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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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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次七月大考,鳴鼎書院也不愧為四大書院之一,雖說比不上排在頭兩名的那兩個書院,但鳴鼎書院此去參考之人,一個書院去了十之四五,去了有近一半去了。

但也有一半多沒去成,這一半多當中,有學問不過關沒得家中支持的,更多的是家中無力支持,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出身,父母供他們讀書已是吃力,已再無銀錢為他們打點一二。

在以舉薦為主的燕朝,就是平民百姓當中有天賦奇才中人,想要在一幹世家子弟當中出人頭地,那是難之又難,十之八九最後還是會泯滅於眾人當中。

宋家四兄弟有父親為他們籌謀,四個都得了能赴考的資格,但他們四兄弟的那幾個好友,除了鄭小虎能前去一戰,楊小添,常曉錚,甘常都沒有得到家中支持,院中學儒賞識。

楊小添與常曉錚假裝不在意,還約著一起去酒樓買醉,大把灑銀子請書院同樣沒去成的同窗一道喝酒,甘常卻被母親生生推來宋家,給宋家幾兄弟送老母雞和肉,背上青菜更是背了一大簍,都是甘父甘母一大早去自家地裏掐著最嫩的挑來的。

甘母是苦於自家沒有門道,兒子是個成器的,結交了宋家這樣的人家,就想著一定得在這時候給人家家裏送點東西,也好讓兒子得宋家看重兩份,但甘常自認是讀書人,羞於做這等討好人,尤其是討好自己好友家的事情來,他被母親一大早逼來,在宋家徘徊了一個多時辰都不敢進門,末了還是出門去買菜的莫嬸把人瞧見了,把他領了進來。

甘常被領了進來,羞愧難當,頭埋在了胸前,都不敢看宋母宋夫人。

宋張氏見孩子不好意思得連句話都不敢說,連忙親手去接了他手上的雞和肉,又幫他卸背上的簍子,笑著跟他道:“可是送給我們家的?四郎跟我說過,說你爹娘可是伺弄田間的好手,上次你母親送給我家的青菜就好吃得很,嫩得生甜,我還想著等你來了得給你做點好吃的帶回去,也好感謝你家一片心意,一直沒看到你來,我都等急了。”

宋張氏一通溫溫婉婉帶著善意的話讓甘常好過了些,他等簍子下來,擡起通紅的臉看了宋夫人一眼。

“呃,四郎……”

宋小五正一頭拍蒜剝皮,聞言,擡頭道:“他們兄弟跟著師祖在書房裏念書,你進去跟著念一會兒,等會吃午飯就叫你們,莫叔,你帶他過去。”

“喝了糖水再過去罷?”宋張氏看女兒。

“讓他先過去,等會兒一道送。”

“誒,我給他們煮紅棗桂圓水喝。”

“煮點綠豆粥多放點糖。”宋小五不動聲色帶過。

這大熱的天,這正值年輕氣壯血液沸騰的少年,給他們煮那麽補的糖水,她娘也不怕把自個兒的兒郎們補出鼻血來。

“誒,是了。”宋張氏對小娘子的話從來皆是百依百順,更是習慣成自然。

“莫叔,去吧。”看那甘姓少年不好意思得要奪門而去了,宋小五又道了一句。

“小少爺,來,我帶你過去。”莫叔叫了客人一聲。

小客人忙不疊跟著他去了,走了幾步,宋張氏幾人還聽到小客人跟莫叔道:“老人家,你叫我小常就好,我家是城邊的種菜人家,不是什麽小少爺。”

宋張氏聽了回身,跟自家小娘子嘆道:“是個實誠的,聽四郎說跟他一樣,是個過目不忘怪會念書的,就是家裏拿不出什麽來,可惜了。”

是可惜了。

世家盤鋸多年,這老子吃完祖宗的,小子再接著吃老子的,他們躺著就有得吃,一輩一輩下來,肯花時間去成才,為這個國家盡力的人能有幾個?

