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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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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輕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立馬定乾坤,光風霽月,璀璨耀眼,如同皇族中最亮眼的星辰,無愧於他的名字,蕭無雙。

他本該是天下無雙的好男兒,該有不可限量的前程,可他偏偏有一個以嫡長為尊的父皇,和對他心存猜忌的兄長。

他的風采卓絕不能容於世,他的赫赫戰功只能化為摧折他的風霜。

席太師雙手扶在廊下的柱子上,多年來的痛悔再次襲上心頭

當年秦王被冤的時候,他與宋溫如,還有早已逝去的餘春暉,他們三人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在滿朝大臣為秦王求情的時候,不做一聲,袖手旁觀。

任由那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好男兒被冤屈,被摧折,直至家破人亡。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他們這三個人,一輩子都大齊君王問心無愧,唯獨對不起這個人。

而秦王蕭無雙若是被留在了京城,為朝堂效力,那這大齊,又是怎樣一副盛世光景?

不多時,廊下的迎春花枝浮動,垂著頭的席太師只看到面前的地上出現了一雙黑色的軍靴。

席太師順著玄色披風的邊緣看了上去,眼前的人正對他含笑行禮:

“多年不曾來太師府上,太師府中的花兒,還是開得這樣好,老師的身體看起來也還康健。”

席太師努力睜大了雙眼,想要看清眼前人的面目。

待到真的看清那舉世無雙卻已經滄桑蒙塵的容顏與依舊明亮含笑的眼睛時,他卻瞬間低下頭去,顫顫巍巍地向秦王還禮:

“王爺說笑了……好些花兒都枯了,我也老了……”

秦王上前扶住了席太師,一如當年那個謙遜上門求教的學生。

席太師一言未發,轉身進了書房,秦王也跟了進去。

書房的門將春寒料峭隔絕在外,兩人落座以後,席太師才又打量了秦王半晌,嘆道:

“無雙,這些年,你可曾怨恨過老師?”

秦王笑了笑,一如當年坦蕩磊落:

“命運使然,無雙誰也不怨,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事情老師無需掛懷。”

席太師眼內一陣熱潮,再也不敢擡頭去看他。

他不怨,但是他回京以後,昔日的舊臣,也再都無顏見他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回不到當年了。

兩人沈默了一時,秦王才出聲道:

“學生今日前來攪擾,是想跟太師說一件事學生聽聞前幾日朝堂上為護送西海候前往西海的人選起了爭執,恰好學生也要離京前往江南,不如,就將這件事交給學生吧!就是不知道,老師可否放心?”

席太師這才勉強平靜了情緒,道:

“你讓我放心,我是一定放心的,難得你如此寬宏大量……只是我這心裏,實在是慚愧!”

“席太師不必多想,我也是不願意讓朝臣與我的兒子長久抗衡說來說去,我即將遠行,還懇請席太師日後,對紹棠多多看護,我也就放心了。”

秦王微笑道。

席太師猛然擡起頭,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逝,隨即露出苦笑。

終有一日,他的學生也來跟他做交易了啊。

秦王的意思,是可以保證將廢帝平安護送至西海,而他,必須要全力支持他的兒子。

於情於理,都容不得他說一個“不”字。

席澤巖多想跟秦王說一句,就算沒有廢帝的這樁事,不必他開口,自己也是忠於大齊君王的。

可在秦王的心裏,他終究是一個已經疏遠了的人,只有交易,沒有情分了。

席太師掩了心底的傷感失落,起身應下了:

“老臣只忠於大齊帝王,至死無改,王爺放心即可。”

秦王不是看不出席太師的難過,可他不願意再跟這座京城裏的任何一個人像從前那樣掏心窩子了。

他也站起身道謝:

“如此,多謝太師了。”

萬事繁忙的開春時節,皇帝一罷朝就罷了整整八日。

這在大齊歷代帝王裏都不多見。

整個京城的官場,卻被袁兆先和顧天祥整的翻天覆地。

從前被趙氏一族覺得最不成器的趙文松入了兵部,官至兵部侍郎,與兵部尚書趙詩真互為掣肘,而掌管官員調動的吏部,則是由原來的雍州知府趙文廷出任吏部尚書。

之前濫用職權的兵部尚書賴全川直接被丟進了詔獄,順便被以貪汙受賄的名義抄了個家。

而被查出在熙和四年建造招魂臺時貪汙巨額白銀的工部尚書也被罷黜,工部和禮部被貶謫的官員更是多不勝數,大齊官場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官員們四處尋求故舊幫忙,但是已然人人自危,誰也顧不得誰,說的上話的幾位都是閉門不出,與皇帝一個態度。

