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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秋陰不散霜飛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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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府不過二三個月,我以為不會有什麽變化,卻誰知那日方一回府,便什麽都不同了。先是闔府上下好像已得知我要回來,早有家人在門口躬身相迎,且態度添了許多恭敬,而之前雖則也尊重,卻只是盡其大概的禮節。及至走到居住的小院,更還有兩個模樣靈秀的侍女候著,一問之下竟是新選入府,要專門服侍我的。我自是疑惑,更不敢受,便去拜見永興公,但他只是笑笑,叫我以後凡有需要直接告訴少夫人去辦,不必操心別的。我拒絕不了,但哪裏會不去操心,終究思來想去,也只能聯想到李世民身上。或許,“我要成為嬪妃”這件事,虞公已得到了授意。

於是,府上與宮中一樣,變成了令我感到壓抑的地方。看著那兩個女孩殷勤照拂,少夫人也頻頻關照,我幾乎應對不過來,終日惴惴,如臨深淵,連夢中也不安穩。我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被硬生生按進了一個畸形的外殼,除了難受,只是難受。

“真娘子!蘭陵公與夫人回府探望,現在老爺那處,你快去吧!”

回府半月後的一天晌午,兩名侍女齊刷刷、喜滋滋地向我報知了這個消息。我正又是對著那幅白絹發呆,神思飄遠,猛聽她們一喊,驚得趕緊將白絹胡亂塞回了枕下。心虛夾雜著幾分心痛,令我的反應有種一言難盡的覆雜,失語了許久,方整理衣衫,從嘴裏擠出兩個字:

“就來。”

再見他們夫妻,娘子只更光鮮明麗,青春的臉上添了些大族夫人的雍容之氣。以前的她恰如玉蘭,溫婉多情,貞靜柔順,而如今幽姿淑態,高貴嫻雅,則更像春日裏的海棠,是一支富貴花了。至於“蘭陵公”,未敢直視,只從迅速掠過的那一眼中知曉,他是在對我笑的。思念許久的人就在眼前,可感覺還如未見時一般遙遠。我默默忖著,不知道他的笑容裏有沒有更多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很想我……

永興公格外高興,至晚間設宴堂屋,一家人樂聚天倫。我自是陪宴,可推杯換盞之間終是個局外人,情緒跟不上,雜念也太多。宴至一半,我覺得憋悶不過,借口更衣,獨自來到堂後的廊廡間透氣。正是秋夜風涼,桂香沁脾,憑欄片刻也就清爽許多,方要回頭,卻不想身後驀地伸出一雙手臂瞬時將我環繞住……

“可是席間多吃了幾杯,有些發熱?”

驚魂未定,口中便要大叫,卻聽軟糯糯,幽晃晃一句濕了耳畔——那人竟尋出來了!

“這是什麽地方!蘭陵公不怕被人看見嗎?!”我低聲急責,又努力掙開他的手臂,跑開兩三步遠。

“這裏並沒有旁人的。”皎月清輝,他走向我,依舊在笑。

“有……有什麽事讓弄影來告訴我便好。”我警惕著左右觀望,小步後挪,哪裏敢應承他這個樣子。

“真兒,你道我為何帶思禮回娘家?不都是為了見你嗎?”他一手拉住我,一手擡起我的臉,硬要我與他相視,而見其雙眸,殷殷切切,我竟也什麽心都丟開了。“前番事忙,也不知你從九成宮回來了,就是昨日思禮偶然提起,我才知道。你別怕,就這一會兒,讓我好好看看你。”

“十八郎……”我怯怯地低喚一聲,感動也感嘆,想到底低估了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

“想來是你做得好,才跟著公主去了九成宮,前時聽永興公說起,別家的儐從都未有此幸。真兒,從前坎坷都不算,今後便是你的好日子了。”

