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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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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心忙碌的秦汐月並沒有註意張錦程的到來,也不知道張錦程想法。不然一定一碗湯蓋到對方臉上,用行動說明她的不滿。

當什麽都不知道的秦汐月改良好碗仔翅時,夜色已深,她便囫圇著把湯喝了,洗漱後便進入了夢鄉。

另一邊的張錦程左右都等不到秦汐月,正疑惑著她究竟去了何方的時候,身旁柳瑟瑟溫香軟玉的靠了過來,他便立刻心猿意馬,哪裏還會去管秦汐月的去向。

第二日是難得的休沐,張錦程便沒打算苦讀,早晨起床後,手持閑書靜等秦汐月的到來。這一等,就是一日的光景。

柳瑟瑟忙了又忙,把張錦程伺候到房間去時,他才恍然註意到,今日竟也未見秦汐月。

這下張錦程便蹙了眉,打定主意要秦汐月好看。

等夜裏張錦程帶著一腔怒火準備興師問罪時,廚房的燈就又亮了。張錦程的腳步頓在門外,他定定地凝望著那道忙碌的身影。秦汐月從未這樣落落大方過,她的舉手投足間應該是有局促的,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不安感一直氤氳在她身上,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充滿了自由。

張錦程回神時秦汐月還在忙碌,他挪了挪步子,想著,秦汐月或許是想做最好的一道再給他吃吧,於是便轉身離去了。

待得又是一日,張錦程再去尋秦汐月時,發現她仍舊不在家中。

東屋內幹凈整潔,被褥也理得齊整,明顯人早就出了門。

有些氣悶的張錦程決心今晚一定要讓秦汐月好看,便回了屋子重新讀書。

只是今日,他卻總也靜不下心,文字看不進去,腦海裏想的都是這幾晚秦汐月的身影。

他對秦汐月曾是有過偏愛的,他們真正意味上的初見並非在相看時,而是更早,早到他還是個童生的時候。

張錦程年幼時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那時父親還在,一家人日子過得祥和又舒服。可沒過多久,父親戰死沙場,柔弱的娘親只會整日哭泣,或是抱著張錦程,一遍遍訴說他們相遇的曾經。

張錦程一遍遍聽著母親的低喃,由悲傷轉為麻木,再變為憤怒,甚至開始憎恨起被稱為父親的那男人。因為母親不事農桑,由烈士帶來的聲名也很快淡了下去,何況女子貌美而寡,日子便過得越發艱難。

張錦程一面艱難持家,一面發狠讀書,日子便終在他考取童生時有了轉機。他考取時年少,村人便有了敬畏,從此不再用有色眼光看他。他幾乎是意氣風發地回到家中,幾近瘋狂地一句句駁回母親對那男人的一切追思,近乎大逆不道地貶低著自己的曾最為尊敬的父親。等到他終於醒悟自己說了什麽時,母親已怔楞在原地。

他嚅囁著想要為自己的行為抱歉,可是面前的女人卻突然回過了神,揚起笑臉,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自己的丈夫,只對自己的孩子表達讚同與討好。甚至親自下了廚、燒了水,要他用飯沐浴。

張錦程那時才明白,原來娘親不事農桑,並非真的不會,她恐怕只是不願意為自己無法依靠,甚至還要反過來依附她的兒子付出更多而已。

看著娘親忙碌的身影,張錦程眸色暗了下來,他從那時起有了明悟,女人不過也是這樣趨炎附勢的東西而已。

張錦程將這點深深地埋在了心裏,從未表現出來,因為整個國家的法律並不如他所想。只是還好,他所在的地域遠離京城,民風樸淳,除去代代相傳的幾家再無女戶,不至於讓他再犯惡心。

直到有一日,張錦程又一次獨自去鎮子上采買,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冰雪可愛的女童被裹在上好的毛皮裏,活力滿滿地騎在憨厚溫柔的男人的脖子上,親昵地說著話。年長卻相貌妍麗的女子立在他們身側,溫柔地為女童擦著嘴角。

“爹爹,我長大以後,也要像爹爹那般去山上打獵,獵得豺狼虎豹,掙得銀錢,成為了不起的大人——”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那爹的囡囡一定是要做女戶的,有爹的本領,你一定是方圓百裏最好的獵戶,最俊的女郎。”那父親笑得慈愛,用手扶著在他腦袋上手舞足蹈的小女孩,防止她掉下來。

“囡囡不僅要學爹的打獵手藝,也要學娘鞣制的手藝,也做被大家誇獎的人!”小女孩揮舞著手上的糖葫蘆,說得興高采烈,眉眼彎彎。

“好好,都教給囡囡。”婦人連連笑著說道。

這一幕落到張錦程眼裏便格外刺人,他一時間竟分不清心中有什麽樣的情緒,只有一陣入骨的怨憤遮也遮不住。

不過是女子而已,不過只是個女子而已!帶不出門戶也立不起身骨,女子就該有女子的樣子!相夫教子柴米油鹽才是她們該做的,溫潤如水的自然要呵護,說什麽擔起責任也不過是披了外皮而已。沒了男子她們是什麽,除了以淚洗面外還會做什麽!不過是女子而已!

