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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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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了皇上諭旨命她去給大皇子妃看病, 回太醫院的路上,林姜就向衛刃問起了大皇子此人。

衛刃先是不解,不免勸她不要打聽皇子諸事,免得皇上生氣。

林姜就把皇上讓她給大皇子妃診脈的事兒說了, 衛刃當即就停下腳步:“皇上讓你去瀚辰宮?”

林姜:總算知道大皇子住哪兒了, 方才皇上都記不起來。

衛刃見左右無人,不免蹙眉道:“已然不少太醫去過了, 陛下怎麽會叫你再去?大皇子妃突發重病不起, 這事兒只怕並非天災, 而是人禍,宮裏有此懷疑的人不少,你去豈不是自己招禍?”

林姜也吃驚:怎麽大皇子這要害妻之事,聽起來衛刃好像都知道啊。

而且還宮裏懷疑的人不少——合著是人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啊。大皇子這咋混的啊,還以為自己堪比諸葛智計驚天, 實則叫好些人都看破了。

衛刃見她吃驚,還以為她全然不知道內情, 怕她過去被劉嬪和大皇子坑了,就直言道:“大皇子妃病的不對勁。”

“我與幾位皇子雖不熟絡但總算都認識,三殿下是皇上登基後才給選的皇子妃, 自然出身高些。當時三殿下大婚, 大殿下就喝醉了, 曾經私下說過, 要不是休妻不好聽, 只憑大皇子妃母家犯罪,本人又無嫡子, 他就要休妻。”

“又說大皇子妃身體不好, 哪怕自己留著不休, 只怕她也撐不過幾年。”

“這回大皇子妃驟然生病不起,宮裏幾位皇子多半都認定,大殿下是不願意等了。”

林姜站住問他:“人人都知道,卻人人都看著大殿下這樣……?”故意逼死人命,卻不發一言?哪怕在這宮裏要明哲保身,不能為了正義發言,但就算為了扳倒大皇子,坐上皇位,大家也積極點爆爆料豈不好?

衛刃語調低沈:“這種事在宮裏是民不告官不究。大皇子妃這一回又不是忽然病逝,沒機會開口——從她開始生病,其餘兩位皇子妃,皇室宗親裏的夫人們都是去探望過的。她要是真想告發大殿下害她性命,有的是能開口的時候。”

他不拿林姜當外人,也不比畫眉公公是禦前伺候的太監,有許多顧忌。衛刃索性與林姜說透:“你道那兩位皇子叫妻子去看大皇子妃是為了什麽?就是想從她口中得到能扳倒大皇子的罪證。最好她出面首告大皇子要害死她這位發妻。”

“可大皇子妃沒有,她反而幫著大皇子遮掩,跟妯娌與宗親命婦們都說她自己命薄,這次病的厲害肯定是好不了了。”

林姜心裏一陣陣的發冷:要被殺死的受害人,反而幫著兇手說話,大皇子妃在其中的痛苦掙紮,難為人道哉。

至於為什麽,林姜也能理解:她還有兩個親生的女兒要顧忌。

她要是告發丈夫,大皇子倒黴了,將來兩個女兒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甚至於她要是不老老實實配合去死,兩個女兒只怕也難有好日子。

想必是劉嬪也‘勸’了她,或者答應了她什麽,她才會這麽心甘情願配合去死,還在死前幫大皇子‘澄清真相’:是她自己命薄病死的,跟大皇子可沒關系。

沒準林姜要是去了,大皇子妃還恨她從中作梗呢。

衛刃看她想明白了,就道:“神仙難救該死的鬼,陛下讓你去看,大約是敲山震虎的意思,想讓大皇子懸崖勒馬……再不然就是讓你去看看真相,雖說大皇子妃的病癥九成九有蹊蹺,但萬一真的是天有不測風雲她是真病,那倒是冤枉了皇長子。”

林姜點頭,帶了點苦笑:“估計陛下還有一層意思。”

衛刃:“嗯?”