他有些莫名地提起這話,我卻是還在體味他的情愫,忽覺突兀,可見他希望滿滿的樣子,又不好直言關於九成宮的“真相”,便只笑著點點頭,隨意附和了幾句。他益發高興,攬我入懷,四下寂靜,我也便不念了分寸。那一股子似燃非燃的欲望,是招架不住的。可也不多時,念及此時此地,並非約會之機,我們便分頭從兩個方向回了正堂。臨去各自都添了許多不舍,而他卻在我耳邊遞來七個字:五日後未時,梅園。

他的話,我無不聽從的,實在的,自己亦是渴盼的。多少惆悵無奈,矛盾愧疚,雖不可拋卻,也都暫不作數了。

正此日,我早了半刻抵達梅園,遍尋不見公子的身影,又看秋日園景添了幾分蕭索,天也陰沈沈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憂慮。可便正是不知何去何從,公子卻忽然從天而降似的,又是從身後猛得伸手圈住了我。我由驚轉喜,轉臉嗔怪了幾句,他倒是不說話,只深深地、熱烈地望著我。稍待,四目之間有些發僵了,我才領會過來,微微向他點了點頭。

西廂客舍,清茶的氣息彌漫,熱氣從那半舊的陶爐邊不斷散出,外面約莫下起雨了,不知過了幾時。

衣衫懶理,絲發垂肩,他側過身,一手撐起頭,慵懶地瞇眼看我,忽笑說:“你越發好了。”

我直直看他,不曾感到羞澀,倒還似有些未盡的纏綿之意,輕輕向他依偎過去,“十八郎,我總有許多不敢,又有許多為難,離了你便都聚在心頭,見了你卻又能一下子拋開,這怪是不怪?”

“不敢也敢了,為難也為了,還理論這些做什麽?你不要去想這些無用的,徒傷心神。”他覆又躺平,將雙臂枕在腦下,淡然一笑,話音豁然而隨性。

“嗯。”我低應了一聲,便將方才的興情去了一大半,因想他的話在理,卻又私心裏覺得他未能體貼我的意思,“也罷了。”我終是略作了一笑,化解我自己的尷尬。

“阿真,今時不同往日了,你總是這般怯怯的可不行!你是知我心的,你我將來的前程也都是籌謀定的,不是嗎?難道你還是想逃避?!”我這裏已放下不題,不料他卻又緊張起來,猛地將身壓下,鼻尖相碰,眼神似要將我吃掉一般。

“十八郎!”我實在沒有他言及的那個意思,又不知他為何如此,急忙忙只得雙手捧住他的臉頰細言安撫,“我見到你多少高興,何曾有不好的想法?不過感嘆幾句,也是為了我的心,倒惹你不悅,我再不說了!好不好?”

他只定住神,良久才將身上的勁松下來,不覺額上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口中還不停地嘟囔著:“真兒,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永遠不要離開我……”

“……阿真自然生生世世都是你十八郎的人……”情難自已,我不覺哽咽,與他相擁而泣,這才恍悟了一些:他也是個癡人,心中敏感脆弱之處尤多,我竟一時混忘不察。

稍待收聲,心意明了,再纏不過天色將晚,又要分別了。我們如舊並肩走向寺門。雨雖停了,路面的青磚還是濕的,幾處損壞的小坑積了水,反出亮鋥鋥冷光。

“方才是不是嚇到你了?我只是……”行至坊門分頭之處,他不走,倒忽而不好意思起來,握住我的手滿面愧意。

我搖頭笑笑,對他只有憐惜,“我都明白的,休提,且先去吧,有來日的。”他這才開顏,又囑咐了幾句冷暖,轉便跨馬而去。我望了許久,直至聽不見馬蹄聲才低了眼睛。

快宵禁了,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我覺得有些涼意,抱臂搓了搓身子,也便踏上歸程。這條回去的路早已爛熟於胸,一切原本平常不過的,可我一邊行路,一邊卻不自在起來。恍惚間總覺身後似有人影尾隨,而向四周看時卻又不見異樣。我不禁害怕,忐忑難安,三步一回頭地走過了幾個街坊,脊背直是冒汗。這是病了?還是什麽幻覺?終未得解,只好帶著這般疑問加速趕路。所幸,一路平安,未有多事,不過一兩日後,都淡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八郎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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