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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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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地這年的冬天過得甚快,年一過,春天剛來,晏城德王府就接到了來秋燕都的聖旨——皇帝四十大壽,憐惜體貼封地離不開德王,就請世子代德王賀壽即可,且帝與弟相別之日已久,帝對其頗為想念。

燕帝的聖旨寫得很清楚,就是讓世子進都。

這兩年,他給晏地傳過幾道聖旨,說得都很含蓄,他沒說清楚,德王就糊弄了過去,怕是怕這次不仔細說明白了,德王還用以前那套應付他,皇帝在聖旨中說得非常清楚,一句讓人揣磨的話都沒有。

德王接過聖旨,嘆了口氣。

來傳聖旨的是皇宮中的副總管段姓公公,見德王嘆氣,他眼睛看著地上不敢動彈,頗為不安地挪了挪腳。

之前誰來傳旨一事,據他所知,聖上跟大臣,還有孫公公商議了許久,才選了他。

段公公本來只是宮裏禦花園的一個執事太監,手底下管著幾個小太監而已,不是什麽聖上面前得紅的大人物,段公公是領了職,經孫公公說話點拔,才明白為何選了他。

他是以前在楊公公手下做過事的一個公公的義子,說是義父,只因他與他義父是同鄉,宮中老太監有收同鄉來的人為義子的習俗,好在年輕的時候帶小的一把,老了有人管,段公公就是這樣認了他的義父,實則這義父認為了沒多久,他義父就沒了。

如何沒的,段公公後來才從人的嘴裏聽說是受了楊公公的牽累。

“不止是牽累,你義父乃楊標手下之人,為楊標而死,楊標這個人……”孫公公說到這的時候眼睛瞇了起來,遲疑了片刻才接道:“頗有點公義,只要欠著人點的,他皆會償還。”

所以才給他培養出了一堆寧死不屈,打死都不出賣他一個字的蠢貨。

孫公公一直想把楊標拿下,一直都沒有拿下,皇帝為此不悅,孫公公也視這為他皇宮一生當中的奇恥大辱,尤其在知道德王放心把晏地交到楊標一個太監手中,他對楊標更是又嫉又妒,以至於知道楊標當年被活埋在廢墟下如今卻還好好地活著,且與德王一家同進同出,被世子尊為義祖,心中更不是滋味。

但饒是如此,說至此,孫公公也承認,太監做到楊標這個份上,已經不枉枉為人一生。

“他欠你義父一條命,這能保你安全無虞回來,懂咱家的意思嗎?”孫公公跟段公公如是說道。

段公公豈有不懂之理,忙恭敬應承下,又作了一番保證,帶著人馬出都赴晏。

晏地比他想得巍峨莊嚴,一路的行人高大威猛,個個手中拿著矛鐵長扁鐵鋤,不是兵卒所扮,就是全民皆兵,關於德王讓全城備戰的傳言占據了段公公的身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生怕一個不對,腦袋就從脖子上往下掉。

據說前面給德王傳旨的就是嚇破了膽,被聖上宰了,這傳旨的大事才輪到了他手上。

現在不止是孫公公指著那點舊情讓德王對他網開一面,便是段公公也希翼如此。

這廂他聽到德王嘆氣,心抖得要從喉腔跳出來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叫了他一聲,“這位公公……”

段公公被他碰了一下,眼前一黑,往前一撲就是哭喊,“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來提醒他去客舍的王府管事眨眨眼,往大門口一看……

王爺早走了啊。

他沒說要人的命啊?

這都城來的,咋地都這麽愛大驚小怪呢。

上次來的也是,聽說嚇得不輕,天天“不成體統”地喊著,差點嚇死。

這個來了也是。

管事搖搖頭,等人哭完了,似是安靜些了,去扶了人起來,好心道:“王爺沒讓你死,讓我帶你和你的人去休息呢,你們隨我來。”

城裏人命貴得很呢,哪怕是想好好當賊行乞的都不敢往這邊來,抓到了是要送去幹重力活的,王爺怎麽可能動不動就讓人死,他們現在要修水道,缺人得緊,拿錢往外雇都要雇,怎麽可能隨隨便便打殺。

管事扶了手軟腳軟的公公出門,段公公沒回過神,聽人家管事好聲好氣問他吃食有什麽忌口,住處有什麽個人要求,他聽了好幾耳朵才明白過來人家在說什麽,可他稍微不敢有所要求,異常識趣:“全憑管事的吩咐。”

來給他們王爺傳旨的公公,想必是個大公公,管事一看大公公這麽客氣,笑而不語,把人送到客舍,就去跟楊公公把這些人的言行說了。

楊標聽罷,冷冷地哼笑了一聲。

管事看他心情很不好,忙借事告辭,沒有久留。

他走後,楊標把身邊的人打發了,只有喜寶這個近身照顧的在,他才咬著牙道:“孫雜種倒是會挑人。”

喜寶眼睛骨碌綠一轉,挨近楊公公,跟他師傅小聲道:“那要不要按老規矩,帶他出去見識下?”