林姜指著自己:“陛下說我糊塗,讓我自己去看一趟,才能明白。”

衛刃這才放心一笑:太好了,他原以為是林姜被卷進了大皇子事件,萬一召了皇上的疑心就不好了。既然是皇上這麽說了,那估計就是以此事給她當個典範材料,讓她以後在這京城中行醫更小心的意思吧。

那也是好事。

說明皇上對她看重,才會從長遠考慮,培養她的心性。

林姜回到太醫院之後,就去大堂旁邊的脈案室調閱大皇子妃的脈案,要先看看別的太醫怎麽寫的。

正巧馬院副正在那兒哼著曲兒無聊地坐班呢,看到她去翻脈案,就也湊過來:“小林太醫找誰的脈案,我幫你一起找。”

在太醫院找脈案不是件輕松活:這個朝代又沒有一鍵搜索,只能按著日期去翻當日的匣子,一份份拿出來看。

一聽林姜要找大皇子妃的,馬院副跟方才衛刃一樣,都是一驚:“啊?你怎麽攤上了這個差事。”

林姜無奈:“陛下的吩咐,我也沒法子。”

馬院副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神秘道:“我勸你照著我們從前的脈案寫吧——大皇子妃病後,大皇子好一副著急的樣子,從咱們太醫院請過七八個太醫了,所有千金科的太醫都跑不了走一趟,就差把專管齒科、跌打的那幾個太醫都弄了去。”

“我也去看過一回。”

林姜也是相信馬院副醫術的,連忙問:“那您診著覺得如何?”

馬院副哎喲連天:“我跟老鄭幾個根本都沒見著皇子妃金面。雖說尊卑男女有別,往常隔著簾子診脈是應當的事兒。可大皇子妃聽說都病的不起,到了要命的時候,那我們當然得望面色觀唇舌不是?”

“可大皇子妃楞是不肯讓我們一見金面,只罵我們不中用,說她病的要死了,太醫院卻都開不出好方子來,白拿著朝廷的俸祿,是群廢物點心。”

馬院副又憤怒又愁眉苦臉:“說句咱們太醫院自己的私密話,我們幾個把脈,可沒診出什麽這位皇子妃有什麽大癥候來,不過是覺得脈象虛弱單薄些,真不至於一病不起——要真是那麽嚴重,哪還能高聲罵大夫啊。”

馬院副作為太醫院二把手,送走過皇族宗室和京中世家豪門的不少貴人,人瀕死的時候,那種渴望生的樣子,那種拉著大夫如扯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執著才是正常。

誰跟大皇子妃似的,生怕太醫多看她一眼。只是太醫院默契的不惹事,病人不讓看就算了,全都一言不發。

林姜邊聽邊翻,已經找到了脈案,大約一看不由又問:“您剛剛說沒診出什麽大病來,可寫的倒是挺嚴重的啊。”

馬院副略微有些尷尬:“這個,那個,唉沒辦法啊。大皇子妃只說胸口疼頭疼哪裏都痛,說自己活不了了。我們要是按照真正脈象來寫,她要是忽然沒了,我們豈不都成了庸醫?”

“只好按著弱癥寫的嚴重些,沒有的病咱們做太醫的不能捏造,但這弱癥要是發作起來,也不是不能死人。”

總之就是萬金油的一個脈案,死也行活也行,貴人您隨便。

也可見太醫院人人都對大皇子妃病的蹊蹺,心知肚明。

林姜表示受教:“多謝馬院副。”

馬院副替她發愁:“唉,怎麽陛下還叫你去呢。我們這些男人去,大皇子妃可以推脫不讓我們見面,你帶著聖命親自到了,又是個姑娘家,大皇子那邊自然沒了借口,你若是看出來什麽,豈不是給自己招禍?”

林姜垂眸:“院副放心,畫眉公公跟著我一起去。”

馬院副這才長舒一口氣,然後又嘆氣:“唉所以這宮裏難待,小林太醫經過這次也就知道了。不是咱們沒有醫者仁心,只想著置身事外,而是醫者也是人啊,也要自己的腦袋才能喘氣不是?”