光消耗不生產,還越發壓榨平民百姓那點所出,也不用那些試圖用努力去改變自身命運改變家境有上進心的新鮮血液,這燕朝要是還不改改,不用外敵來打,也不用等自個兒把自個兒蛀空,來幾場天災,饑餓就能把最溫馴的奴隸磨成敢拿刀槍的惡人來,這天災緊接著人禍,這假面太平的燕朝也就完了。

宋小五來的這十幾年,大燕很難得的風調雨順,就是有點小天災也是小打小鬧,沒有持續幾個月上年的大災,但願這種風調雨訓能維持下去,要不然這燕朝就有得熱鬧看了,不過到時候她宋家的太平日子也得跟著完。

而這根本就是她能掌控的事情,宋小五一點也不操心,就是萬一到了那個時候,她也有辦法讓宋家人活下去就是。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宋爹好好當官,宋家幾個蘿蔔條好好出人頭地,改變現狀總離不開權力和能力,這兩樣宋家四個小兒子現在都欠缺,就宋爹算是身經百戰了。

宋爹在地方上其實作為很大,可惜他幾年才改變了一點點,在上峰眼裏,算不上什麽傑出政績,他要是只窩在地方上的話,他一輩子到死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富庶縣的縣尊,花十幾二十多年能改變的也只是一方幾萬人的命運。

宋爹在地方上被磨了這麽多年,也還是一心想奔著燕都來,他這一來是為兒子,另一個他從不說宋小五也知道,她這小爹骨子裏就不安於現狀,他想做的事,不是一個葫蘆縣梧樹縣能滿足得了的。

男人嘛,很容易有熱血和野心,但像她爹這樣甘於蟄伏,容易等待十幾二十來年還初衷不滅的,那就很難得了。

他近二十年都想著我命由我不由天,世道沒磨平他的意志,想來老天到最後也會任由他狂了,成功都是屬於堅持者的,就是邁向成功的曲線走得彎了點,曲折了點,但這些年堅持下來的意志將成為他最大的能力和助力。

宋小五對宋爹還是很看好的,就是另外四個蘿蔔條讓她操心了點,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各自有自己的問題,毛病還不小,還是需要有人在旁幫他們掌控點方向。

大郎哥就不必說了,他現在是只要誰給他一根他想的骨頭,他就立馬能撲上去啃,之前她還挺放心二郎哥,只是這幾個蘿蔔條可能在燕都受的排擠和白眼多了點,穩重的二郎哥現在對出人頭地的渴望不比大郎哥淺,只是他善於掩飾,從不表露在外,也就讓人看不出。

三郎更是一肚子憤慨,對這世道不平得很,宋小五敢說要是現在有人欺負宋家,這小子能立馬提刀就去砍人,處在青春躁動期的少年郎現在那是一點就炸,也就在她這個妹妹和他們娘面前裝得和善點。

四郎這小子是四個兒郎中變得最少的,但變得少也不得了,傻呼呼的,太容易成全別人傷害自己,說來,他是家裏最需要看住,最需要護著點的。他這性子有壞的一方面,但也有最好的一方面,但總的說來,宋小五希望他能就這樣過一輩子,要不然最終能讓他改變性子的就是血的教訓,而這說明,宋家肯定出大難了,也許還可能是因他而起,因只傷在四郎一個人的身上的話,他是改變不了自己的本質的。

這四根蘿蔔條問題都有,說幾句話就改變他們那是不可能的事,唯有順途和家中的安寧還有時間才會磨平他們身上的急躁、戾氣,宋小五在他們面前當孩子不耐煩,但她看著他們長大,穩住他們的那點耐心還是有的。

宋家有人要赴考,就是師祖秦公也是難免擔憂,老人家為著徒孫們赴考的事一直四處打聽著消息,也托了學生幫他打聽上面傳下來的猜題這些消息,為著這幾個徒孫,他可謂也是嘔心瀝血了。

對此宋家最無動於衷,最沒受影響的人就是宋小五了,她還跟以前一樣不急不躁。這天天太熱,一家四個兒郎胃口都不怎麽樣,這把宋張氏和莫嬸急得團團轉,莫叔更是扛起了扁擔去買冰了,只有宋小五還在廚房坐板凳上翻弄著她昨晚浸著她的豆子,莫嬸急得眼都發昏了,見這小祖宗還伺候豆子呢,急得小力地掐了她的臉蛋一下:“我的小娘子啊,你怎麽就不知道著急啊?”