到底不過說得好聽,做好一個母親就是她們該有的本分了,她又做得成什麽,她又做得成什麽!

這股怨憤轉瞬即逝,畢竟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家。可事情就是如此地巧,在之後的某天,張錦程又一次去鎮子上采買筆墨時,正好遇到了那憨厚的男人。

男人來給自己的女兒買筆墨,聽他說女孩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這會兒又鬧著想學讀書寫字。

張錦程冷笑一聲,獵戶出身的男人哪裏識得幾個字,稍加引導,男人便對他深信不疑,只央求著他幫忙挑個筆墨。那日的所見所聞所感再次襲上心頭,張錦程懷著巨大的惡意,不著痕跡地向男人提了些許女子立戶的難處,一邊介紹著筆墨,另一邊拐彎抹角地抹黑女戶。

而後男人果真被嚇住,便與他匆匆道別,連筆墨都沒有采買齊全。張錦程懷著快意挑完了筆墨,直至門口的冷風一吹,腦子才清醒過來。

方才張錦程只是憑借著一腔怒意撒下了彌天大謊,此時卻是冷汗濕透了後背。萬一男人和其他人求證,稍微懂一些的自然就會拆穿他謊言。氿王朝從女帝開國,代代都在提升女性地位,現在的陛下更是最疼愛自己的大公主,大公主又袒護女子,連帶著女性官員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這並非是什麽秘密,只不過地理偏遠,男人又大字不識,聽這考過童生的少年與他一說,才被唬了過去。

做了虧心事的張錦程一連好些日子不敢出門,就在家裏悶頭讀書,直至過了很久,才又慢慢地重新開始試探性地出去走動。

男人時常會帶著自己打獵得來的皮子去鎮上賣錢,因此,張錦程時常會撞上他,為了確認男人的動向,張錦程總是擺出溫潤的少年模樣,幫著他處理瑣事,就怕男人和別人無意中聊天得知真相。

再後來的有一年,約莫立夏時節,男人帶著自家女兒途徑小鎮,特來些特產贈予他,他便見到了秦汐月。

那時的秦汐月被教養久了,已不見了當年那活潑的模樣,反倒顯得羞澀而嬌俏起來。少女十指纖纖撩起了耳畔的碎發,夏前的風拂過她面容時還帶著些微花草的香氣,她微微擡頭看他,滿是好奇和善意,只不見當年的野心與朝氣。

張錦程只一瞬就動了心思,彼時他已是秀才,前途正好,面前的少女顏色鮮妍,像極了他年少時無意碾碎的花瓣,她的神態裏再無一絲曾經噴湧而出的探索欲,反倒懂得了守禮。

這是他一手締造的,心裏某個聲音這麽說。

於是,張錦程一反常態地向男人提起了自己的家境和家庭,引著男人步步踏進他羅好的陷阱。當男人猶豫著問他可有心上之人時,張錦程便心知事成了。

他直言不曾有心上人,又說自己確實想要成家,只因為家境與寡母,不忍耽誤別家姑娘,日後也望再考功名。

男人的臉色便安定下來,笑著與張錦程道別後,不日便請了媒。

當挑起新娘蓋頭,看著那張天真羞澀的面容時,張錦程是有過愛意的。怎麽不喜歡?少年慕艾,他也曾聽她在耳畔說笑,聽她歡快活潑地朝她訴說嫁予他的幸福。

他也曾想過要教予她識字,往後紅袖添香,再和美不過。

可日子什麽時候又變了呢?也許是柴米油鹽重了,也許是生活仕途忙了,更也許是……秦汐月雙親的離世。

張錦程陪著秦汐月回家,一路上難得無微不至,他那時是愛的,是擔憂的。但一切又從她堅持親自操持父母的喪事開始了變化。

張錦程不理解,秦汐月很痛苦不是嗎?她很悲傷不是嗎?她一頓頓哭和嘔吐,她狼狽得不行了不是嗎?那她為什麽不向他求救,為什麽只是從他這裏汲取力量,卻從不懇求他操持一切?

女人能有什麽力量,能有什麽作用和價值?除了依附他張錦程以外,她別無選擇不是嗎!

然而這女子,居然妄想要堅強?

張錦程冷眼看著她一步步從笨拙走到游刃有餘,從嬌俏變為適應生活的粗鄙,她越是做得周全,他便越恨,越加不能忍。

恨她自作主張,恨她試圖張開翅膀,更恨她不肯求助自己,不肯像菟絲子一樣嬌貴到底。

但他同時也愛著她,愛她失去雙親後一直攀附和努力乞求在自己身邊的模樣。

汐月啊汐月,他的月亮不需汐,只要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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