他還想再絮叨一會兒,看到畫眉公公出現在門口後,打了聲招呼,就趕忙閉嘴溜走了。

再見劉嬪,林姜感覺完全不同了。

上回太後壽宴一見,只覺得是個普通溫和的中年女人,這回一見,卻像是看見豺狼虎豹一樣,打心底裏生膩,想要遠離。

劉嬪倒是面無異色,看起來還很是親熱,招呼人給林姜和畫眉公公上茶,又客氣道:“我這裏沒什麽好茶,委屈小林太醫和白公公了。”

畫眉公公一出明正宮就擺著一張木雕一樣的臉,然後聲調也非常平整,只說不敢。

林姜也學著他的樣子,淡然客氣道:“娘娘這裏的茶必是好的。”

劉嬪卻笑道:“小林太醫不必替我打圓場了。我知道你出身豪富,家裏的錢財比尋常人家的米還多,今年年節下你父親入京,聽說帶了好些珍貴之物,把金銀珠寶都比的俗氣了。”

她語氣裏流露出一點不可自抑的羨慕之意。想來也是她宮女出身,母家也極為普通,在宮裏也不得寵,吃住都是嬪位的幹巴巴份例,又想幫襯兒子奪嫡,對錢財自然渴求。

林姜忽然一個激靈:莫不是林長洲這回回京炫富,也是劉嬪和大皇子瞄上黛玉的原因吧。

想想也是,得一個黛玉,在朝上可得林如海這位要員,在宮裏可得林姜這位位同院副的太醫,而在民間還能得一個巨富的皇商!

這簡直買一送三啊!

想到這兒,林姜實在不願跟劉嬪敷衍了,就看了一眼畫眉公公。

畫眉公公收到信號,擺出公事公辦臉:“皇長子妃病重,皇上掛念,小林太醫便是奉陛下之命為皇子妃診脈。”

林姜留神觀察劉嬪的神色。

卻見劉嬪一點兒也不慌,也不攔著,直接起身道:“是了,她這一病我們母子都焦心壞了。好在陛下疼愛看顧,小林太醫快往後頭去吧。”

劉嬪拿帕子擦著眼淚,似乎真是為兒媳的病哭泣難過:“只是她病重之人,有時候說話不好聽,小林太醫一定看在我們的面子上,別怪罪。”

林姜心內瘋狂刷彈幕:你們有什麽面子?毒蛇的面子嘛?

不過看劉嬪這種神態,就知道衛刃猜的估計沒錯,他們母子早搞定了大皇子妃,讓她心甘情願去死,所以一點兒不怕太醫。你診吧,你診出沒病,轉頭大皇子妃‘嘎嘣’死了,你自己才是百口莫辯的那個好不好。

多少太醫來了都是一樣的脈案和結果,難道你個十三歲的姑娘就敢寫出不一樣的來?

劉嬪甚至自己都沒跟著往後頭去,可見對此事把握十足。

林姜隨著宮女的引導,走進了大皇子妃的內室。

隱約能見到床上簾子後臥著一個女子。

身為皇子妃,旁邊卻只有一個宮女服侍著。這屋裏倒是不冷,但熱的憋悶難受,空氣中有些渾濁之感。

其實要逼死一個人,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人的生命力有時候是很頑強的,像是一株蓬勃的野草,不是說有點風寒,扛著不治療就會死。

人有時候是能自愈的。

所以林姜想過,大皇子究竟要怎麽逼死大皇子妃,直到看了脈案也就基本能確定了——那就是餓著。

生生的餓著,人如同失去水的魚,總會死的。

林姜走上前去,穩穩當當地請安。畫眉公公在旁說明來意,然後就命令宮女掀開簾子。

誰知那宮女卻不動,哪怕瑟瑟發抖也堅持攔在床前,顯然是皇子妃的心腹,沒有她的吩咐就不掀開簾子。

畫眉公公蹙眉:這宮裏還有敢不聽他這位總管太監的宮人?

他當時就要惱,只是惦記著大皇子妃從前做人和善,對他們這些奴才也都沒有打罵刻薄之事,才沒有發作。

“讓小林太醫為我診脈吧。”簾帳後面忽然傳來虛弱的女子聲音。那宮女先是錯愕,再次確認主子的意思後,這才拉開簾子。

林姜就看到,錦繡叢中,躺著一個極為消瘦的女人,臉色枯黃似一把蓬草。

畫眉公公看了一眼後就低下頭去:大皇子實在是夠狠心,這樣的面容體態他見多了,那時候他也只是剛入宮的小孩子,作為宮裏最低等的小太監們,餓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皮包骨頭,臉色蠟黃。

那時候他們都覺得,只要分到一個好主子那裏就能此生不愁吃飽穿暖了。

誰能想到,這皇宮裏數得著的主子,皇長子的正妃,竟然也會是餓死的下場。

連畫眉公公這等見過皇位更疊殘酷血腥的人,都有些惻然。

林姜走上前坐在宮女搬來的繡凳上,伸出了手,同時細細打量大皇子妃。

然而這一看,她整個人都錯愕了。

繼太上皇之後,她看到了第二個精純的紫色病人,一團濃紫之氣如同一盞巨大的紫色蘑菇盤旋在大皇子妃的腹部!也就是說,這位大皇子妃不是餓的體虛要死,而是真的得了絕癥!