小娘子正打算做豆腐腦呢,聞言道:“餓他們兩頓就好了。”

“哎呀,都這時候了,你怎麽就不心疼心疼你哥哥們呢?”莫嬸把她的手拉開,還沒心疼完哥哥們,就心疼她道:“莫要再翻了,手都浸皺皮了。”

宋小五朝她笑了一下,把莫嬸迷得頭不昏,眼不花了,拉著她起來道:“你說那個豆腐腦怎麽個做法來著?再跟老嬸說一遍。”

豆腐腦不是很難做,就是稍微有點麻煩,對於一天到晚都有事情要做的人家來說,做個一碗幾口還不能飽肚子的東西,這個耗時的過程就太不劃算了,還不如做幾板豆腐來得好,以前宋小五見家裏人忙,她自己不可能花這個工夫,便一直沒做過,現在想起來做,是覺得吃點這個也能調劑下口味,刺激下食欲也好。

等宋張氏和莫嬸剛把豆腐腦做好,莫叔也買冰回來了,豆腐腦一冰鎮好,張氏一口都沒吃就捧去了給兒郎們,把宋小五看得直搖頭。

她母親這個人,這小半生還真是為丈夫和兒女們忙得團團轉,下意識裏就把自己排到了最後面,這種人一旦被辜負了,就是一輩子被辜負了,所以,她得看著她這個傻娘一點。

宋家這陣子家中兒郎都住在家裏,老師祖也是,遂宋小五就讓楊公公那邊千萬別讓他家小主公來湊這個熱鬧了,楊公公得了信,正好他也想著要把小主公支開一段時間,就讓小主公帶著鐵衛騎去了燕山打獵去了。

小德王帶著他的鐵衛騎打獵,明面上說來是打獵,實則是先帝在的時候給他定的規矩,他規定小德王在他死後的每一年裏,必須要帶他的鐵衛騎借著打獵出去行兵三次,每次不得少於半個月時間,以此讓鐵衛騎與他更親近,而他也能對最貼身護衛他的人有個更進一步的了解。

鐵衛騎每一個人都是先帝死前挑給小德王的,他們最大的不過比小德王大五歲,最小的還要比小德王小兩歲,皆是孤兒出身,先帝挑他們就是讓他們護衛小德王到壯年,等他們到了年紀身手不行了,德王那時已長大,想來也有能力能為他自己挑選更得力的鐵衛。

先帝對幼弟心之切切,情之拳拳,就是作了萬般安排到了閉眼的那天都放心不下他帶大的孩子,小德王知道老哥哥對他的不放心,所以先帝在世時讓他做的每一件事,不管先帝不在幾年了,他都是規規矩矩按著先帝的吩咐照辦。

楊標無法跟他開口說讓他跟今上離心的話,但怎麽支開小主公一段時間,他還是有的是辦法的。

遂小德王一進山就是半個月,等他出來,他聽說萬貴妃被貶為了平妃,萬老國舅爺成天在朝廷上跟他大侄子哭喪呢,他這一惱火,連王府都沒回去,衣裳也沒換,穿著一身沾滿兇獸血腥味的獵服沖進了國舅府,砸東西!

“你們萬家教出來的好女兒,把我老周家的孩子弄得沒幾個了,才貶為平妃你就成天沒完沒了在我大侄子的朝廷上給他哭喪,他兒子被你們萬家弄死了他都沒哭,你嚎什麽嚎?啊?你嚎什麽嚎!”

小德王一邊砸,一邊罵,把老國舅都罵懵了,一句“你血口噴人”半天才說出來。

這廂萬國舅府的下人把老國舅爺夫人請來了,小德王見到她更是覺得晦氣,指著她的鼻子就罵:“天天到皇宮跟我老嫂子哭哭哭,你把我老周家的宮殿當成你家後花園了我還沒跟你算帳,你還有臉哭,成天仗著哭欺負我老嫂子心軟,鬧得她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你倒是好好的在家享福,穿金戴銀的,看看你身邊圍著的這堆人,比侍候我老嫂子的人還多!你這麽能哭,怎麽沒把你自個兒哭死啊!”

