卻實實在在的想不出來。

最終只能扯出一個扭曲的牽強的表情，沙啞著聲音道：“……囡囡乖，你外公外婆……已經上了另外一艘船，風浪太大……等雨停了咱們再去找他們啊……”

五六歲的小女孩那雙過於剔透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母親，她忽然撇了撇嘴，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沒有明白地點了點頭：“……那囡囡乖，媽媽記得要帶囡囡去找外公外婆哦。”

回答她的是母親再也控制不住的淚水。

青川高原崩塌的第二天，晨。

在山岳巨輪上的兩百多萬人見證了世界屋脊的折斷。

至此，整個世界幾乎已經全部被海水覆蓋，海洋時代似乎已經無聲的到來。

因為一直降雨的問題，衛星通訊時好時壞。華州的幸存者們不知道在這人類出現以來、最大的海洋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幸存者。

但越是絕境之中人的求生本能就越強，人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大地、失去了無法計數的同胞和生命，但活著的人卻更加努力地活著。

屋脊崩塌後的第十五天。

波動的巨浪趨於平靜、盡管大雨依然在下，但經過了山崩巨浪的末日之境，只是風雨仿佛無法再讓人感到恐懼與無措了。

“聽說上面又制造出來了一批生存球！有三千個呢！兒子你之前不是研究了機器的改良方法嗎？是不是就差一點就可以分到生存球了？”

……

“爸，二號山岳那邊的科研部有賣海下自動捕魚網的，我今天再去海底找一找有用的物資，就能湊夠買自動捕魚網的錢了！”

“你小子買什麽捕魚網，有那個貢獻點買捕魚網，不如買好一點的潛水設備啊！現在船上各種制造物資緊缺，下海就算是撈幾塊石頭都能換貢獻點呢！”

……

“爺爺，都說了我可以下海去撈物資啊，不用你去種植艙那邊工作啊，你都這麽大年紀了安享晚年不行嗎？”

金滿堂頭疼的對著金老爺子開口，然後被瘦了不少的自己的爺爺拍了一巴掌：“你看看現在的情況，再想想今天中午咱們吃的是什麽，你覺得你爺爺我還能安享晚年嗎？！”

金老爺子雖然瘦了不少，但精神還是很不錯的：“好歹你爺爺我也是資深的農學研究專家，我過去也不用直接勞動就是教那些沒怎麽種過地的人怎麽更好的種地就是了。”

“現在什麽東西都缺，船上的種植條件又相當一般，哎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去配一點人工化肥好讓那一批土豆長得更好一點。”

“還有等富貴兒回來了你讓他從箱子裏給我取各種種子三顆給我，不要太多就三顆，我要試試這樣的種植環境能不能讓種子發芽。”

金老爺子說完就帶著威風凜凜的黑背、話嘮鸚鵡還有兩只小松鼠走了。

留下金滿堂頗有些無奈。

但金滿堂想到爺爺有事情幹、一副還要為人民發光發熱的熱血樣子，也就輕輕地笑了笑，反正天天坐在膠囊倉裏給小朋友們講故事也很無聊，不如就讓他爺爺去做能做的事情吧。

有黑背它們跟著，種植區那邊也有警衛戰士，爺爺的安全他是不擔心的。

只不過金滿堂笑完之後又開始嘆氣，看了一眼旁邊百無聊賴的二哈、兩只泰迪和四只喵，只能任勞任怨的繼續看家。

“富貴兒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謝哥和三川兄弟他們什麽時候回來啊……不能因為我體質最差就每天都讓我留下來看東西啊！真的是太無聊了啊！”

金滿堂痛苦的在膠囊艙外哼哼。但這卻不影響他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對每一個走到這一片區域的人虎視眈眈。

而在這住宿區的其他地方基本上也是和金滿堂這邊差不多的情況，有不懷好意的人晃來晃去，也有人拿著武器和防具警惕的看著周圍。

這是青川崩塌後的第十五天，在經過了前幾天的痛苦崩潰之後，很快船上的人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再痛苦難過了。

在第五天的時候大家發現船上的配餐分量開始減少，尤其是蔬菜和肉類，如果不使用貢獻點額外購買，能夠分配到的工作餐蔬菜和肉類就少的可憐。

而到了第十天，三號山岳全船通報，船上的儲備糧急劇減少，為了長遠著想，以後船上每天只提供必備的極簡兩餐。如果有人覺得飯食不夠，可以自行下海捕魚，又或者使用貢獻點購買額外的食物。但即便是額外的食物，也是有限制的。

於是船上就開啟了集體下海打撈物資或者撈魚的行動。

可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是那些很善於游泳的人，下了海也會發現真正的海洋和他們在海邊、河裏甚至是游泳池裏自由劃水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有風雨會遮擋他們的視線、海下的水冰冷刺骨、時不時還能夠碰到異常兇殘的、饑餓的海魚。

所以下海的人幾乎不敢離開巨輪周圍，大部分人都是購買一條長長的繩子，然後把繩子綁在幸存的救生艇上，再下去潛水撈魚或者物資。

這樣終歸就有了一點收獲，只是，有收獲的也只是少數人，大部分人都只是體驗了一把漁民的辛苦。

由於運動量加劇、食物又減少。所以巨輪上的大部分人都在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瘦了不少。