【病人身患子宮頸癌,晚期,不治;嚴重營養不良;下病危通知書,做好臨終關懷。】

林姜驚呆了:難道他們都錯怪了大皇子?

她再將手指搭在大皇子妃脈上,不由更是震驚:這脈象也跟馬院副等人所寫的截然不同,分明不是什麽弱癥,而是標準的不治之脈。

那之前太醫院的七八位太醫,診出來的弱癥,到底是誰?!

“白公公,我能不能單獨跟小林太醫說幾句話?”大皇子妃白眼珠都有些發黃,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姜的臉色。

畫眉公公紋絲不動:“奴才奉聖命而來,不可稍離。”

大皇子妃轉向林姜,她努力擡手握住林姜摸脈的手指,冰冷幹枯的手指沒有力氣,卻盡力在收攏:“小林太醫,拜托你。”

林姜這才從震驚中回神,深覺此事還另有隱情。她定了定神跟畫眉公公道:“公公,皇子妃有些女子癥候,您在這兒她不好意思說的。”

畫眉公公見林姜這麽說,略一猶豫才選擇相信隊友實力,按著林姜的話退了出去,還只說:“咱家就在門口候著。”

畫眉公公退下去後,大皇子妃看著林姜笑了笑:“從前無緣得見,只聽人說起小林太醫醫術精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想必你是看出了我的病癥。”

她咳嗽了兩聲,補充道:“但求小林太醫不要告訴別人,只按照太醫院其餘大人們的脈案來寫,那便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電光火石間,林姜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不是大皇子,是皇子妃布置的這一切?”

大皇子妃笑了,她說起話來氣很短,卻還是掙紮著一字一句道:“對,是我。”

“半年前,我就發現自己病了,那次葵水後我一直在流血,我的腹部和腰部痛的不得了。”

她看起來沒有絲毫畏懼死亡,而是坦然道:“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明白我要死了。”

“可我不甘心。這座宮殿裏都是我的仇人,刻薄狠毒的婆母,無情無義的夫君,害我辱我的妾室們。我若要死了,也得帶著他們下到陰曹地府裏去!”

她雖然說得艱難,但神色又似乎很高興,高興終於有人能聽她說這些話。

“所以我不再看太醫了,我只是在他們母子跟前故意說著挑動心思的話,說三弟妹出身多好,中秋重陽的家裏又送來了多少銀錢給三皇子,誥命們入宮都對她多恭敬之類的話。”

“果然他們母子越發嫌棄我。大概是天助我也,年前太後舉辦了壽宴,召了許多高門顯貴的姑娘入宮。我想那一天,我那滿眼都是好處的婆母,定然看中了好的不得了的姑娘。”

“之後劉嬪找到我,明裏暗裏示意,只道我多病多痛,這樣拖著殘喘不如少受罪。我假裝猶豫了幾日,就說願意給大皇子讓路,只盼著將來他們好生對我的女兒。果然他們母子立刻答應下來,還誇讚了我懂事。”

大皇子妃冷笑道:“這就是他們母子的為人了,一切都跟我想象的一樣。”

“之後我跟每一個來探望我妯娌和宗親,都故意撇清大皇子的幹系,都說我命薄該死。可在那之前的太後壽宴,我還特意喝了藥提著精神,強撐著無事各處走動給她們看。”

“果然,皇子們都在疑惑我病的蹊蹺,要尋證據。”

大皇子妃笑得越發開心了:“之後太醫們來了,我故意高聲罵他們,還不許他們看唇舌面色,然後只讓小蟾帶著我的指甲套子,把手伸過去讓他們把脈。”

“太醫摸不出疾病,只好寫作舊病弱癥。”

“這脈案,宮裏皇上、太後都能調閱,他們見此脈案焉能不起疑心?而太醫院的太醫,自然也有些相熟的人家,焉能不私下透漏此等蹊蹺之事,讓親近之人防著大皇子?”