前面那個,見識之前臉是綠的,見識後臉也是綠的,不過多帶他出去玩了幾次,他臉色就變好了。

他們晏地百姓不是誰都過得好,但只要肯做事的都過得好;家裏再窮,也窮不到小子姑娘身上去,他們十歲之前歸王城養,一日三頓隨便吃,書還由教過世子郡主的夫子教。

喜寶雖然是小公公,但他是天生沒有那一段才到了楊公公身邊,但想當內府管事不用去勢也可以當,只要有真本事。

這些喜寶覺得都是可以跟那個段公公說一說的,這不涉及他們晏地的秘密,還能讓人知道他們晏地還是很不錯的。

“不用,拘在府裏,過幾天就攆走。”楊公公皺眉。

上次那一位是因為給晏地說了幾句好話死的,上上一次那一位,據說被貶到外地去了,今天來的這一位,王妃跟他們放了話,讓人怎麽來的就怎麽回。

“唉。”想及王妃的心思,楊標僵著臉,嘆了口氣。

燕都一行人是下午來的,傍晚時分,太陽剛剛下山,楊標提前往正心閣那邊走。

他是第一個到的,等了一會兒,樓下慢慢熱鬧了起來,府裏頭一批能休息的人過來用膳了。

王府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好像也沒用幾年,府裏就變得熱熱鬧鬧。

他們這些人,各司其職,鬧中有辛苦,也有歡笑,但沒有哪一個人覺得苦。

楊標身體不適,每一天都覺得身子難受,也不覺得日子苦,他有事情可做,有膳食可盼,有人跟他說話,有人會尊敬地叫他“楊公公”、“義祖”等……

之前他等到了王爺回來,已死而無憾,現在楊標只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他不知道王妃這一走,是不是這種日子就會慢慢沒了,他的王爺這種快活的日子是不是也會慢慢消失……

楊標坐在二樓靠窗的那一頭,打開窗,看著三三兩兩結伴過來的王府中人,他想著心事,想得那顆一直堅硬振奮的心都疲了。

宋小五到的時候,楊公公就靠在椅背上,無神地看著窗外面。

春天三月的風很大,宋小五看他吹著風,朝喜寶看了一眼。

喜寶苦著臉快步過來,朝她搖頭,“公公不許我關。”

宋小五朝他點頭,走過去把窗關了。

“娘娘。”這時候,楊標才回過神,他撐著椅臂坐直了身體,喊了她一聲。

宋小五過去推他的輪椅。

走了幾步,楊標又道:“娘娘,你說等過幾年回來,我們王府會變成什麽樣子?”

“變成更好的樣子。”宋小五把他推到膳桌邊,在他旁邊坐下,看楊柳已端熱菜過來,轉頭與他接道,“我就走一段時日,差不多就回來,召康知道怎麽做。”

不會讓她的心血白費。

“王爺啊……”到了這把歲數,這個份上,楊標也不怕說幾句真話,“他是看人做事的,得有人撐著他,得綁塊點心在他眼前吊著,他覺得有所心動才會去動。”

“那他做得好一點,我這塊點心就早點回來,興許還能吊著他快一些。”宋小五答道,說罷,她淺淺笑了一下,跟楊標道:“他不是以前的他了,他看到了現在的晏地,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麽樣,無需人吊著,他也不會荒廢。”

康康沒有當皇帝的野心,這是先帝教的,固化的,也是他唯一所能報償那個養育他但已死去的人的,是以他自我約束著自己,絕不放縱,但晏地是先帝給他的,在這片土地上,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放縱著他的野心,完成他的抱負。

他固然看重情,但人的一生當中,男女情愛只是所有感情當中的一種,他對此看得比一般人重了點,並不是說別的就淡了。

“這是他的土地,他的王城,”宋小五與跟隨德王已大半生了的老人微笑道:“誰都無法斷掉他的王城的生機,因為沒有一個人敢承擔由此惹怒他的後果。”

公公小時候看著長大的孩子,已經長大了,無論從生理和心理,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最好的模樣。

“他……”王妃的話,震憾了楊標,啞了喉嗓。

“相信他。”宋小五淺淺淺頷首,朝他示意。

“好。”楊標嘎啞著點了頭。

好,他相信。

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讓如此相信他的女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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