也就只有特別會潛水的、游泳的人，或者幸存的有自己救生艇的人，才能過的不錯。

鯨富貴顯然就是過得不錯的那極少數的一撥人。

從可以下海撈魚的時候開始，富貴美人每天都能扛著幾條魚或者抓一兜子的螃蟹蝦回來。

就連謝天狼這個超級狼滅在單純的潛水抓魚撈物資這方面也不是鯨富貴的對手。

以至於船上的眾人每每看到這長發的小哥滿載而歸的時候，都羨慕地咬牙切齒、恨自己為什麽沒有一身抓魚的好本事！

但今天回來的鯨富貴卻面色有些凝重。

他這一次依然抓到了一條兇殘大魚，只是這條魚的長相實在是非常隨意奇怪，醜到讓人難以直視，而這條魚的腦袋上還吊了一個會發光的“小燈籠”。

茍富貴扛著這條一米長的大醜魚回到了膠囊艙，一路讓不少人主動避讓。

金滿堂察覺到動靜原本十分高興的轉頭準備迎接自家富貴兒兄弟，卻在看到那條醜魚的瞬間差點沒叫出來。

“……艹！這啥玩意兒啊這？！”

鯨富貴翻了個白眼：“沒見過鮟鱇魚嗎？它腦袋上的這個燈籠這麽明顯呢。”

金滿堂抽了抽嘴角：“鮟鱇魚我當然聽過，但頭一次見到這麽新鮮的死鮟鱇，刺激還是有點大的。”

然後金滿堂就問了一個華州人都會問的靈魂問題：“這魚好吃嗎？長得有點醜了啊。”

鯨富貴嗤一聲，然後驕傲擡頭：“不好吃我能抓它？”

於是金滿堂就放心了，而在他們周圍的其他圍觀者們一邊放心一邊又默默的酸了。

只是在這時候金滿堂卻註意到了他富貴兄弟不太好的面色。

“兄弟怎麽了？抓到大魚你還不高興？”

鯨富貴扯了扯嘴角，心想，就是因為抓到了不應該抓到的大魚，才擔心啊。

“你知道這種大鮟鱇，都是生活在海底一千米的深海魚嗎？”

金滿堂乍一聽還沒發現問題：“深海魚或者淺海魚，只要能吃就行、等等，你在什麽地方抓到的這魚？！”

金滿堂終於反應過來了。

然後他聽到他富貴兄弟回答：“海底一百米的一個海樹林區。”

然後，鯨富貴又加了一句：“……你能想象嗎，那片海樹林全死了。”

海樹林的區域就像是陸地上的森林一樣，應該是海洋生物最喜歡聚集的區域之一。

在那裏應該有許許多多不同的魚群游弋、有許多貝類魚蝦和藻類生存在那裏。

可當茍富貴變成黑白虎鯨、憑著對海洋的敏感性游到那裏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海底的一片死寂，以及不該出現在淺海區的深海鮟鱇魚。

死亡的海樹林、深海的鮟鱇，讓向來沈穩的茍富貴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幾乎能夠侵入骨髓的驚悚。

他原本就像這船上的眾人一樣，天真的以為場山崩海嘯就是災難的極限，以為在海水覆蓋了整個世界之後，一切都將趨於平和。

在海上安全的漂了半個月之後，他差點就要忘了這是一個註定走向滅亡的世界。

直到被這海底的景象，狠狠打了一巴掌。

末日已經到來，災難也遠遠沒有結束。

不光人們能夠看到的陸地被海水淹沒，在人們看不到的海底一定也發生了什麽恐怖的、無法控制的災難。

海中的生命也在大批的死亡。

茍富貴垂下了雙眼，用只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

“從今天開始，偷偷存一點食物。越多越好。”

金滿堂一開始還不太明白富貴兄弟的意思，但二十天後，他見識到了人性的惡。

“我膠囊艙裏的食物呢？！你們誰偷了我膠囊艙裏的食物！那是我每天一口一口省下來的，你們怎麽能這麽過分？！”

“種植基地裏的菜被偷了一大半！船上以後每天只提供一個饅頭了！這是要餓死我們嗎？！下海撈魚撈不到、水中海底的物資船上的人也不收了！這讓我們從哪裏找食物去？！”

“據說根據測算未來可能又要有一次‘無法估量’的大海嘯和海底地震出現了，我之前還想著那該怎麽辦，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可能都等不到大海嘯和海底地震，我就要提前被餓死了。”

饑餓的人們在船艙裏抱怨著、憤怒著、哭鬧著。

也有人走到了守著膠囊艙的金滿堂、金老爺子以及宋三川三人的面前，開口就道：

“把你們的狗交出來。今天我們只要一只，就那只沒什麽用的哈士奇吧。”

“人都要餓死了，還留畜生幹什麽？”

金滿堂在這一瞬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後他發現原本還混亂吵鬧的膠囊住宿區，竟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時盯上了他們。

就像那一晚雨夜中的隧道，猩紅眼的惡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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