她眼睛甚至都亮了些:“在聽說皇上派小林太醫來時,我又是擔心此事洩露,又是歡喜:皇上既然親自派了林太醫過來,可見是對大皇子生疑了!只要君父懷疑他的居心不良,他日後必沒有好下場。我在鬼門關裏頭,也要歡歡喜喜看著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林姜默默聽著,終於把所有事情都理清了。

原來不是大皇子那麽蠢,要害死發妻還害的人盡皆知,根本是大皇子妃一手策劃好的。

可笑剛才劉嬪還那麽心安理得理直氣壯,想必就是覺得大皇子妃絕不會反水,所以林姜來診脈也是白搭。

是,大皇子妃當然不會反口,這一切都是她所求所謀!

林姜想,這宮裏的人從未認識過這個女人。

現今所有人只把她當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八卦,卻沒想到,她有這樣的魄力和心腸!

她不由道:“大皇妃,您嫁給大皇子這樣的人,真是可惜了。”若換一個人,她未必沒有花好月圓的一世。

大皇子妃微微一怔,忽然眼角落淚,她伸手胡亂擦掉了淚:“我嫁入皇室這麽多年,旁人都看低我,只說我母家作亂,自己又不曾生育嫡子,是不配嫁給皇長子占著皇長媳位置的。只有小林大夫你,倒說他配不上我,我可惜了。”

她看著林姜:“多謝你,只為這句話我就要多謝你。”

然後她懇切道:“所以求小林太醫,別告知旁人我真的病了可好?就讓所有人都以為,是他們害死了我。”她喃喃自語:“其實他們早晚也會弄死我,我知道的。”

林姜無言,終是點了點頭。

大皇子妃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虛弱了,似乎雖是就會一口氣喘不上來死掉。

林姜立刻給她解開衣服行針幾次,見她眼神焦急,就口中安慰:“你放心,如今靠施針是不能讓你痊愈的,只是讓你不那麽痛苦,你別擔心。”

說完又心酸:告訴病人她一定會死,反而成為一種安慰,可見大皇子妃這一生的淒苦。最後唯有拼上自己一死,才能報的幾分仇恨。

大皇子妃身上痛苦減輕,氣息勻停了些,再次對林姜道謝。

林姜忽然想起不由問道:“那您的兩個女兒……”

大皇子妃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有那樣的父親,我這樣短命的娘,是她們命苦再掙不得了。”

“小林太醫不明白,但凡劉嬪和大皇子有一個可以托付女兒,我都不會如此行事。可我深知他們為人:便是有朝一日他癡心妄想成了,自己做了太子,我女兒也不會有好下場,估計會被他賣去拉攏臣子。”

“而他若敗了倒好,本朝奪嫡失敗的皇子們不少,多半是一家子囚禁終生的命。但其中男孩是絕不會放出來的,反而女兒家到了年紀,會隨便封個郡君之類的名兒嫁出去,以彰顯皇家天德。”

大皇子妃唇邊笑容極冷:“他們便是雞犬升天我女兒也沒好處。還不如他們一家子去倒黴,我女兒是其中倒黴最輕的那兩個!”

說完覆又落淚:“何況女兒這日後也是我妄想,只怕我死後不久,這兩個苦命的孩子就會被他那些妾室折磨死。”

“也好,便是死了做鬼,她們也是有娘護著的鬼,好過在這孤零零的世上活著,反而叫人欺負!”

她連這樣偏激的話都說出來,可見主意定死再不回轉。

大皇子妃話已說盡,看向林姜:“再不想死前還能痛痛快快說了這番話,小林太醫只管放心,我早已絕食了幾日,死期估計只在這兩天,到時候人死如燈滅,脈案自然蓋棺定論,絕不會連累小林太醫。”

林姜看著她幾乎不成人形的消瘦面龐,輕聲似自言自語:“很痛苦吧。”

大皇子妃沒聽懂:“什麽?”