直到朝堂上下都整肅得差不多了,皇帝的“病”才好了起來,重新臨朝。

看著太極殿上出現的新面孔,想著以後再也不用見到那些不幹正事兒只知道跟他作對的人,蕭紹棠的心情是十分舒爽暢快的。

不過這份舒爽暢快也就只延續到了席太師重提西海候之事。

“啟稟皇上,西海候畢竟是熙和廢帝,久居京城,於民心安穩不利,老臣以為,應讓其盡快前往封地,才更為穩妥,至於護送的人選,老臣悉聽皇上安排!”

席太師這是跟他妥協了?

早就做好了席太師可能會跟他抗爭到底為他那些落馬的門生故舊出氣的心理準備,蕭紹棠此時不是一點半點的意外,還有不解。

要是席太師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他不覺得他還能屹立四朝不倒

蕭紹棠心裏頓時生出不詳之感。

果然,席太師話音剛落,袁兆先就站了出來:

“啟稟皇上,秦王願意前往西海護送西海候,還請皇上允準!”

秦王!

蕭紹棠心頭如同被重物擊中,久久不知道說什麽好。

過了年,秦王雖然也曾提及離去之事,但並未當真說起,他心底始終還存著那麽一絲希冀,可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這裏等著他呢!

他大概又是覺得這是為他好,這是為他排憂解難吧?

果然是什麽都阻擋不了他將自己拋下的決心。

蕭紹棠重重地靠在黃金鑄就的龍椅靠背上,望著太極殿高高的穹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真的覺得無比的孤獨。

“既然是這樣……”

他聽見自己無奈的聲音:

“朕準了。”

整整一天,蕭紹棠都泡在禦書房批奏折。

白成歡午睡起來,也沒見他人回後宮來,再一問,他連午膳都沒吃。

“皇上這是怎麽了?”白成歡慵懶地靠在軟枕上,疑惑不已。

有四喜在皇帝身邊,皇帝的一切事情,秋月總是最先知道的那個。

她就將秦王即將代替趙文松護送西海候前去西海的事情說了。

“原來是這樣啊。”

白成歡頃刻就理解了蕭紹棠心裏可能會有的難過。

她起身換了衣服,一邊命人去傳膳至禦膳房,一邊就出了華清宮往禦書房去。

蕭紹棠的案頭堆著高高的一摞奏折,他正一刻不停歇地拿著朱筆批註。

聽見白成歡進來,他才擡了頭,臉上的落寞讓白成歡看得一陣心疼,上前從他手裏拿過了朱筆遞給了一邊伺候筆墨的小太監,將他拉了起來:

“政務再忙,你也得按時吃飯啊,整日裏叫我好生保養,怎麽到自己身上就忘了?”

蕭紹棠像個木偶一般任由她拉著,眼眶卻忍不住有些泛紅:

“歡歡,你說,我就,我就那麽不值得他留下來嗎?他當初,為什麽要認我?!就為了有人來替他報仇,然後替他背上這副枷鎖嗎?”

“不還有我和孩子嗎?”

白成歡將筷子放到他手裏,語氣越發溫和:

“孩子與父母,終究是要分離的,你已經是一國的皇帝了,難道還要父王時時在京城看著你?你難道就沒有想過父王的處境,會不會尷尬,父王的心情,會不會郁郁難言?”

這是勸說,也是提醒。

蕭紹棠像是被一團雜草阻塞得嚴嚴實實的心口,這才開始慢慢疏通。

他一直都想著父王會不會留下來,卻也沒想過,父王會不會覺得尷尬與難過。

兒子做了皇帝,父親還是親王,雖為父子,卻已經成了君臣。

這也是他沒有讓父王上朝的原因

若是父王向他行禮,那就是他有違孝道,若是父王不向他行禮,那就是父王不守君臣之禮。

無論怎麽做,都是為難。

而這座京城,對父王來說,就只是一個傷心地而已。

蕭紹棠手中握著包銀的烏木筷,忽然就想起入主京城那一日,父王在城墻下,愴然淚下的孤獨身影。

“罷了,讓他走吧,我還有你,但父親,大概是太孤獨了。”

蕭紹棠回過頭對白成歡道,喉中的哽咽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然後將手放在了白成歡微微能看出來一點點的小腹上,苦笑道:

“歡歡,如今是我的父親離我而去,我只剩下你,終有一天,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我身邊,大概也還是只有你。”

“嗯,不管誰去誰來,都有我在。明日我們就去看看父王,等他走的時候,我們就不必去了。”

蕭紹棠想了想,頷首:

“不錯,我們早些跟父王告別,免得有人還以為你去送他他可沒有這麽大臉面!”