小德王一通大罵,他身邊圍著一堆身上帶血的鐵衛,把國舅府的上下嚇得屏氣噤聲,這剛趕過來的老國舅夫人氣還喘平就被他指著鼻子一通罵,已六旬的老婦人被他罵得一口氣沒上來,一閉眼,昏厥了過去。

“這死了最好是別賴到本王身上,”萬家人的驚得齊齊撲了過去,被鐵衛包圍成了半圈的小德王冷笑,“要不然,本王拉你們一家子陪葬,我倒要看看是你們萬家尊貴,還是我大燕的王叔尊貴!”

這話說得萬家齊齊嚎哭了起來,老國舅爺心一狠,朝他欲要跪倒……

小德王知道他打什麽主意,一鞭子抽到了他眼前,指著氣得發抖的老國舅道:“我是看在你是我老嫂子的親哥哥面上才給你幾分臉,往後你少給臉不要臉,我老周家就是對不起誰也沒對不起你們這弄死我們老周家好幾個孩子的萬家,再給我鬧,我開皇廟請祖宗,也要絕了你們萬家的根!”

“進宮!”德王吼完,提腳出門,快馬去了宮中。

他走後,老國舅爺也倒在了地上,萬家頓時亂了一團亂麻,把萬家幾個遲遲趕來的老爺氣得要進宮告小德王的狀。

這廂小德王通行無阻地進了宮中,踹開了燕帝禦書房的門。

禦書房還有臣子在,見到滿身血腥的小德王嚇了一大跳,禦書房裏的孫公公連忙把他們請走,燕帝則看著小王叔頭疼不已,揉了兩下頭才道:“這是去獵場回了?”

“出來就去萬家了。”小德王滿身火氣還沒消,走到桌前坐下道,“我渴了。”

燕帝看了看,見近身內侍在門口說話正為小王叔解釋呢,他搖搖頭,親自倒了杯水上前給他,“慢點喝。”

小德王扁扁嘴,一口氣把水喝完了。

燕帝在他身旁坐下。

水喝完,德王把杯子扔到桌上,冷眼看他這大侄子,“倒是舍得動手了。”

燕帝苦笑不已,其後他嘆了口氣,跟他道:“朕叫孫公公侍候你去正德宮換身衣裳。”

小王叔在正德宮住的那間小殿還留著,尚衣庫做的每季衣裳往德王府送去幾箱,也要往小殿當中送上一箱,給小王叔在正德宮裏留個地方,這是先帝的吩咐,燕帝一直以來還是記著的。

“不用了,我等會就回王府換。”小德王自搬出正德宮,就不在宮裏留宿了,以前正德宮住的地方他這兩年也不去了,就是大侄子請他也不去了。

該避的諱他會避,只要大侄子放心他就行。

“去罷,”燕帝嘆了口氣,心想沒他們看著,小王叔還是自己長大了,“朕心裏有點難受,你陪朕喝幾杯。”

“為個女人難受,恁沒骨氣。”德王恨鐵不成鋼地地橫了他一眼。

“小王叔不是也有心愛的人了?應該懂朕的感受吧?”燕帝說著,又嘆了口氣。

他說出這句,德王才猶豫了一下,爾後他搖搖頭,口氣也好很多了,“不去了。”

燕帝看他,小德王紅了紅眼,“去了也難受,不想去。”

看他只是思及先帝就紅了眼,燕帝怔住,半晌後道:“好,就穿著這身罷,朕叫孫文彰傳酒。”

等酒上來,燕帝喝了一杯又一杯,小德王先是看著,等大侄子這都喝得不計數了,他攔了酒,把酒壺提到了自個兒手上,跟燕帝道:“沒出息。”

“朕聽說,你當初剛搬進德王府住不習慣,連著十天半月的都睡不著,後來是吃醉酒才睡了個好覺……”燕帝有點醉了,他說著笑容都虛了,“朕當時聽說了,想叫你回來,但只是想想,朕沒舍得,正德宮是朕的,小王叔,朕才是皇帝。”

“知道你是,誰說你不是了?”小德王打了下他的頭,“這幾年你沒什麽長進,疑心病倒是不輕。”

“是啊,不輕。”燕帝說著,倒在了椅子裏,撫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道:“小王叔,你說怎麽要把情份都磨沒了,人才死心呢?娥兒說朕對不起她,可朕能給她的都給她了……”

說著,他的淚鉆出了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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