“饑餓的感覺,像是有刀子在胃裏攪動一樣,還有身上一直在流血的病癥,這些是不是特別痛苦?”林姜擡手擦掉了眼角忍不住的淚水,然後遞上一顆丸藥。

“這是我之前對著醫書研制的藥丸,可以解諸般病痛,但一旦服用,卻只有十二個時辰的壽命了,便是神仙來了也再不能救。”

這是她剛從系統兌換的【臨終關懷·一日光陰】,花了五十點聲望值。

她覺得很值得,大皇子妃值得沒有痛苦的一日光陰。

想必,她也想盡早的解脫了吧。

果然大皇子妃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立刻接過去吞下。片刻後氣息漸漸穩定下來,身上劇痛消失不見,連眼裏都多了些神采,她看著林姜:“今日之恩,來生結草銜環再報吧。”

林姜搖頭,起身行臣子禮:“臣已診脈完畢,這就告退了。”

“林太醫。”大皇子妃忽然叫住她:“我有最後一件事懇求林太醫。”

林姜想:她大約是想讓自己盡可能照料下她的女兒吧。

誰料大皇子妃看定她:“我這一生行事無愧於人,倒只有一事心裏不安——我這一死不知哪位可憐的姑娘將來要嫁到這豺狼窩裏來。我實在無能為力,只好在陰司地府裏祈禱,他們母子在禍害旁人前就有了報應。”

“若真是如此,還請小林太醫將此事燒給我。畢竟這宮裏,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林姜點頭:“你放心。”

他還想禍害到林妹妹,下輩子也不可能!

“小林太醫,我再多嘴囑咐一句:你是禦前的人,千萬莫要理會皇子們的事兒。你也不必可憐我的女兒們,我既然走了這一步,就終歸替她們打算過。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調理了幾個忠心的丫頭護著她們。”

“所以你只管走出去,千萬千萬不要再回頭,不要沾惹這瀚辰宮裏一點兒事。”

“小林太醫,只盼著下輩子,我們還有緣分再見。”

大皇子妃身上沒了劇痛,雖然虛弱,但還是強撐著站起身來,扶著床柱對她福身行了個女子禮,枯黃的臉上露出了分明笑意,甚至帶著幾分單純:“真的,多謝你。”

林姜走出門,畫眉公公剛想問個究竟,忽然見到眼前的小林太醫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

畫眉公公嚇了一跳:咋了,大皇子妃打人了不成?

其實林姜剛走出來的時候,是做好了心裏調節的勉強能忍住,但現在卻真是忍不住眼淚了——因為系統忽然蹦出來一道提示:三級成就【重於千金的感恩】達成。

【恭喜宿主,經你手醫治的患者,產生了‘恩重如山此生難報,來世願結草銜環當牛做馬報答’的真情。】

【恭喜宿主一年內解鎖兩項成就,獎勵一千聲望值。】

【請宿主於24h內前往幸運轉盤抽取成就獎勵。】

林姜用帕子捂住臉:這條成就她根本沒有想過能夠達成,都不在她的計劃範圍內。

醫者治病在絕大多數病人眼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治好了我,我給你診金就兩清了。

更甚至還有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治好了我,我反要咬你一口。

所謂重於千金的感恩之心,林姜是真的沒有奢望過。

譬如林如海人品端正,心思厚道,得了她醫治後從此後把她當成親女兒一樣來照顧關愛,這就已經是人品夠好的極限了。

所以這條成就,被林姜放到了‘不可完成’的計劃表裏吃灰。

誰能想到,這居然是她解鎖的第一項非隱藏成就!

而這個病人,卻是她沒有治好,只不過給了一點臨終關懷的可憐人。

林姜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多虧門口只有畫眉公公一個人,林姜失態落淚也無妨。她哭了幾秒鐘,就強迫自己收了眼淚,將臉上淚痕拭凈。好在她入宮的時候基本不施粉黛,不會抹個大花臉出來。

“公公,走吧,咱們去回皇上的話。”

踏出瀚辰宮的時候,林姜駐足回望片刻: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回答皇上。你也放心,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這宮裏的人都以為你軟弱糊塗,被逼迫而死,是個可憐可笑的人,可我永遠知道,是你給自己報了仇。

來日大皇子的結局,我一定去你陵寢前頭一字一字說給你聽!