白成歡伸手給他夾菜,波瀾不驚。

廢帝蕭紹昀離京遠赴西海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初十了。

此時,已經亂花欲迷人眼,淺草能沒馬蹄了。

京城的風終於漸漸地不那麽凜冽,泰豐元年的春風,終於自江南而來,漸漸綠了北方的千裏沃土。

京城外的官道上,蕭紹昀與衛婉坐在馬車中,被翟峰帶著禦林軍前後簇擁,遠處,還有秦王的車駕跟隨。

若不是馬車的顏色與制式不同,這仿佛與前世他帶著成歡出行,沒有什麽不同。

但今生的命運,已然是天翻地覆了。

到了出發的時辰,被朝陽照得金光明媚的城門前還是一片空蕩蕩,他想見的那個人並沒有出現。

“走吧,她是不會來送你的。”

衛婉冷眼看著他從滿懷希冀到徹底失望,難得柔和了一回。

蕭紹昀轉頭看著他,也沒有再怒言相對,倒是平靜地點點頭:

“我知道她不會來的,她已經是皇後了,本就不該來。”

他答應過母後會好好照料一輩子的成歡,他已經看著她有了最好的結局。

而真正愛過他的那個成歡,大概停留在了前世,再也不能有了。

若是人生能夠重來……

馬車開始搖搖晃晃地前行,蕭紹昀靠在馬車車壁上,闔上雙眼,心中一片悲涼。

已經重來過了,覆水難收,時光再不能倒流了。

站在宮裏最高的摘星閣上,往西邊望過去,其實是什麽都看不見的。

中間隔著京城的民宅,隔著高大雄偉的城墻,也隔著世間的千山萬水。

白成歡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只能站在這裏,望著茫茫的天際,仿佛能看到他遠去的身影。

愛過恨過,最後只餘一片茫然。

蕭紹棠負手站在遠處的禦花園裏,望著摘星閣上眺望西方的人影,直到她收回目光。

如果那人這輩子都會是她心底存留的一顆沙子,他倒是希望她就這樣將這顆沙子展露在外。

而不是用厚厚的殼包裹起來,然後歷經歲月的打磨,讓那粒沙子變成一顆珍珠,那就不好了。

蕭紹棠低頭望著揣在懷裏的那份奏折,想了想,藏回了衣袖。

奏折上是蕭紹昀請他一輩子善待成歡的懇切言辭。

哼,他以為他是誰?

蕭紹棠不無妒意地在心裏冷哼了一聲,然後朝著摘星閣走了過去,迎向了慢慢走下來的白成歡。

“歡歡,再有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你要怎麽過你的第一個千秋節?”

“生辰?我不大想過,再說國庫不是也沒銀子嗎?不必鋪張奢靡了。”

白成歡自從知道了自己不堪的身世,對生辰就沒有了任何的熱情。

蕭紹棠卻不依:

“那不成,我這個皇帝就是再窮,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皇後!說說看,你想要怎麽過?”

白成歡又推辭了一番,見蕭紹棠實在是鐵了心,想了想,就道:

“那就將上陽宮重新修葺一番,追封喬皇後,權當為我賀生辰,行嗎?”

對白成歡這樣的要求,蕭紹棠摸不著頭腦,但也還是答應了:

“沒問題!除了這個呢?”

“賞賜虢國夫人和威國公府了……”

“那你自己呢?”

“我什麽都不想要。”

“那怎麽行!”

“怎麽就不行了?”

……

帝後二人在融融的春光裏漸漸遠去了,他們身後,又是新的一年春暖花開,草長鶯飛。

護送西海候的車隊行了近十日,到了南渡的大江之畔。

要乘船渡江的時候,遠遠地自碼頭走來了一個身披袈裟的身影,追上了秦王與蕭紹昀一行人。

“施主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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