大概是為了避嫌,在林姜診過脈後,劉嬪和大皇子都沒有親自出現,而是命貼身的宮人來送了送,還包了兩個沈的墜手的紅封。

劉嬪身邊的宮女堆笑把紅封塞到林姜手裏:“娘娘說知道小林太醫出身富貴人家,不看重這些,但這是我們娘娘的心意,您千萬別嫌少才是。”

另一邊大皇子的親信太監,也正在給畫眉公公狂塞錢。

林姜看著這瀚辰宮裏如血的紅封就想吐,恨不得立刻甩開,然後給手消毒一百遍。

等到轉過回廊的彎兒,林姜就立刻把這沈重的紅封給了身後兩個太醫院副使:“辛苦二位跟我走一趟了。”

除了兩位陛下召見,其餘各宮請太醫,都得跟著兩個副使,一面是為了幹雜活,一面也是起個三人同在場的彼此監督作用,防止太醫與後宮勾結。

但這回情況特殊,皇子妃不肯讓男大夫看診是出了名的,兩位副使也沒進去找罵,直接在宮門口墻根下頭站著了。

大皇子母子都是眼睛只看權勢的人,哪裏會理這兩個從八品的副使,於是連茶也沒讓下人上一杯。

兩個人在這冬天寒風裏,就尷尬地站了小半個時辰。

他們倒也習慣了不敢抱怨:到哪裏他們都是被忽視的二等公民。在這宮裏也只比普通太監們強一些而已。雖有個一官半職,體面卻連那些主子跟前的紅宮人都比不上。

這會子見林姜將沈甸甸的紅封都給了他們,那叫一個感動:怪道藥庫的人說這小林太醫心腸極好,會為別人思量,竟真是如此。可惜她一般只為太上皇皇上宣召,我們不得常跟著她出入,否則只怕日子也好過些。

兩人先道謝接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二十兩金燦燦的黃金,登時又嚇了一跳,連忙還回來。

這可太多了。

要知道他們八品的俸祿一月只有四十兩銀子和40斛祿米。

且太醫院拿的是死工資,不比外面的地方官,有所謂的養廉銀子,比這俸祿高十倍。

所以這二十兩金子,頂他們小半年工資呢。

見他們又要還回來,林姜袖起手來,死活不肯再碰一下這瀚辰宮裏的東西,只非常誠懇的讓兩人收下。

兩位副使見她態度都不免恍惚,明明是自己收錢,怎麽好像自己給小林太醫幫忙呢?

不過這兩位也是缺錢的人,最終就喜滋滋收了,心裏已經在盤算,家中的兒子少一支好筆,家中的女兒少一件好的襖裙——開始想著置辦東西了。

之後對視一眼,又彼此點頭:藥庫的管勾說的當真沒錯,這小林太醫是個厚道人啊!

待出了皇子們所居的皇宮東側建築群,兩位副使就自行回太醫院去,而林姜跟著畫眉公公來明正宮面見皇上。

明正宮,皇上擱下手裏折子,擡眼細細看了看眼前的林姜,然後露出笑容:“唉?怎麽給人瞧病回來就蔫了,可是砸了你的招牌了?”

林姜心道:皇上真是個喜歡看別人笑話的人!

我還沒看您笑話呢:陛下您看看您生的都是些啥玩意,以後老了愁不愁啊,還有精神笑話我啊?

但面上只無精打采:“臣現在才聽懂了皇上的教誨,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病人的命數是一定的。從此後臣再也不管這宮裏別的人,只聽陛下的話,旁人的事兒一點不聽一點不問!”

皇上點頭:不錯,達到了朕想要的效果。

如今他的兒子們漸漸成長起來,大皇子的不安分只會是個開頭,以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皇子搞小動作,皇上還真怕自己身邊太醫出了問題,給自己來個釜底抽薪。

叫林姜去看看這一場,是讓她知道,這宮裏人爭鬥起來多狠——連自己發妻一狠心都能搞死,何況你不過一太醫爾,還指望他們真心保你嗎?希望就此嚇住她,讓她以後不要沾染這些爭鬥,專心效忠自己這位皇上就行了。

見林姜情緒極其不高漲,皇上情緒倒是很高漲:這就叫調、教要趁早啊。

當年他也是這樣整理衛刃的:花了十幾年把衛刃養成了一個冷厲孤僻的性子,明明跟皇子們一起在王府長大,卻跟哪位都不親近,只覺得皇室爭鬥麻煩,眼裏心裏都只認他一個。

林姜跟衛刃還不同,衛刃是被他扔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知道人心如戰場,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自然會狠心冷意起來。

可林姜是個出身錦繡富貴之家的大夫,又是姑娘家,皇上聽說她還會在宮裏餵野貓,以至於太醫院聚集了一批流浪貓,可見心軟。

所以皇上對她就更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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